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遷銅像
中華文明源遠流長,在五千年的時間中我們的文化從來沒有過中斷,雖然在發展過程中曾經遭遇了些許挫折,但是我們都挺了過來,這和我們強大的民族精神有著一定的聯系。而民族精神的形成又必須要依靠文化的傳承,因此中華文化中對于歷史的重視在這里面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西漢歷史學家司馬遷
我們的先人們在很早的時候就在政府中安排了專職的史官,他們負責記錄國家中發生的大事以及君主的言行,不過這些極早的歷史記錄已經基本全部都散佚了。現在我們研究回顧中國歷史主要依靠的是在漢代之后的史官和文人們編寫的正史,也就是所謂的《二十四史》,而這些著作的發源都來自于太史公司馬遷的著作《史記》。
在司馬遷創作《史記》之前,中國史書的編寫體例并沒有統一的規則,其中既有《春秋》這樣的編年體史書,也有《國語》這樣的國別體史書。但是在司馬遷開發了獨樹一幟的紀傳體編寫方法之后,中國史學界也就有了共同的模板,之后的官方史書都是按照《史記》的方法來編寫的。這足以說明司馬遷在史學方面擁有著罕見的天賦,紀傳體也有著其他文體所不具備的優勢。
《史記》書影
司馬遷是西漢漢武帝在位時期的史官,當時他的工作是負責史書的編寫以及記錄當朝統治者的言行舉止。在其接受宮刑之后,他還擔任了只有宦官才能擔任的中書令一職,有替皇帝撰寫詔書的職能,不過其本職工作依然沒有變化,還是以編寫史書為主。
漢武帝劉徹
司馬遷的父親司馬談就是西漢政府中的一名史官,他在世的時候就已經開始編寫漢代之前的通史了。他對于包括諸子百家,天文歷法在內的所有知識都十分好奇并且有著廣泛的涉獵,這讓其能夠從不同的角度解讀歷史中發生的事件。這樣的風格也影響到了其兒子司馬遷,在司馬談去世之后,司馬遷便接過了父親的衣缽,成為了西漢的一名史官,并繼承了父親未竟的事業,希望能夠完成史書的編纂工作,也就是后來為人們所熟知的《史記》。
司馬遷的父親司馬談
和自己的父親一樣,司馬遷自小就對各種知識十分好奇,在司馬遷在世的時候,西漢政府已經開始倡導'崇儒術,黜百家'了,然而司馬遷卻依然對于儒家之外的思想流派進行了深入的學習。除了這些知識之外,司馬遷對于之前的歷史文獻更是涉獵極廣。他在其父親的帶領下從小就開始閱讀古代的歷史典籍,在長大之后,其還云游中國各地,親自搜尋史料,這都讓司馬遷對中國歷史有了更加全面的了解。
在司馬遷當時閱讀的史料中,比較重要的歷史典籍有《尚書》,《詩經》,《春秋》,和《國語》等文獻,這些典籍都用各自的方法留下了部分歷史的剪影,為之后司馬遷創作紀傳體提供了靈感。
唐代史學家劉知幾
根據之后唐代史學家劉知己在《史通》中對史書的分類,在司馬遷之前的歷史典籍大概分為四種。那就是《尚書》這樣記載國家大事以及君主言論的記言體,和《春秋》一樣的編年體,《國語》那樣的國別體以及《左傳》這樣的注釋體。這四種形式的史書在司馬遷所在的時代都已經出現,而司馬遷自然也對它們十分熟悉。
這四種體裁各有各的好處,但是也都有著比較明顯的缺點。記言體史書能夠較好地記錄下來歷史事件中領導者或者重要人物的言論,但是卻缺乏對于歷史背景以及歷史事件的描寫,這就讓缺乏歷史知識儲備的人,在初次閱讀的時候很難接受到這些言論中包含的所有信息。對于《尚書》存在的問題,劉知幾在《史通·六家》中是這樣評價的:
'蓋《書》之所主,本于號令,所以宣王道之正義,發言于臣下,故其所載,皆典、謨、訓、誥、誓、命之文。至如《堯》、《舜》二典,直序人事;《禹貢》一篇,唯言地理;《洪范》總述災祥;《顧命》都陳喪禮;茲亦為例不純者也。'
而《春秋》和《左傳》在劉知幾看來也有一定的問題。像這樣的編年體史書在閱讀的時候能夠讓讀者根據時間順序理清歷史事件的發展脈絡,但是《春秋》對于事件的記錄太過簡略,人們在閱讀之后,往往只知道事件,但是卻不能得到細節上的信息。雖然《左傳》這樣的注釋補充能夠讓《春秋》中的內容變得完整起來。但是離開了《春秋》的框架,《左傳》也并不能單獨存在,這也是需要解決的問題。
《左傳》作者左丘明
而《國語》這樣的國別體史書的缺點就更加明顯了,以國家為區分來描述歷史經常會出現重復記錄同一歷史事件的情況,這會讓文本讀起來更加繁復。而且隨著大一統王朝的建立,這樣的記錄方法顯然已經不能適應當時的社會背景了。
除了這些歷史著作之外,司馬遷在當時還能接觸到部分先秦時代的史官留下來的史料,這些資料大多都記載了一些君主的言行,它們可以被當做參考文獻,但是顯然沒有成型的體系。因此司馬遷在編寫史書的時候要解決的第一個問題就是要找到一個合適的文體,其要能把歷史的全貌詳細地描寫出來,又不能太過混亂,這對于之前的史官來說一直是一個很大的難題,而司馬遷則將這四種文體進行了有機地綜合,創造出了在之后接近兩千年的歷史中一直占據中國史學界領導地位的紀傳體體例,展現了其過人的史學天賦。
司馬遷在閱讀了大量歷史文獻之后,創造了獨特的紀傳體,這是對于中國漢代之前史學成果的繼承和發揚,下面我就將對紀傳體中的不同類別進行分析,來闡釋其與之前歷史典籍之間的關系。
《史記》書影
現在我們對于《史記》中的文章分類已經十分了解了,除了記載社會發展背景的'書',以及有附錄性質的'表'之外,其中的大多數章節都是記載特定人物或者家族的文章。根據所描摹的人物社會地位的不同,這些文章又被分為本紀,世家,列傳三種。
其中本紀記載的是社會的最高統治者,而世家記錄的則是割據一方的諸侯,其余對歷史進程造成了一定影響,能夠代表當時百姓生活的人物,則被放進了列傳之內進行了較為詳細的描寫,這也就是紀傳體史籍的最基本形式。
《五帝本紀》是《史記》的開篇
這樣的形式如果不進行合理的編排就會出現大量的問題,首先,以人物為綱的寫法會讓一個歷史事件出現在不同人物的傳記之中,使得對于事件的敘述變得碎片化,讓讀者很難領略事件的全貌。如果在不同的傳記中對同一件事件進行相似的描寫,也會造成文本大量重復的問題。
與此同時這樣的寫法如果處理不當,就會讓人們難以分清主次,對于歷史的發展脈絡也很難理清。再加上以特定人物為基點的寫法會讓人們很難在傳記中對于社會背景有更好的掌握,這也讓理解這些人物變得困難起來。
不過司馬遷在開創紀傳體的時候可能就已經想好了這些問題的解決方法,他在不同的文章體例中采用了截然不同的描寫方法,讓這些看似相同的文章具有了不同的功能,繼承了之前幾種文體的優點,同時還規避了一些常見的問題。
西漢名將衛青
在《史記》中,最核心的文章是描摹帝王的本紀,這些文章名義上是記錄這些君主的個人傳記,但是實際上其起到了編年體史書的作用。熟讀《史記》的朋友們一定知道,在本紀中對于歷史事件的描寫其實是十分簡單的,比如漢武帝討伐匈奴之事,在其本紀中就描寫甚少,但是在相關的人物如衛青霍去病的傳記中就對各場戰役有著詳盡的敘述。在《史記·衛將軍驃騎列傳》中對于出征匈奴有如下的記載:
'其明年春,大將軍青出定襄,合騎侯敖為中將軍,太仆賀為左將軍,翕侯趙信為前將軍,衛尉蘇建為右將軍,郎中令李廣為后將軍,右內史李沮為彊弩將軍,咸屬大將軍,斬首數千級而還。月余,悉復出定襄擊匈奴,斬首虜萬余人。'
從這個例子中我們就可以看到,在《史記》中帝王的本紀本質上是整本書的大綱,其最重要的作用是按照時間順序提及歷史上發生的事件并讓其與其他人物產生聯系。而對于這些事件的詳細描寫甚至與帝王的言行,則大多存在與其他的世家和列傳之中。因此名為帝王傳記的本紀其實更像是之前《春秋》這樣的編年體史書,起到讓讀者理清歷史事件發生的時間順序的作用。
在《孝武本紀》中司馬遷對于劉徹的描寫并不多
而記錄諸侯的世家則繼承了《國語》的記述方法,司馬遷將先秦時代影響力較大的諸侯國傳記放入世家之中,在里面記錄了國君的事跡以及該國內部發生的重大事件。這部分文章也讓讀者們可以根據過別的不同選擇自己想要了解的內容,從而從不同的角度來還原歷史事件的原貌。
而對于事件的詳細記載則大多被記錄在列傳之中,在你從本紀和事件中找到了自己感興趣的歷史事件后,就可以在關鍵人物的傳記中一睹這件事情的來龍去脈了。在列傳中對于人物的言行舉止都有比較詳細的記錄,這也是對于《尚書》的記言體以及《左傳》這樣的注釋體的一種繼承和發揚,讀者在閱讀的時候也能有一種自我探索的樂趣。
《史記·刺客列傳》中記載的荊軻刺秦的故事
而為了讓歷史背景變得更加明晰,司馬遷更是用'書'這一體例對于社會的政治制度以及發展情況進行了簡要的敘述,這一部分文章像極了《史記》的總綱。再加上其在列傳中對于社會中國部分的人物進行了集中的描摹,像《刺客列傳》,《游俠列傳》等篇目都讓人們對于一些行業有了更深的理解,也就能夠更好的還原歷史事件發生時的社會背景。
司馬遷發明的紀傳體以人物為綱,卻又擺脫了個人敘事的束縛,通過對于不同人物類型的特定處理,讓《史記》具有了之前多種歷史典籍的優點,讓我們不得不佩服司馬遷在史學上的過人天賦。
熟悉《史記》的朋友們一定知道,在這部書中文章的分類并不是嚴格按照帝王-諸侯-士大夫的等級體系來的,比如在楚漢爭霸中失敗的項羽,以及亂政的呂后都被放到了本紀中敘述,而在秦朝末年揭竿而起的陳涉則被劃分到了世家一類。在政治上一直郁郁不得志的孔子也被司馬遷放到了和諸侯等同的位置,被寫入了《孔子世家》。這種看似不按常理出牌的分類方法顯示出了司馬遷獨特的史觀。
西楚霸王項羽
根據前面的分析,我們知道本紀的意義其實是大綱,那么凡是實際控制過整個國家的人物都會被司馬遷寫入本紀。項羽在秦末農民起義中扮演著領袖的角色,而呂后則是劉邦死后國家的真正領導者。雖然他們最終的下場都不是很好,評價也不是很高,但是這無礙他們曾經統治國家的事實。
而在對于世家的介紹中,司馬遷曾經提到過這些人物是推動歷史向前發展的關鍵,因此第一個反抗強秦的陳涉和影響了漢朝政府政治理念的孔子都可以被寫入世家。這種以實際歷史貢獻來分類人物的做法展現了司馬遷較為主觀寫作視角。對于將孔子納入世家的原因,司馬遷在《史記·太史公自序》中是這樣說的:
'周室既衰,諸侯恣行。仲尼悼禮廢樂崩,追修經術,以達王道;匡亂世,反之于正;見其文辭,為天下制儀法,垂六藝之統紀于后世。作《孔子世家》。'
儒家學說的創始人孔子
這種主觀判斷和分析還大量出現在《史記》各篇目之后的判詞之中,司馬遷在每篇傳記的結尾幾乎都會對其中的人物進行點評,其中蘊含了其自身強烈的主觀情感。在司馬遷之前,中國的史官都被要求要盡量客觀地記錄歷史,但是那樣的作品太過冰冷。司馬遷用自己的熱情讓文章中的人物變得鮮活起來,這樣在史籍中加入自己觀點的做法也被后世的史官們繼承了下來,他們的評論不但能夠讓我們和作者產生情感上的共鳴,更能表現作者所處時代的價值倡導,對于我們全面了解歷史發展背景有著極大的幫助。
司馬遷在創作《史記》
在中國歷史學的發展歷程中,司馬遷絕對是豐碑一般的存在。他的出現讓中國的歷史學邁進了全新的時代,其在《史記》中開創性使用的紀傳體寫作形式在之后延續了接近兩千年,從中我們不難看出其超越時代的史學理解。
《史記》作為一部以人物為綱的史書,在司馬遷的精心編排下呈現出一種巧妙的組織架構。其以帝王為經,理順了時間發展的順序。以諸侯世家為緯,闡明了社會發展的態勢,敘述了推動歷史車輪的重大事件。最終又以列傳為補充,讓所有歷史人物和事件變得鮮活起來。這種寫作方式融合了編年體,國別體和記言體史書的優勢,絕對稱得上是天才的構思。
而且司馬遷在《史記》中還投入了大量的情感,其在記錄歷史的同時也加入了自己的觀點,這讓讀者在閱讀的同時可以和他進行跨越時空的交談,這種創作形式讓《史記》擁有了極高的文學價值。這也是魯迅先生將其稱為'無韻之離騷'的重要原因,其也成為了中國文化史中不可多得的瑰寶。
參考文獻
1《史通·六家》
2《史記·衛將軍驃騎列傳》
3《史記·太史公自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