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題圖｜《水滸傳》
文｜風小二 （微信公眾號：馮侖風馬牛）
《水滸傳》里，有個「悲催」的公務員，叫楊志。楊志出身于將門，是楊令公之孫。有一回，楊志負責押送一批花石綱，從南方運到開封，不巧在黃河翻了船?；ㄊV沉入河底，楊志丟了工作。失業的楊志混得不如意，謀新差使的過程中盤纏用盡，流落街頭，隨身只剩下一把祖傳寶刀值點錢。無奈之下，楊志來到集市上賣刀，打算換點錢再說。
刀沒賣掉，卻碰上了牛二。牛二是「京師有名的潑皮破落戶」，用書中的話說，「專在街上撒潑、行兇、撞鬧，連為幾頭官司，開封府也治不了他」。就這么個無賴，要買刀。
牛二緊揪住楊志，說道：「我偏要買你這口刀！」
楊志道：「你要買，將錢來！」
牛二道：「我沒錢！」
楊志道：「你沒錢，揪住灑家怎地？」
牛二道：「我要你這口刀！」
楊志道：「我不與你！」
平日里撒潑、欺負人慣了，遇到個不買賬的，牛二便開始碰瓷。
牛二道：「你好男子，剁我一刀！」
楊志大怒，把牛二推了一跤。
牛二爬將起來，鉆入楊志懷里。
楊志叫道：「街坊鄰舍都是證見！楊志無盤纏，自賣這口刀，這個潑皮強奪灑家的刀，又把俺打！」
街坊人都怕這牛二，誰敢向前來勸。
牛二喝道：「你說我打你，便打殺，直甚么！」
口里說，一面揮起右手，一拳打來。
楊志霍地躲過，拿著刀搶入來；一時性起，望牛二顙根上搠個著，撲地倒了。楊志趕入去，把牛二胸脯上又連搠了兩刀，血流滿地，死在地上。
《水滸傳》｜楊志：我找誰說理去？
無賴遇到了強人，丟了性命也算是「求仁得仁」。
牛二平日里撒潑慣了，鄰里忍無可忍，但也無可奈何。終于有人除害，自然歡喜。楊志自首后，眾人紛紛替楊志作證，「眾鄰舍都出了供狀保放」，「天漢州橋下眾人為是楊志除了街上害人之物，都斂些盤纏，湊些銀兩來與他送飯，上下又替他使用?！惯B牢頭獄霸們，「見說楊志殺死沒毛大蟲牛二，都可憐他是個好男子，不來問他取錢，又好生看覷他?！?/span>
為民除害，楊志當了一回大英雄。只可惜，當這個英雄的成本比較大。多大呢？推司見楊志是個有名的好漢，除了街上的一害，牛二又沒有家人，便把罪狀改得輕了。最后判決如下：打二十脊杖，然后紋身、發配充軍。要是推司不輕判呢？楊志得償命。可即使輕判了，楊志也是一輩子戴罪之身。
將門之后、武舉出身的體制內人員，只因為氣不過，跟牛二較了一回真，就成了殺人犯，再也無法翻身。這是楊志付出的代價，也是牛二長期撒潑耍橫的本錢，更是眾鄰里長期忍氣吞聲、拿牛二沒辦法的原因。跟他較真，就得比他還無賴還兇狠，就要付出巨大的代價；不較真，那就只能忍著，任由他碰瓷撒潑占便宜。
《武狀元蘇乞兒》｜他自外于主流社會，你能奈他何？
楊志不常有，而牛二常有。牛二常有，受委屈的人就多。牛二們擅長的，有兩點：第一、不犯大事。這意味著僅僅依靠法律，拿他們沒辦法?！搁_封府也治不了他」。放到現在，牛二大概就是拘留所的常客，犯了事被拘進去關幾天，出來了依舊是地痞。真跟他們較真，他們可能有一百種辦法，把你逼成為楊志，付出慘重的代價。第二：不要臉面，更不要底線。只要你有底線，要斯文、要臉面，那就會被牛二牽著鼻子走。
韓少功在《馬橋詞典》里講過一個「九袋乞丐爺」的故事。
河邊有一個五蓮禪寺，有一顆從普陀山請來的舍利子，香火很旺，幾個和尚眼看越長越肥了。但從來沒有人從那里討回過一碗米，怕得罪菩薩，也不敢去那里強取。戴九袋爺不信邪，偏要刷刷這只「碗」。他獨身前往，求見住持法師，說是疑心寺里所藏舍利子的真假，想親眼看一看。和尚沒有提防，小心翼翼的從玻璃瓶里取出舍利，放到他手中。他二話不說，一口就將那顆舍利吞下了肚去，對方氣得渾身發抖，揪住他的衣襟就打。
「一到你們這兒就特別餓，不吃不行的?！顾f。
「打死你這個潑皮！」和尚們急著操棍棒。
「你們打，你們打，鬧得滿街的人都來看，看你們幾個禿卵丟了舍利子是不是?」他及時威脅。和尚們果然不敢真下手，只是團團圍住他，欲哭無淚。
「這樣吧，你們給我三十塊光洋，我就還舍利子。」
「你怎么還？」
「那你們就不要管了?！?/span>
對方不大相信他的話，但也沒有別的辦法，急急忙忙取來光洋給他。戴世清一一清點，笑納于懷，然后取出隨身帶著的巴豆——一種大瀉藥。
他吃下巴豆，片刻之后鼓著眼睛佛堂后面瀉了一大攤，臭氣沖天。法師和幾個手下人總算從瀉物里找到舍利，用清水洗干凈，謝天謝地重新置于玻璃瓶。
這就是牛二們獲利的「本事」。別人有信仰，他們「不信邪」；都怕得罪菩薩，他們敢得罪。游走于底線之下，牛二們成為社會中的一群特殊存在，靠撒潑打滾訛詐為生。人們厭惡他們，甚至畏懼他們，可是拿他們沒辦法。
牛二們讓我們無奈地看到：某種程度上，在「文明人」與「野蠻人」的沖突中，越是沒有被教化的人，越顯得強大。越接近于野蠻，就越容易變成野蠻的勝利者。無奈之余，我們作為文明社會中的普通一員，除了修身律己，萬一遇到「牛二」，在惹不起但躲得起的時候，還是盡量躲遠一點吧。畢竟，不是每個牛二身旁都有一個剛好管用的攝像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