“荷花過人頭”,多好。只這一句,活在塵世,就透出無限的芬芳來。荷花與人,俱美好。
[鹽城]丁立梅
去年夏天,我去山東出差,返家途中,乍然見到路兩旁的村莊,全被荷給“淹沒”了。人家的青磚紅瓦房,像小小的島嶼,隱約于荷花叢中。朵朵的紅,朵朵的白,像撐著長篙的紅衣女子和白衣女子,那些青碧的荷葉,則成了她們駕著的青碧的小船。
這意外的遇見,讓我止不住一陣激動。人生最美的相見,原是邂逅,是不期而遇。
我在那里逗留。看農人們一枝一枝采下荷來,扎成一束,拿到集市上去賣。荷花深處,密不透風,汗水濕衣。荷的莖上,密布著細細的絨刺。縱使戴著手套,小半天下來,他們的手上臂上,也盡數被刺傷。汗水流過,紅腫一片。
到挖藕時,更辛苦。他們得踩著很深的塘泥,蹲伏在地里,不一會兒,已成泥人。
他們的臉上,卻沒有絲毫的抱怨色。他們很坦然地笑,淡淡說,做什么事不辛苦呢?有辛苦才有收獲嘛。
這話讓我肅然起敬。我想起我故去的祖母,她在世時常說一句話,這世上沒有落地桃子吃的。——只有付出,得到時也才能心安理得。
今夏荷又開。聽說那里已拿了荷做文章了,轟轟烈烈地搞起荷花節來。我打消了再去那里看荷的念頭。我不想扎著人堆,做那紛攘之中的一個,那會減損了荷的韻致。
賞荷,宜清靜。最好是小小的池塘,花也不多,就三五朵娉婷。突然懷念起小時的鄉下,幾家人共用一個小池塘,平日的吃喝洗涮,全在里頭。塘里面長菱角,也長荷。荷花開的時候,三五朵不等,撐著一張粉艷的大臉龐,站在池塘的一角,站在水的上面。它美,美得有些邪乎。在我們小孩的眼里,那是很奇怪的事。我們一度叫它魔鬼花,不敢去碰它。
荷葉我們卻喜歡。我們摘下它來,當帽子,頂在頭上。祖母還用荷葉做過粉蒸肉,真是天底下最好吃的東西。
午時,我走過小池塘,荷在池塘的一角,站著,紅艷艷的。我靜靜看它,它也靜靜看我。天地間沒有一點聲響,鼓噪的蟬也停了鼓噪,小麻雀們也不鬧了。我很希望它變成一個仙女,走上岸來。但到底沒有。
朋友在小缸里養荷,三年了,終于打苞苞了。他欣喜得不得了,從小荷才露尖尖角,到花瓣兒慢慢綻放,他一一記錄下來。這成了他每日里最大的歡喜事。
終一天,他熱烈地宣布,我家的荷花已過人頭了。
我在他的這句話上打轉,喜極。“荷花過人頭”,多好。只這一句,活在塵世,就透出無限的芬芳來。荷花與人,俱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