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品伊人久久大香线蕉,开心久久婷婷综合中文字幕,杏田冲梨,人妻无码aⅴ不卡中文字幕

打開APP
userphoto
未登錄

開通VIP,暢享免費電子書等14項超值服

開通VIP
風月、瓊漿與文藝 ——宋代都市文化和夜生活掃描

楔子


月之相,忽虧忽盈,浮光掠影;云舒云卷,活色生香。夜之色,掩功名,匿禍福,通鬼神,至心靈。以一夕動靜,藏天下興亡!



自古以來,雖說月亮都一樣圓、一樣大,但西方的月亮是神秘主義的,充斥著歐洲古老傳說的狼人、蝙蝠、女巫和吸血驚情,以及中世紀暗黑的哥特式的陰森、詭異、淫糜而華麗。


東方的月亮,卻是浪漫主義的太陰之靈,含蓄而幽雅,展示的畫面是光風霽月下的田園清涼,詩情畫意:“銀燭秋光冷畫屏,輕羅小扇撲流螢。天階夜色涼如水,臥看牽牛織女星。要么邀月對飲,多愁善感;要么花前柳下,風光旖旎;要么神圣莊重,對月焚香。

 


黑夜、月相和潮汐,與人類情緒、性欲和精神狀況密切關聯。動物在圓月時忙于交配,人類也焦灼難眠。夜生活,是人類聚居文化超脫自然環境制約的生活新模式,也是另一種原始本性的復蘇。黑夜,對于部分生物是藏匿、靜息的時分,但對于另外一些,卻是捕食、攉取和性興奮的活躍時段,而且遠不止今天才有粵式夜茶、夜總會、紅燈區和蘭桂坊的燈紅酒綠。


一千年前,才子佳人,宴樂歌舞,風花雪月,酒色財氣,氣運寵辱,家國興亡......這些元素曾奇妙的匯聚交融在同一個時空 —— 大宋皇朝的都市夜色中,教人間醉生夢死。風情萬種,尤勝今夕。


宋 徽宗趙佶 瘦金體《閏中秋月詩帖》


當然,古代東方的不眠故事,主角不是狼人和吸血鬼,沒有凝重壓抑的殺伐、銀彈和十字架。那夜舞臺屬于兩種人:文人和藝,只有慵懶悠閑的場景,茶、酒、牙板和詞唱。這兩個特殊群體,在宋代都市文化中扮演著舉足輕重的角色,他們的絢麗才華,猶如星辰萬點,綴亮了歷史的夜空。


秋水堂藏 北宋中期 湖田窯青白釉歌姬舞伎傭一對

(徐展堂舊藏)


酒樓茶坊、勾欄瓦肆、青樓怡院乃至私家庭院,是宋代中國人夜生活的中心舞臺。酒之性,至烈至淫,撕肝裂膽,銷魂蕩魄。茶之味,偏枯偏淡,搜腸刮肚,清心寡欲。詞之韻,曰平曰仄,擊板和拍,傳情達意。這三者交融在都市夜色里,釀就一場人文和藝術的千年盛宴;也在偃武興文的清談中,將封建社會的市民精神和自由清新演繹得淋漓盡致。


萬家燈火下,這兩個場所除了天真率性和風月幽情,也是中國式圓滑世故交織的江湖,從不乏精明和心機。各種利益交易,攀附逢迎,詭議密斟。有些酒樓茶社,既不在茶酒,也不在山水,掛羊頭賣狗肉,純粹的皮肉色相交易。總之,百貨中百客,高雅者評書賞藝,低俗者嫖娼呷妓,牟利者沽官求惠,平民百姓也賴以謀生。


浩大壯麗的大宋風月之夜,恰恰也是法國學者埃狄納口中人類文明史的“現代的拂曉時辰”。汴京成了中國首個以商業、而不是以行政為中心的大都會。夜生活及其經濟模式,是宋朝商業革命的重要組成部分,刺激、帶動了社會經濟、貿易和文化藝術的全面發展。


《宋史》和孟元老的《東京夢華錄》、吳自牧的《夢粱錄》、周密的《齊東野語》、《癸辛雜識》、葉夢得的《石林燕語》、《避暑錄話》耐得翁的《都城紀勝》、陳元靚的《事林廣記》等宋代野史、散記、雜錄,張擇端的《清明上河圖》等現實主義繪畫,甚至墓葬文化的藝術遺存,都粗勾細描的寫盡了兩宋皇城汴京和臨安的都市風月、商業繁華和人生百態。這盛世狂歡的背后,也滿透荒唐、艱難和辛酸。


當閱盡繁華,浮云散去后,當年芳華絕代的美人,僅剩眼下這冰涼的殘軀缺玉、折柄團扇,惟有半褪的鈿花蘿衣,尚依稀留下昔日的繁榮奢糜印記......功過是非,任憑君說。



秋水堂藏北宋晚期湖田窯影青釉夏蔭臥榻仕女殘枕


讓我們追隨《黑夜傳說》的塞琳,一襲颯爽黑衣,快步穿過奢華大廳中那橫陳一片、慵懶淫靡的血族男女,重回歷史現場,吸血讀心的回溯既往記憶。




 一、享樂主義的大宋皇朝及其夜生活



東方大陸正處于人類社會文明頂端的大宋皇朝,夜幕下,世上最繁華的國際超級都會汴京城里燈火輝煌。


是夜,仁宗散步至后苑,已是二更時分,人定入昏了,而宮墻外,歡鬧之聲猶自喧嘩,于是回問左右:“此何處作樂?”妃子和宮女告知,這是附近民間酒樓里的夜宴笙歌作樂。女眷們抱怨:“官家且聽,外間如此快活,都不似我宮中如此冷冷落落也。”仁宗曰:“汝知否?因我如此冷落,故得渠如此快活。我若為渠,渠便冷落矣。”比起昔日太宗趙光義為首的上流階層的寡廉鮮恥和荒唐淫亂,仁宗確實是一位克己自律的皇帝了。


在以民為本的宋朝商業社會,帝皇家的日常置用,一樣得由宮人在市場平等競價購置。即便到了北宋衰落的徽宗末期,皇帝個人興建宮苑和花石綱等,也皆由內庫財務明賬開支,并無掠奪民生之實。而無數京官,也一樣得承受汴京城里高房價與房租的生活壓力。


汴京成為一座百萬人口的不夜城,映照出的正是四十余年“仁宗盛治”的寬厚和休養生息,換來了城市商業的空前繁榮和市民文化濫觴。唐代以來劃分居民區和商業區的坊市制度在宋代商業浪潮下土崩瓦解了,街區商業發達,風物繁茂,市民精神和自由平等的氣息彌漫。



《清明上河圖》中的汴京繁華坊市和酒樓


大宋皇權,鼓勵你蓄養家妓,尋歡作樂;卻鷹犬般時刻警惕過度的政治熱情。“杯酒釋兵權”后,宋太祖又廢除了宰相的“坐論之禮”,強化了皇權。這種統治藝術,看破了欲望無休的人性,也利用了人性。它放縱了酒色財氣等原始欲望,大興商業,弘揚了人文,以此淡卻士人們的權力欲和功利心,以防榻側的野心膨脹,期盼趙氏永葆江山。


立國之初,陳橋兵變而黃袍加身的宋太祖趙匡胤,即勸誡重臣舊部:“人生如白駒過隙,所欲富貴者,不過多得金錢,厚自娛樂,使子孫無貧乏耳。汝曹何不釋去兵權,擇使好田宅市之,王翦蕭何所以免禍。為子孫立永久之業。多置歌兒舞女,日飲酒相歡,以終其天年。君臣之間,兩無稍嫌,不亦善乎?”   


昔日的創業兄弟們,多年患難與共,朝夕相處,自然心領神會,遂山呼萬歲,諸煞卸甲,高高興興的歸去做一群縱情享樂的閑人了。


政治史上,這既殘酷又溫情的罕有一幕,奠定了大宋偃武興文的基本政治模式,亦揭開了歷史上最溫柔旖旎的一派風流。


宋太祖 趙匡胤


這種商業都市的社會背景下,雖然物質相對富裕,然而地位、權力與財富的社會更迭、流動卻極頻繁,或許“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或許在皇權多疑的注視下,今日寵榮一身,明朝卻貶謫流徙,如蘇軾那“一雙學士眼,半個配軍頭”的顛沛坎坷人生,又如范仲淹的三起三落、岳武穆命斷風波亭。勾心斗角,爾虞我詐,永遠是名利江湖的基調。人生的短暫、無常與動蕩,更滋長了及時行樂的大眾人生觀,縱情享樂成了兩宋世俗生活的主旋律。


 宋 李嵩《聽阮圖》

寫照了宋代士大夫的日常休閑文化生活


乾德三年,太祖詔令開封府:“令京城夜市至三鼓已未不得禁止。”政令的保護和鼓勵,極大推動了宋代都市夜生活文化和夜市經濟,各地的城市都形成了規模巨大、極度繁榮的夜間商業市場。《東京夢華錄》里記載:“夜市直至三更盡,才五更又復開張。如要鬧去處,通曉不絕。”實際上就已是一年四時全天候的不休模式了,“車流水,馬游龍。萬家行樂醉醒中,何須更待元宵到,夜夜蓮燈十里紅。”(晁端禮《鷓鴣天》)


汴京城里,僅馬行街和州橋的夜市,巷坊院落縱橫數萬、處處擁門,茶坊、酒店、瓦肆和勾欄林立,蘭燈滿市,畫鼓喧街,游人如鯽。恰如后人所云:“名妓閑僧,淺斟低唱,弱管輕絲,竹肉相發,亦在月下三教九流,文人學士,名公巨卿,貴媛仕女,無論居廟堂之高,或處江湖之遠,皆不分貴賤的混跡市井,雅俗共賞,普天同樂。凡人抵御不了欲望,佛門子弟也逃不過。蘇軾就曾譏諷描述了當時經不起誘惑的和尚們將酒匿稱為“般若湯”的自欺行徑。


 《捧溫壺的女伎》浮雕


夜夜狂歡的公共酒肆聚喝,永無休止的家宴、詩會、酒會、節令宴席,暖風熏醉了大宋朝野,瞬間便掩息了北方不時漂來的幾絲金戈鐵馬殺伐之氣。夜宴和酒樂,滋長了商業繁榮和市民精神,燃發了空前旺盛的人文風情,也淘空了大宋的陽氣和武備。榷場和邊貿可以換來鑌鐵和馬匹,卻換不來士人們武勇決戰的心。


南渡后,立都臨安初期,朝野帝皇士大夫們尚以徽宗玩樂失國為教訓,曾也立過清規戒律以誡世人,但未幾又故態復萌,夜夜笙歌,縱情奢糜,越發變本加厲,誠如文及翁的《賀新郎》所繪:“一勺西湖水,渡江來,百年歌舞,百年酣醉!”


秋水堂藏宋式銀鎏金花盞 


后世對于宋史的事后追究,以及對宋代享樂主義式城市文化的評價,一些史家文人或許流于簡單武斷,歷史真相往往更復雜。促進城市化和商業發展,是宋朝重修百廢、復興民生與財政的必需手段,更是強國之本。大力鼓勵民營經濟,刺激消費,推動內需,是宋代經濟的基本國策。宋代茶酒說的戰略重要性,絲毫不亞于西漢桓寬筆下的《鹽鐵論》。《宋史》里向不乏清醒正直名臣抗命上書,直斥政府各種“與民爭利”的壟斷、過度行政及其社會危害性的記載。王安石主持的熙寧、熙豐變法,就摻雜政府、官僚士大夫、豪強大商和小民經濟的無數階層、集團利益沖突,莫不與此相關。


大宋的亡國,固然給世人留下“生于憂患,死于安樂”的刻骨教訓。但風月,是縱情聲色,也是民生國計,本是一把雙刃劍,它曾孕育一場偉大的商業革命,喚醒了自由精神和社會活力。興亡之事,焉能簡單歸咎于宴樂、藝術與紅顏?掃黃禁酒就可江山永固?只怕未必。假使不曾有這一場狂歡,恐怕亦無兩宋盛世!不要忘記,最“糜爛放縱”的大宋,享朝十八帝,歷時三百十九年,恰是中國歷史上人文、科技、經濟、社會綜合國力最強盛的帝國,曾高踞世界民族之巔。


各國史家對此均給予高度評價,宋朝的文明發達程度甚至媲美歐洲工業革命前的水平,被譽為人類第二個千年的“領頭羊”曾任亞洲研究協會主席的美國學者羅.墨菲稱宋朝是世界史上激動人心的“黃金時代” :它統轄著一個前所未見的發展、創新和文化繁盛期。政治清明,經濟繁榮,充滿自信和創造力。


今人索史考究,斷不能簡單推導千年前宋朝的那場風月,就都是罪咎過失,應理性冷靜看待。



 二樊樓華燈 —— 酒樓文化酒色財氣



宋代的都市酒樓,是城市商業繁榮和市民文化的象征,也是古代建筑文化的輝煌成就。


南宋 趙伯駒  《蓬瀛仙館圖》 


“城中酒樓高入天,烹龍煮鳳味肥鮮。公孫下馬聞香醉,一飲不惜費萬錢。招貴客,引高賢,樓上笙歌列管弦。百般美物珍饈味,四面欄桿彩畫檐。”這首宋話本中的《鷓鴣天》,記載的正是汴京城里那酒旗飄搖,參天蔽日的盛況。酒樓的飲食、娛樂、服務業是大宋都市經濟的支柱產業之一,也極大地帶動了制酒業、陶業、手工業等百業的繁榮。



 宋 山西窯場 白釉褐彩

“風花雪月”、“酒色財氣”梅瓶一對 保利拍賣品

當其時,汴京的酒樓之王白礬樓高聳宏偉,俯視皇宮,商權敢與王權爭鋒。許多酒館名樓雍容華麗,庭院園林式布局,“必有廳院廊掩映,排列小閣子,吊窗花竹,各垂簾幕”,《東京夢華錄》《夢梁錄》記載一些大酒家,動輒常用價值三五百倆的銀酒器、甚至使用全席白銀器皿飲酒賣酒,豪華猶勝今天的超級夜總會、高級會所。這類大型公共文化場所,宋史野志屢多記載,更有勝事相隨。如后有號稱東京七十二家酒樓之首的樊樓,為百年名店,皇帝顯宦、名公巨卿、闊商大賈皆座上客。《齊東野語》載其盛況:樓乃京師酒肆之甲,飲徒常千余人”,還留下了《鬧樊樓多情周勝仙》 的逸聞。



 《東京夢華錄》、《夢粱錄》所載的

宋代奢華云頭紋銀酒瓶  秋水堂藏(安思遠舊藏)


宋 銀鎏金花沿臺式托盞 義烏博物館藏 


宋代的酒樓文化,盡可能的滿足人們各種放縱和幻想。豪華的大酒樓里不僅堂皇優雅,服務也周到齊全。自古酒色不分家,席間自然也少不了舞女歌姬們的表演助興,酒樓甚至長年雇聘職業藝妓舞女群聚,以招徠客人。《東京夢華錄》記載;“凡京師酒店,門首皆傅彩樓歡門,唯任店入其門,一直主廊百余步,南北天井兩廊皆小閣子,向晚燈燭熒煌,上下相照。濃妝妓女數百,聚于主廊槏面上,以待酒客呼喚,望之宛若神仙。”吳自牧《夢梁錄》所述南宋臨安城里酒店的情形也差不多:“俱有妓女,以待風流才子買笑追歡耳。”大酒樓大茶坊里的歌舞藝妓,雖談不上堅貞苦節,但多是賣藝不賣身。一些門前掛有紅燈籠為記的小酒店茶肆,則暗藏臥床,隨時就歡,這類下層的私妓則是純粹皮肉交易。


俗話妾不如偷。呷妓之癖,下自鄙俗武夫、失意文人,上至妻妾扎堆、家妓成群的公卿士大夫、后宮佳麗無數的皇帝,皆不能免。因而乃有樊樓一代名媛李師師周旋在宋徽宗、周邦彥、秦觀等人之間的偷腥秘史、風流艷事。


唐寅 王蜀宮妓圖局部  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南宋臨安城里,此般淫糜光景尤勝往昔,“暖風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騷人們不乏對坊市間成群結隊的舞女樂伎們的描述:“茸茸貍帽遮梅額,金蟬羅翦胡衫窄。乘肩爭看小腰身,倦態強隨閑鼓笛。”傳世的宋畫,更直觀生動的刻畫了這些風塵女子的俏麗容顏與復雜內心世界:盛裝花冠,笑語盡付了,卻粉面帶倦,眉間輕蹙。寫盡了下層女子為生活賣藝的無奈和時艱。


 南宋 佚名 歌樂圖卷(局部) 上海博物館藏


每當夜幕降臨,宋京城里的空中便到處彌漫曖昧和酒氣,月色放大了寂寞,刺激了肉欲,人們習慣了浪蕩于酒肆勾欄,聽曲觀樂,閑聊風月,借酒消愁;于花街柳巷中依紅偎翠,尋求慰藉,過著形放骸浪聲色犬馬的夜生活。朱熹的老師劉子翚曾題詩記道:


梁園歌舞足風流,美酒如刀解斷愁。

憶得少年多樂事,夜深燈火上樊樓


酒事,倒非全是淫糜,每也是江湖豪客的快意恩仇,文人的去國傷懷。整部《水滸傳》,滿目酒樓場景,汴京城里的賣刀客青面獸楊志,自然也是其中酒徒,與《武林舊事》中的盲女殘丐、劍客酒俠們,皆為陰柔時世保留了一絲任俠陽剛。


南宋名將韓世忠,也是在慶功酒宴上,結識了淪落為京口營妓的梁紅玉,夫婦琴瑟和鳴,攜手征戰,梁氏更有冒死擊鼓退金兵的壯烈。史評:“娼優異數也。以卑賤待罪之軀,而得慧眼識人之明。更縱橫天下,爭鋒江淮,收豪杰,攬英雄,內平叛逆,外御強仇,挽狂瀾于既倒,扶大廈于將傾,古今女子,唯此一人也。惜乎天不假年,死于非命。然青史斑斑,名節永垂。”


 現代 任率英 工筆重彩《梁紅玉擊鼓戰金山》



 三、私宴、風月與宋詞



酒,是營生課業,是意氣色心,亦是詞魂。正如宋人李敬中說:“若非杯酒里,何以寄天真?”也正是這種天真和率性,才滋長了宋代燦爛的文化藝術。

一部《全宋詞》,酒氣氤氳,滿紙癡狂,遍地愁緒,像陸游那樣家國抱負、想做點正經大事的人,終究落得失魂落魄,倒不如那酒色放縱來得索性爛漫。蘇軾看破后,曾于《酒隱賦》中表明心志:“引壺觴以自娛,期隱身于一醉”。


詞,本來只是民間一種擊板和唱的小調,不登大雅之堂的坊市文藝。宋詞的催發,首先少不了勾欄瓦肆的閑評野說、青樓妓院的煙花溫柔。大凡縱情抒發、即興所得,經坊間傳誦,大眾散播,野史逸記,乃能流芳百世。宋詞,也是商業文明、城市文化和平民精神濫觴的產物,在特殊社會氛圍下,逐漸淡漠了等級與出身,超脫出離了原有的陳規俗套,成為雅俗共賞的新詩范式、宋代文學的最高成就,從此登堂入室,高攀雕龍,深入文心。


 金代 鶴壁集窯白地黑花《點絳唇》詞文枕  


文采飛揚的宋詞,或婉約多情,或雄邁豪放,猶如大宋夜空中的美麗霓虹,閃耀千秋。“柳郎中詞,只好和十七八女孩兒,執紅牙板,歌‘楊柳岸曉風殘月';學士詞,須關西大漢,執鐵板,唱‘大江東去'。”這些才情,恰是坊間風物寫照。其個中韻味,更孕育和催發于酒色夜宴上的風月、愁思、狂想和情愫。


北宋 湖田窯蓮花托溫壺、臺盞秋水堂舊藏


宋代夜宴文化極盛,是文人士大夫階層最流行、最隆重的社交方式,也極大推動了宋詞的發展。主人、歌伎與賓客是私人宴會的主角,酒與詞,則是交流工具、往來介質,命賦、索詞、席唱為宴會常備節目。歌姬藝妓們奉主人命先表演才藝、獻吟為客人準備好的頌詞,殷勤勸酒。三巡后,“鬢亸欲迎眉際月,酒紅初上臉邊霞美人們便端出墨寶香箋,嬌嗔“一曲新詞酒一杯”,向客“索要新詞”,耳語低聲說如若不允,主人則責備自己云云。


明月當空,美酒正醇,佳人如玉,吐氣如蘭,醺微興勃的男賓們自然使出渾身解數,即景而賦,應事唱和。新詞乍出,即由歌姬席上執板獻唱,賓主眾樂融融,氣氛熱烈。無數絕句好詞,正是誕生于此情此景,一派“紅酥手,黃滕酒,滿城春色宮墻柳!”


昔日會稽山陰,王羲之與謝安等名流畢聚,也正是同樣的山水宴樂場景下,酒半微酡了,才寫下千古名篇《蘭亭集序》,待得事后清醒卻再也無法復制。可見文章藝術的創發,宴樂、酒色、夜色、情景,諸要素缺一不可。



《韓熙載夜宴圖》卷 五代 顧閎中作 (宋摹本)


科場的失意學士、落第文人,坊肆的舞女歌姬、青樓藝伎,這兩類人,是宋代都市文化和夜生活的重要角色構成,歡娛了索然寡淡的人們生活,粉飾了庸俗不堪的世俗市井。男的經年寒窗修得滿腹才華,卻投國無門,只能流落江湖說書、寫字、賣詞維生;女的自小苦練,一身技藝才貌,賣藝獻色,強作歡顏于人前,也只為生存。也,賣笑與賣身雖性質不同,但都一樣的社會地位。淪落天涯的同病相憐,使這些江湖兒女不止只有露水情緣,每惺惺相惜,多結成靈魂伴侶,相依為命。


這些稱為“的風塵女子、伶人群體,有官伎私伎之分。與今天的娛樂演藝明星并無二致,她們中的佼佼者,往往身懷絕技,別說琴棋書畫、歌舞說唱,宋代連打驢球的女球星都有。這些名伶雖然身份低微,但在市民大眾中聲譽隆盛,粉絲眾多,大牌者身價、財富絲毫不遜色于今天的一線女明星。女伎們雖看破世態,為生計賣藝賣身,周旋于財富、權力與才華之間,擅于逢場作戲,翻云覆雨;但也滿腹辛酸,精神空虛,望穿秋水的盼早日歸去。


南宋《雜劇人物圖——打花鼓》中的女伎 


宋代的歌姬藝伎們,每以得文人才子的詞賦為榮,“一經品題,身價百倍”。相好的文人學子,往往也是她們的閨閣知己。而歌姬的坊間唱詞,則對宋詞的傳播起著推波助瀾的重要作用。這些男女之間,不僅僅只有色與欲,亦有知遇之恩,相悅相依之情,如水載舟,如魚得水,一如當年的李靖與紅拂。


詩詞文字,既是他們之間的游戲,也是互訴衷腸的精神寄托。詞人柳永,便是那樣一個居無定所、賣詞為活的落魄浪子。青樓女子們都是他的粉絲,一來請他作詞為己品題,也有變相包養他的,“妓者多以金物資給之”這些自命“白衣卿相”的中國犬儒們,詩華生命如夜空中那一瞬的火花,燦爛而短暫。他們游蕩在煙堤柳岸,隱匿于勾欄瓦肆,泊寄在青樓討生活,哀愁并快活著踏歌而行:


煙花巷陌,依約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尋訪。且恁偎紅倚翠,風流事,平生暢。青春都一餉。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


同是慵懶、浪蕩與情色,同是市民文化,比起唐代的江湖、豪放、恣肆,晚明《玉蒲團》式的糜爛淫霏,宋時的優雅、幽薇和深情,卻是溫柔似水,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四、宋代的文藝沙龍和城市論壇——夜市茶坊


酒業和酒樓業稅收是政府重要財政來源之一,茶業更是大宋經濟命脈的戰略產業,“榷茶”和茶課制度,不僅是國家財政支柱,也關聯國際政治經濟關系。高宗末年國家財政收入為5940余萬貫,茶利占6.4%的比重;孝宗時為6530余萬貫,茶利則高達12%。宋代,茶與國計民生息息相關,生活中不可或缺。


茶,比起普天同樂的酒色財氣,更高冷含蓄,猶如一泓秋水,近儒、親禪、樂道。蔡襄著《茶錄》,徽宗寫《大觀茶論》,帝皇的士大夫們耽迷其中,推波助瀾。同時,茶也是百姓日常必備的飲品。大宋的茶道,既是小眾的,也是大眾的;既有清幽、靜雅、出塵的清茗,也有世俗應酬、喧娛聚飲的豪喝。


南宋 劉松年 《攆茶圖》 


但總的說來,酒樓多有市井粗鄙、紈袴子弟、江湖狂客和土豪惡勢者,喧嘩豪興,而茶社的氛圍卻要斯文許多,更富有文人氣息,吸引文化人與女客們,懷春女子和文藝青年在此也有了更多的精神交流機會。宋代京城里的茶樓茶肆,雖然裝修絲毫不遜于酒市,但風格卻大相徑庭,更講究營造一個清雅幽勝環境。


茶坊,是最大限度地濃縮了宋代城市文化的公共空間,商業與文藝,于斯為盛,相彰得益。特別是夜市茶坊,格外興旺。


宋代夜里喝茶的樓坊館舍,遠不止是解渴消暑,修心養性的功能。它是清談文化的載所,也是各界人士交流思想、學術、藝術和時政觀點的地方,為不同階層和身份地位的人們,提供了一個平等互通的平臺,擔負著城市論壇的功能,對構造和諧社會非常重要。知識分子們聚集其間,不僅是消遣,也是在公共空間的自我表達。宋話本《趙伯仁茶肆遇仁宗》,寫的便是成都落第秀才趙旭在茶肆與仁宗結緣,因才學被賞識而獲得任用的傳說,寄托了讀書人蒙澤君恩、攀龍附鳳的夢想


茶坊主們大都是見識修養不凡之輩,也是精明的儒商。他們精心打造一種“文化沙龍”式的商業文化和模式,迎合、引導甚至組織各類主題活動,聚集人氣,擴大影響,帶動生意。因而大型茶坊,往往也糅合勾欄瓦舍的一些功能,除了談禪論道、歌舞戲曲等才藝品鑒,文人聚談、百姓旁聽的說書、評史、議論時政等活動也經常舉辦,猶如今天的《百家講壇》。


《清明上河圖》中的茶肆聚談場景 


如宋孝宗乾道年間某夜,呂德卿等四人出嘉會門入茶肆,看見幅紙告示:“今晚說《漢書》”,便是評說人或請史學專家講座的節目預告。宋哲宗時,范祖禹則曾向朝廷奏報汴京城里百姓追思司馬光的情景:“光沒之日,無不悲哀;乃至茶坊酒肆之張亦事其畫像......”當然,也有些怕事的茶坊,或也會張貼“莫談政事”等提示,諸般情形,實也與今天的網絡論壇、博客圈和微信群無異。


但人各有志,有人向往廟堂,有人思戀江湖。南宋臨安城瓦內王媽媽的“一窟鬼茶坊”,則是向往精神自由的文青、游戲人生的玩家喜愛之地,他們津津樂道于奇譚志異,熱衷尋幽獵奇,追求休閑愉悅生活。臨安城里充斥這類服務各類愛好者的興趣特色茶坊,如朱骷髏茶坊、郭四郎茶坊、張七相干茶坊等,而黃尖嘴蹴球茶坊,即大致相當于今天的足球吧、球迷會所。人們流連忘返,“終日居此,不覺抵暮”。


宋 蹴鞠圖銅鏡中國國家博物館藏


這天黃昏剛至,汴京曹門街那間裝修豪華雅致的北山子茶坊里,便已人聲漸沸了。客人們剛進前門,便有茶女茶童提瓶迎候,送上小點,殷勤勸盞,討卻打賞。步入前廳,眾人正駐足圍觀影壁上懸掛的名畫,走近一看,卻是《北窗炙輠錄》所載李成的山水畫,時人評價:“時煙云變滅,水石幽閑,樹木蕭森,山川險易,莫不曲盡其妙。”


《晴巒蕭寺圖》 北宋 李成 絹本立軸 

美國堪薩斯城納爾遜美術館藏 


掛名人字畫,插四時鮮花,也是當年茶坊流行的宣傳引客手段,大館名坊更往往不惜重金購來名家巨手的真跡展示。茶坊也成了民間藝術家們展示作品的場所。《夢梁錄》云:“焚香點茶、掛畫插花,四般閑事,不適累家。”點茶、焚香、插花、掛畫這所謂的宋式生活“四藝”,就是當年茶坊文化的衍生。


宋 李迪 《紅芙蓉圖》


穿過廊間拱門,但見內庭鳥語花香,鯉池垂柳,湖石伴蘭,燈影綽綽間,仿佛誤入桃源,茶坊主煞費苦心仿造道家仙境的這個場景,也是宋代道家修身養生文化廣受重視的縮影,也正是后來徽宗沉迷道術,窮國庫之力征召花石崗打造皇家花園“艮岳”的社會風氣先兆。


宋 錢選《招涼仕女圖》 


仙橋上,一群結伴夜游喫茶的仕女正在觀花弄魚,顯然都精心打扮過才出的門:白粉細敷額頜,眉間綴貼梅花鈿,朱絳點抹櫻唇,肌膚賽雪,髙髻云鬢,或戴白角冠、玉蘭花苞冠,插著銀衩簪花;有的穿菱花精致的對襟外套,有的披著帛帶,內里皆著素凈淡雅的窄袖短襦,清爽利索,腰間“玉環綬”壓著的長裙搖曳婆娑,夜色下飄飄欲仙。姑娘們團扇掩搖,淺笑輕顰,低聲私語,這般麗人行,成了坊內一道靚麗風景。個別豪放的女子,抹胸低淺,白皙的豐乳微露,更吸引了坊間無數男人的目光。有些則早已心有所屬,到此游玩無非“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


宋 劉宗古 《瑤臺步月圖》


秋水堂藏 宋 玉環綬 


仙橋的那端橋首,茶博士們正殷勤恭候,逐一將貴客引入各廂,耐心推介坊里各式名品,備好茶湯及佐茶點心,引薦陪客的藝人歌伎。茶坊里除了純茶飲外,也還有女士們喜歡的各式花茶等混合茶飲,'四時賣奇茶異湯,冬月添賣七寶擂茶、馓子、蔥茶,或賣鹽鼓湯。暑天添賣雪泡梅花酒,或縮脾飲暑藥之屬'。


 宋 徽宗趙佶《文會圖》局部1


坊內的高級茶廂,則布置成仙洞模樣,既氣氛幽雅,也相對隱秘,多是夜出的達官大賈和高級知識分子們聚會的場所。席間不僅有紅袖添香,紅酥手奉茶,如非密談要事,每有相熟的歌姬藝伎陪伺一旁,輕彈和淺唱,填詞作對,投壺射覆,“凈幾暖爐,茶鐺旋煮,素瓷靜遞,好友佳人,邀月同坐”。


宋 徽宗趙佶《文會圖》局部2 


而民間一般沒啥文化素養的商賈土豪們,來這雅舍花銷,終究也是尋花觀柳的口味,喝茶與飲酒也沒啥差別。


汴城的夜色漸深了,街上宴飲閑客漸稀,茶客酒徒和游人們已陸續散去。但尚有提瓶賣茶的小販們,三五成群的散落在各個交通要隘,為夜歸的人們途中解酒消渴,'蓋都人公私營干,夜深方歸也'。南宋臨安城里,也是'夜市于大街有車擔設浮鋪,點茶湯以便游觀之人'另在'巷陌街坊,自有提茶瓶沿門點茶,或朔望日,如遇吉兇二事,點送鄰里茶水,倩其往來傳語',這些都市提瓶賣茶人,全天候的為市民生活提供便利,儼然城市一道不可或缺的風景。


即便是大宋富庶天下的京城都會,也一樣朱門酒肉臭,下層百姓日憂三餐,夙夜不眠的在勤勞守候著一貫幾吊錢的小生意。如下面這幅宋畫家劉松年的《茗園賭市圖》里,一位風韻猶存的“茶西施”,也在市井中隨夫攜子,經營著流動小茶檔。


宋 劉松年 《茗園賭市圖》 


及至平旦,三兩旅人還在街邊臨河的小茶坊里歇腳,待徐娘和丫鬟注好湯點上茶后,也已無心玩耍那一旁的雙陸局盤,便只拂去風塵,聽著更鼓五響,默然對飲。他們送團茶往滄州榷場茶市返回,剛從汴河邊卸完從北方契丹人那里換回的貨。這種“鬼市子”茶坊,往往通宵達旦,至曉方散,大都招呼這類茶商販。


《清明上河圖》中臨河的小茶坊 


眨眼天色拂曉,鬼市子也歇業了。此刻的北山子茶坊仙廂里,空無一人。暗室中,一排來自建州蘆花坪的黑釉茶碗,靜靜的供放在茶榻的漆托上。隨著微光從窗花斑駁的灑入,這些黯然如鐵的茶碗,突然被驚動了一般,身上的結晶毫,幽幽的散發出曜變光芒,似萬箭齊發,矢如雨下……仿佛發自西方哥特式尖頂古堡里的夜魔之眼,金芒張縮,嗜茶若血;亦似是尼羅河畔女貓神Bastet那妖艷詭魅的瞳孔,深邃而游離莫測,默然注視著這光怪陸離的人間,守護著茶旅苦行者的靈魂。





秋水堂藏 宋代建窯茶盞結晶窯變釉集錦


此時汴城的行者和頭陀們,已早早出門,敲著鐵牌子,沿街在高吶著“普度眾生救苦難諸佛菩薩”報曉,聲聲切切,似欲喚醒那酒茶色欲中醉生夢死的世人們......



大宋不夜城里風華絕代的一幕,已過去整整一千年,早曲終人散,狻猊息煙了。然今秋夜里,燈火依然,摩玩著這件溫潤如玉的宋代耀州窯月白釉葵花盤,恍如又見宋時的明月 —— 曾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



秋水堂舊藏  宋/金 月白釉葵口刻花盤




(完)


 

本站僅提供存儲服務,所有內容均由用戶發布,如發現有害或侵權內容,請點擊舉報
打開APP,閱讀全文并永久保存 查看更多類似文章
猜你喜歡
類似文章
江浙滬沒有夜生活,竟比宋人苦逼?
臨安十二時辰
白衣飄飄的年代:舌尖上的宋朝
大宋夜生活現場直播,看到最后臉紅了
宋朝京城的一天
關于宋朝的酒與酒樓的簡介..
更多類似文章 >>
生活服務
分享 收藏 導長圖 關注 下載文章
綁定賬號成功
后續可登錄賬號暢享VIP特權!
如果VIP功能使用有故障,
可點擊這里聯系客服!

聯系客服

主站蜘蛛池模板: 涿州市| 正定县| 吉林市| 磴口县| 武定县| 陇南市| 黄骅市| 连江县| 临沭县| 都安| 高邮市| 河南省| 绥棱县| 桃源县| 绥棱县| 隆尧县| 噶尔县| 土默特左旗| 长泰县| 峡江县| 松潘县| 乌恰县| 高尔夫| 侯马市| 安新县| 商都县| 兴文县| 长顺县| 夏邑县| 开封县| 林西县| 苏尼特左旗| 玉田县| 广灵县| 水富县| 天等县| 汕头市| 东台市| 凤城市| 团风县| 阿拉善左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