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覃昨天寫了《魯迅和周作人為何避談失和緣由?專家:涉及男女之事,家丑不外揚》一文,通過對魯迅和周作人兩人的日記記載以及周作人在1923年所寫的幾篇文章的分析,直言了他們兄弟失和的緣由:涉及男女之事。
但這“男女之事”具體是指什么事呢?
一直以來,眾說紛紜,有不同說法。
大致有“聽窗說”、“窺浴說”、“調(diào)戲說”、“舊情復(fù)發(fā)說”這幾種。
這些說法的最早源頭來自于張鳳舉。
張鳳舉曾在1921年和成仿吾、郁達夫等人一起建立了創(chuàng)造社,從日本回國后,先是任職北京各高校與北京女子師范大學,在 1922年5月被北京大學中國文學系正式聘為教授。
他在1925年1月24日寫的長文《魯迅先生》,是最早寫魯迅的文章之一。
老覃在昨天寫的《魯迅和周作人為何避談失和緣由?專家:涉及男女之事,家丑不外揚》一文中提到:1924年6月11日,魯迅安頓好阜成門內(nèi)西三條胡同21號的新居之后,回八道灣取自己存放在那里的東西,遭遇到了周作人和羽太信子的“罵詈毆打”。
魯迅在當日的日記里記:周作人打電話四處搬救兵,搬來了羽太信子的弟弟羽太重久,以及北大教授張鳳舉,徐耀辰。
即羽太重久和張鳳舉,徐耀辰都是當天“罵詈毆打”鬧劇的目擊者。
但羽太重久和徐耀辰事后都沒有對這場鬧劇做出過任何評論。
張鳳舉呢,雖然也沒有公開說過什么,但他在與老友郁達夫私聊時,曾對郁達夫說過,周作人氏的那位日本夫人羽太信子“說魯迅對她有失敬之處”。
郁達夫和魯迅、周作人兄弟也是好朋友,他在魯迅逝世后寫有《回憶魯迅》,里面引述了張鳳舉和他的談話內(nèi)容。
于是,“羽太信子說魯迅對她有失敬之處”的說法就流傳出了。
這“失敬”到底是怎么一種“失敬”法呢?
張菊香、張鐵榮編著的《周作人年譜》引證了這樣一項材料:1975年,魯迅與周作人的學生章廷謙曾對魯迅博物館的工作人員說,魯迅和周作人吵架的起因是周作人的老婆造謠說魯迅調(diào)戲了她。
老覃在這里補充一下,章廷謙在文壇還是很有份量的,他有一個很響亮的筆名:川島。
1919年,他入北京大學哲學系讀書時,就經(jīng)常在北京《晨報副刊》雜志發(fā)表文章了。1924年,他和魯迅、孫伏園等共同創(chuàng)辦了《語絲》周刊。
查周作人日記,可知魯迅搬出了八道灣后,周作人把空出來的房間向外招租,章廷謙和女友孫桂丹于1923年10月10日前來看屋,于10月17日入住。
周作人還在1924年4月28日的日記中記:“晚孫章二君結(jié)婚,在家宴集?!奔凑峦⒅t和孫桂丹還在八道灣舉辦了婚禮。
也就是說,周作人和羽太信子對魯迅進行“罵詈毆打”時,目擊者并不止羽太重久和張鳳舉,徐耀辰,章廷謙當時也在場。
章廷謙回憶,周作人曾拿起一座一尺多高的獅形銅香爐朝魯迅頭上砸去,幸虧旁邊的人勸阻,搶開了,才沒造成流血事件。
魯迅明明在日記里寫羽太信子“述我罪狀,多穢語”,對于這“穢語”,章廷謙卻說不出個所以然。
估計,羽太信子當時罵人用的是日語,章廷謙沒有留日經(jīng)歷,聽不懂。
羽太信子嫁了中國丈夫,來中國多年,當然也是會說中國話的。
章廷謙對魯迅博物館的工作人員說:“周作人老婆對我還說過:魯迅在他們的臥室窗下聽窗?!?/span>
對于羽太信子的說法,章廷謙表示自己并不相信,他說:“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因為窗前種滿了花木?!?/span>
不管章廷謙自己信不信,事情經(jīng)他披露,還是掀起了軒然大波——很多人認為,這可不是空穴來風。
著名作家臺靜農(nóng)早年系“未名社”成員,與魯迅有過交往,后來任臺灣大學中文系教授。他在上世紀八十年代接受電視臺采訪時曝出了一個“猛料”:魯迅替周作人賣了一部翻譯的稿子,收到匯票后,非常高興,急急忙忙地拿去給家里管賬的羽太信子?!坝鹛抛诱谙丛?,衣冠不整”,因此,“羽太信子就說魯迅調(diào)戲她”。
臺靜農(nóng)說的“窺浴”和“調(diào)戲”這兩種行為,比章廷謙說的“聽窗”行為性質(zhì)要嚴重得多,似乎很能解釋周作人要舉起一尺多高的獅形銅香爐跟魯迅拼命的原因。
但是,魯迅的兒子周海嬰在2001年撰寫的《魯迅與我七十年》中做出了回應(yīng):在二十世紀二三十年代,日本還保持著男女混浴的習俗,先不說魯迅會不會“窺浴”,就說“窺浴”這件事對日本女子羽太信子來說,根本就不是個事,并不值得她向周作人哭訴。
另外,要老覃說,臺靜農(nóng)是在1925年才開始接觸魯迅的,他一個外人,哪能知道發(fā)生在1923年、1924年時魯迅家的這些隱秘私事?只能說,他也是胡亂猜測的。
要說科學、合理、最接近事情原貌的推測,還是日本專家、學者中島長文的推測靠譜。
原本,在“聽窗說”、“窺浴說”、“調(diào)戲說”之外,周作人的長子周豐一還推出過一個“舊情復(fù)發(fā)說”。
他在1989年2月20日寫信給鮑耀明時,隆重提到了“舊情復(fù)發(fā)說”,說的是:魯迅先于周作人到日本留學,和羽太信子“有了關(guān)系”,但他與老家的女子朱安已有婚約,為了不辜負信子,他把信子推介給了弟弟周作人,并幫他們操持了婚事。1923年7月某天,信子的弟弟羽太重九無意間撞見了魯迅與自己的姐姐在北京八道灣一間日式房間的榻榻米上“擁抱在一起”,“相當驚訝”。事情撞破后,周作人與魯迅反目成仇。
周豐一的這封信,后來被鮑耀明收入《魯迅———海外中國人研究者講述的人間》一書,由明石書店2012年10月出版。
當然,早在1991年,《明報月刊》第1期發(fā)表的千家駒的文章《魯迅與羽太信子的關(guān)系及其它》里,也提出過“周作人的日本老婆羽太信子曾經(jīng)是魯迅的妻子”的猜測,但千家駒的說法缺乏依據(jù),可信度太低。
周豐一是周作人的長子,他的說法影響巨大。
中島長文卻在《羽太重九看見了什么?》一文中輕而易舉地駁倒了周豐一的說法。
中島長文通過縝密的考證,考證出羽太重九早在1922年7月歸國,即1923年7月他絕不可能出現(xiàn)在北京八道灣。
另外,中島長文在《道聽途說———周氏兄弟的情況》一文中給出了他的合理推斷:周氏一家在八道灣時,羽太信子負責管賬。1923年,由于魯迅和周作人的工資沒能及時發(fā)放(遲發(fā)半年),家庭經(jīng)濟出現(xiàn)了危機。信子不斷找魯迅訴苦,要魯迅必須想辦法解決一家人吃穿用度的問題,并喋喋不休地強調(diào)“這是一家之長的責任”。魯迅手頭沒錢,又兼信子之前花錢大手大腳,揮霍無度,被吵鬧急了,不得不表示“讓出家長的位子,另外起伙”。
于是,在7月14日,他“改在自室吃飯,自具一肴”。
魯迅另起爐灶,單獨做飯,信子感到了問題的嚴重性,她擔心周作人怪她過去鋪張浪費造成分家的局面,就決心把分家的責任甩鍋到魯迅頭上。
不管如何,羽太信子要誣陷魯迅,就是無中生有的誣陷。
但既為誣陷,所謂的“聽窗”、“窺浴”、“調(diào)戲”的罪名都太輕了,都不足激起周作人不共戴天的怒氣。為了讓周作人完全拋棄掉手足之情,堅定地站在她的一邊,她決定往死里去誣陷魯迅——聲稱魯迅對她施了暴行。
不得不說,這個女人太狠了。
結(jié)果,周作人沖冠一怒為紅顏,一度對魯迅起了殺心,舉起一尺多高的獅形銅香爐往魯迅頭上砸。
不過,周作人的怒氣形成,也是有一個過程的。
周作人此人追求淡雅、閑適的生活,不大關(guān)心家國大事,也無心留意柴米油鹽,每天想的就是安安靜靜地讀書寫字,做學問。
魯迅在7月14日就退出家庭同桌用餐了,但周作人渾然不覺。
從周作人的日記看,他在7月12日得到了《武者全集》第五冊,開始譯武者小路的《夫婦》。7月14日,他寫了一篇關(guān)于有島武郎的文章。
7月15、16日,他都在埋頭譯武者小說。
到了7月17日,他下寫了武者小路實篤的《夫婦》的譯后記。
中島長文分析,周作人應(yīng)該在這天發(fā)現(xiàn)魯迅另起爐灶了。他向妻子詢問原因,從妻子那兒知道了妻子“犯奸”及“性的過失”的事情,情緒失控,在寫譯后記時,毫無來由地引用了《圣經(jīng)》耶穌論用石頭打死犯奸淫罪女人的話,并發(fā)表了一大通與小說無關(guān)的議論。
經(jīng)過了一天一夜的情緒折磨,他在7月18日給魯迅寫了一封“絕交信”,信中明確提到了“我昨日才知道”。
7月25日,他在寫《自己的園地·序》時,不自覺地用了“絕交信”上提到的“薔薇色的夢”,說“我已明知我過去的薔薇色的夢都是虛幻”。
這充分反映了他當時所處的痛苦,夢碎,而且心死。
也正是這樣,1924年6月11日,他看到分別多日的魯迅回來取東西時,仿佛見到了仇人,分外眼紅,積怨爆發(fā),殺心頓起,近乎失控,差點釀成大錯。
兄弟失和之后,魯迅對外人不愿多說一句其中內(nèi)幕。
估計,他是認為,弟弟和弟媳如此狠毒和下作,不值得為外人道,家丑不宜外揚。
但魯迅越是不提,周作人越是認定魯迅“做賊心虛”、“心懷愧疚”,
上世紀60年代,周作人應(yīng)香港曹聚仁先生之邀,撰寫《知堂回想錄》。
他在書中的141節(jié)《不辯解說·下》中說,還頗為悲憤地說:對兄弟失和一事,魯迅沒有一個字發(fā)表,這是魯迅的偉大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