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4世紀初,希臘雄主亞歷山大為了“把戰爭帶給亞洲,把財富帶回希臘”,發動了一系列征服東方的戰爭。公元前323年,亞歷山大因患瘧疾在巴比倫去世,橫跨歐亞非三大洲的大帝國隨即分裂為埃及的托勒密王國、兩河流域的塞琉古王國以及中亞的大夏王國等希臘化王國。在此后三百年當中,希臘文明隨著希臘化王國對亞洲的統治而在東方各地生根開花,東方被希臘化了。同時,希臘文明也在接受東方文化的洗禮。希臘文明和小亞細亞、埃及、波斯、大夏以及印度等地古文明相互融合的歷史,史稱“希臘化時代”(Hellenistic Age)。時間范圍通常認為開始于公元前323年亞歷山大去世,直至公元前30年羅馬人推翻最后一個希臘化王國——埃及托勒密王朝為止。
1900年,瑞典探險家斯文赫定(Sven A. Hedin)首次進入塔克拉瑪干東部沙漠進行地理探險,并在羅布泊西北意外發現一處具有希臘藝術風格的建筑遺址[1]。在以往的研究中,人們只知道古希臘藝術向東最遠傳播到中亞大夏(今阿富汗西北)和犍陀羅(今巴基斯坦北部)。殊不知,在遙遠的塔克拉瑪干沙漠竟然也存在如此精美的希臘藝術。翌年,斯文赫定重訪羅布荒漠,首先發掘了這座希臘藝術寶庫;隨后又在這座古遺址東南發現了消失1400多年的樓蘭古城。消息傳出后,在國際東方學界引起極大轟動[2]。公元前30年,羅馬人吞并托勒密王國,標志著希臘化時代的結束,但是東方希臘移民文化對亞洲各國古文化的影響卻仍在繼續,波斯的“帕提亞藝術”(Parthian Art)、中亞的“大夏-希臘藝術”(Greco-Bactrian Art),印度河上游西岸的“犍陀羅藝術”(Gandhara Art)都包含有強烈的希臘文化因素(在樓蘭發現的羊毛壁毯(插圖 1))。
[3]。盡管早在1900年這座遺址就被發現,但它對西域佛教考古研究的重要意義至今沒有得到充分討論。本文將以樓蘭LB遺址為切入點,討論希臘化藝術對中亞早期佛教藝術的影響,以及佛教在塔里木盆地的最初傳播。英國考古學家斯坦因(M.A. Stein)對這座頗具希臘藝術特征的遺址進行了更為科學的發掘和勘測,編號樓蘭LB遺址(插圖 2)
東晉隆安三年(399),法顯從長安出發,西行求法,并在他的游記中留下了對西域佛寺的最早記錄。法顯對西域佛寺的描述言簡意賅,只對塔里木盆地西南的于闐佛寺進行了較為詳細的描述。他說:“彼國人民星居,家家門前皆起小塔,最小者可高二丈許(約4.5米)。作四方僧房,供給客僧及余所需。”于闐、樓蘭皆地處沙漠干旱地帶,植被貧瘠,當地人散居在河流沖積出的沙漠綠洲上。佛寺也隨居民點分布,星羅棋布地建在沙漠邊緣的小綠洲上。
據考古發現,法顯筆下的西域佛寺,平面呈方形,中間為佛塔(晚期改為佛像),四周環以單層或多層圍墻,圍墻上繪有壁畫,在圍墻與佛塔或圍墻之間構成禮拜道,今稱“回字形佛寺”。法顯所說的“四方僧房”,則是指僧人生活起居的場所,圍繞著一個方形院落,四邊各建一排僧房。
盡管樓蘭LB遺址的露天佛塔殘缺(插圖 4)不全,但佛寺內供養佛塔的殘余部分仍可復原出這類佛塔的完整形式。其突出特點是:小塔(插圖 5)四周有欄桿(插圖 6)環繞[4]。據《摩訶僧祗律》卷三十三記載:“作塔法者,下基四方周匝框欄循,圓起二重,方牙四出,上施槃蓋,長表輪相。”據此,樓蘭LB佛塔當即佛典所謂“欄循式佛塔”。耐人尋味是,樓蘭LB佛寺(插圖 3)和公元3-9世紀西域流行的回字形佛寺不盡相同,只有單層木骨泥墻,圍墻上無壁畫,用木雕裝飾,佛寺內供養欄楯式佛塔。此外,LB佛寺的裝飾藝術也和塔里木盆地其他佛寺迴然不同,具有濃郁的希臘化藝術風格。
樓蘭LB佛寺與米蘭佛寺的情況非常相似,只是西域藝術家在LB佛寺創作的不是壁畫,而是具有濃郁犍陀羅藝術風格的佛教木雕。例如:樓蘭LB.II佛寺出土的一件木雕,裝飾立佛形象[5]。這種縱排的立佛像在犍陀羅藝術中極為常見,作為主體雕刻的邊界裝飾。LB.II的這件木雕,無疑也是用作寺內主體裝飾的側邊柱。樓蘭LB佛寺犍陀羅藝術風格更為鮮明地表現在裝飾藝術方面。塔里木盆地現存最早的佛寺在今新疆若羌縣的米蘭,盡管人們對米蘭佛寺(插圖 7)的年代尚存爭議,但是中外研究者一直認為它是中國境內年代最早的佛寺之一。這個認識主要基于米蘭佛寺壁畫(插圖 8)的藝術風格,具有公元2-3世紀犍陀羅藝術的特點。然而,犍陀羅藝術主要表現為希臘化雕刻藝術,基本上沒有任何壁畫。由于塔里木盆地沒有適于雕刻的石材,所以西域藝術家運用犍陀羅藝術的表現手法,在米蘭佛寺創作了大批犍陀羅藝術風格的壁畫。
三、帕提亞和大夏藝術的影響樓蘭LB.II寺廟還殘存一件門形木雕(插圖 9)、一件門楣裝飾(插圖 10)及一件天王形象木雕[6]。通過與米蘭壁畫(插圖 11)對比,我們可以將這些木雕殘片進行復原,其藝術主題當即佛傳故事《須達挐太子夜半逾城出家》,如今只留下城門和幫助須達拏逾城的開路天王。
樓蘭地處絲綢之路的中轉站,是帕提亞藝術、大夏藝術等多種藝術交流傳播的必經之地。樓蘭LB佛寺作為塔里木盆地的佛教傳播中心,也融匯和吸收了各個藝術流派的精華。 公元前3世紀,帕提亞帝國在伊朗高原興起,建立了橫貫亞洲大陸的大帝國,中國史籍稱為“安息國”。帕提亞與中國的文化交流往來十分密切,公元148年,帕提亞王子安世高曾來中國傳布佛教,并把大批西域文字的佛典譯成漢文。據我們復原,樓蘭LB佛寺有一件格里芬守護花瓶題材的木雕,生動展現了帕提亞藝術對樓蘭藝術的影響[7]。
格里芬來自希臘神話,往往表現為帶翼獅子。帕提亞人酷愛希臘藝術,創造出格里芬守護花瓶的題材,大英博物館就收藏了這樣一件公元3世紀初的石雕[8]。這個題材又被樓蘭人用在佛寺裝飾藝術中。
早在公元前3世紀,佛教就從印度傳入大夏。大夏佛教藝術秉承希臘藝術傳統,但又自成體系,佛像帶有頭光和背光,與犍陀羅藝術只有頭光的佛像不同。斯坦因在樓蘭LB.II寺廟發現了一件木雕(插圖 15),表現了八位佛像,均位于龕下,列成一排。斯文赫定在樓蘭LA遺址也曾發現類似的坐佛像。從這些佛像帶有圓形頭光和背光看,顯然受大夏佛教藝術的影響。東漢末年,樓蘭、精絕、且末等塔里木盆地東部綠洲小國被鄯善統一,而精絕國所在地——尼雅遺址出土了同樣題材的木雕橫梁(插圖 12),與樓蘭LB.II佛寺木雕如出一轍。另外,樓蘭LB佛寺裝飾藝術紋樣中,菱格紋(插圖 13)、幾何形四瓣花紋(插圖 14)等均帶有帕提亞藝術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