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
子
曆
·
張
子
璇
張子璇，字荊璆，秦中人。己卯年生，負篋南都，習古典文獻學。因崇西儒瓦爾特·本雅明，故自號本雅綿。
自序
匱中金縢，天大雷電以風方啟；車上薏苡，大若明珠文犀也哉？鏡中水中，我像物像，此即我哉，抑非我哉？西儒拉康好言空無，造物恢恢也，眾生拘拘也。若夢浮生，夢也者況不能逃大他者之辭說，而況餘事乎！迺長歌飲酒，但苦樂之不足。橫槊倚箏，其態一也；雕蟲釣鰲，其果同也。今鶴語堯年，鳥飛魯廟，余晝不敢言，迺夜半夢囈曰：「寒矣！寒矣！懼矣！憂矣！」歲晏別裁，草草成藁，雖間有亢龍之羞，丘也同恥，而終不薙一字。其果夢囈哉？其果非夢囈哉？
丁酉臘月至己亥新正 古近體詩凡四十五首詩餘凡六首語體詩凡一首
古近體詩四十五首
送蘇師長安之北直
城角千燈結，春深夜市腥。幾前剝新果，帷下憶松庭。放目適三輔，歸心揅六經。章黃餘業在，駑馬敢冥冥。
無題
冥冥秋日光。何處避金創。白露棲明鏡，朱燈攝暗房。臺前梅次第，橋下鶴摧藏。萬物齊隱喻，緣情將退場。
鄭海藏句：同居秋氣中，一觸如金創。
寒城
寒城燈火夢中稀。永日壺天但素暉。西嶺玉笙遙謝手，南朝禁臠近侵衣。別來後約春風識，想象當階蛺蝶飛。鳥囀達晨星歷數，曉珠長對兩無違。
歲晏望大慈恩寺
無限斜陽在井闌。城南風物牖中看。少年倚市當衢擁，簷鐵終天繞塔寒。老樹掛瓢吹到厭，臣心如水覆何難。長安燈火新製作，也效春歸遮淚彈。
登棲霞山望大江
佛火香風飄不定，牽連斜日上航船。長林睡足皆含霧，月蛤棲遲忽入煙。北雁新巢南渡後，中原異態大江前。赴東竟是避秦路，冷落寒宵湯誓篇。
課《尚書》，返寧前夜適重課《湯誓》。
戊戌
瑤池白鹿紫雲車。武帝歷元凌太初。行殿天香百日盡，留都春色一分餘。將從鄭子藏心史，更待伏生教尚書。綠葉成陰枝老大，臨軒洗醆定何如。
即日詠史
安可丈夫辭固窮。天將素業命衰翁。二星無語終泣涕，一國三公誰率同。永夜街燈不盡白，異時榴火最深紅。共青城外蒼松老，漫與兒童誦大風。
顧炎武《金壇縣南五里顧龍山上有高皇帝御題詞一闋》詩：“ 丹陽父老多遺恨，尙與兒童誦大風。”
夢過寧長江一橋
長車特特道傾搖。束手牕前畱影寥。淮上咸平小兒輩，樓頭嗚咽大江潮。梵經南海初能誦，故舊寧東久未招。幽思數旬花草底，偏憐彩暈日中消。
北遊
督亢圖窮鉛筑歿，此間無事已多時。陵依昌北梟棲慣，客語宣南燕去遲。每憶魯郊猶怯社，漸忘楚醴更逃誰。桂枝墮影空香在，歸臥西牕誦小詞。
越州之行數為事阻慨然有作
今宵適越昨宵至，舟負山移事遂諳。薤露微明穿暗牖，此身低語背晴嵐。群經藏魯當無怯，他日逃秦了不慚。晝寢華胥春尚好，沈沈大夢暫同酣。
戊戌歲暮重登攝山
昔往此山花亦枯。佩環落落涉江初。谷風閒聽從容甚，崖蜜曾攀追悔餘。望極金焦天闊綽，行緣石磴葉紛如。憑高遍覩輪船小，頓覺投鞭計太疏。
赫赫三論舊道場。六朝遺跡近全荒。遊人繫帶枝幹赤，僧侶誦書經卷黃。地下明珠不日返，人間斷梗隔年香。憂田剋木睟容現，鑿鏨巖中詎易忘。
邠州應福寺石窟
高原磽確鳥寥寥。斜照如翎墜沃焦。寶相須臾通法海，闌干咫尺卻春潮。壁成積鐵層巖立，窟伏諸天縈帶飄。誰作石銘深頌禱，前身合是董嬌嬈。
窟中有李齊妻武氏造石象銘一首，有“能使愛河息浪、苦海澄波”之句，並錄於葉蘭裳《邠州石室記》。憶《董嬌嬈》“何時盛年去，歡愛永相忘”之語。
過香積寺
田者敲冰動地歌。周行髡柳盡婆娑。世生諸苦出門識，天釀新寒載雪過（寺前積雪未化）。瓔珞長留居士手，斜陽穩上右丞軻。如餐甘露何時化，潏水無言祇汎波。
丁酉歲晏雜詩
匆促流雲變滅中。孤亭突兀杖嵐峯。誰憑日轂襄城野，仍替人間?一紅。
仙鶴亭觀落日。惕齋公《甲申雜詩》有“天憐此境荒落甚，特為詩人留一紅”句。因用其意。
我持獵碣三吟歎，大義潼關入未能。經籍無憂去聖遠，東南絕學在金陵。
觀缶翁臨本石鼓文。憶韓昌黎“孔子西行不到秦”句。又憶前日南圖國學館匆覽《新書》、《春秋左傳新注》、《淮南鴻烈集解》諸書。其間多有南師大古文獻系諸師注本。
桓魋伐樹猶能去，蔽目龜山無柰何。百仞高臺非帝力，魯中習禮尚弦歌。
苦疾。讀《漢書·儒林傳》及陸賈《新語》。
城南消寒詩
未融春雪覆秦關。如此清光共往還。淡日遲遲消不去，美人肩上望南山。
月天遙對坐調笙。光影花前眩欲傾。醒後市聲聽漸杳，夢中人自眼前橫。
蘭成怨曲反能箋。此夜秦吳各皎然。郎住五陵年亦少，相期更得在春先。
失眠夜聽火車鳴笛
枕上棗花翻欲斜。笛鳴鳥語暗交加。一宵如坐去年雪，獨立天橋看列車。
輟耕雜詩
車輪月下轉千般。鵩鳥高飛馳入關。萬劫消磨託寸紙、可能畱命覩家山。
偶成定慧在閑時。花海人潮兩不知。一夜珊瑚皆結網、繁星祇作牖中窺。
區區翻覆懼難排。白晝三驚太守槐。春去定知花態度、有人癡立在空階。
赴寧道中
風動車馳認畫幡。過身微物各喧喧。從容草木誰管得、殘日如燈懸古原。
重上仙鶴山
雨煙溷溷竟難休。列棘群樓入病眸。仙鶴歸來俱領略、能無一語坐高丘。
古意八章
艾略特《不朽的低語》：但我們的命運在乾肋骨中爬，來保持我們的形而上學溫暖。
採花上絕巘，高高懸明月。焉知璿淵下，弓箭密不發。索索千日醉，黑甜惟倏忽。餘溫如可汲，俯拾乾肋骨。
意志雖自由，吾身終類囚。又過玄武湖，曉霧困貔貅。日抵鍾阜頂，浪入木蘭舟。乃羨叔本華，可以作壯遊。
銜來江北雲，遙採東山露。白雁何殷勤，春歸不肯去。製汝芰荷衣，唱彼陽臺譜。聊借燈燭光，裁剪作春雨。
我讀史遷書，誠為古人悲。鍾儀終歸楚，田和竟代齊。妝臺隔一紙，彼女恰生姿。愛情固已侈，革命那可期。
建業舊長安，秦淮新街口。景觀紛在列，圖像出戶牖。人煙覆我目，光綫束我手。願從德波言，擇日花間走。
去年雪封山，閉戶讀拉康。此屋久不居，書架獨安詳。鏡像恐全失，即今孰在場。向空猛一擲，猶隔玻璃窗。
暮坐神學院，懸想火之夜。昔臨塞納河，怒濤毀車架。廼誦新約書，支頤昏燈下。既失合浦珠，還思都靈馬。
暮過太平門，瞥見後湖光。湖上荷萬柄，歷歷向太陽。他年備重檢，相簿某一張。所得惟複製，靈暈久雕亡。
仙鶴觀日出入
彼夏非我夏，日入歸絕域。山亭佇無言，草木自韜匿。燈火耀其華，目光失南北。明旦早歸來，穿湧如蟬翼。
輟耕雜詩
自迷吾不見。周遭雜花草。大橋經圮裂。長路仍浩浩。眾鳥揮其翼。由來付一笑。楊朱哭歧路。我哭單行道。
蟬鳴噪深夏。獨我居鵩舍。狂夫呼其疾。深宵覩燈炧。鐘鳴報達晨。其有探視者。對坐憶年時。散落在郊野。郊野寂無聲。電纜傳音寡。
光斑聚庭除。蟻穴果有無。匆匆過車轍。覆爾山川圖。病舍晝無光。走廊隔相呼。何如庭槐下。舊夢晚欲甦。遙知齊桓事。俱在北周書。
天官二首
王以民為極、分權固所宜。遂立冢宰職、六典各有司。九鼎歿泗水、大道迺喪茲。霸者竊天下、曷用拱手為。 右大宰
受惡趙宣孟、杜口崔武子。丹陽韋亭侯、不惜獄中死。往者那復招、孰逆邦國治。羣帆遠難辨、況乎江水底。詎知千載下、何以無良史。 右大史
出郭
落日透玻璃，沖風振檐瓦。浩然思北地，鼓角詠難罷。出門爽氣薄，髡枝天幕下。萬葉悉破碎，何勞神為馬。遺構佇新碑，況迺行人寡。出入安可窮，誰是棲棲者。
夜讀馬克思
流人竄海涯，陟方死英都。樂道至於苦，思想出殘軀。一朝微言絕，紛亂傳與疏。爾後習經者，往往賣餅徒。政法託周禮，章句盜萑苻。惜乎劉校尉，漢賊未可誅。誰能似卜商，永志在區區。汝為君子儒，無為小人儒。
歸秦
平陵松柏深，周原龜甲亂。土地裂其紋，太陽何燦燦。若乏攬轡才，恥生乘桴歎。斗室吾不居，歸來適山院。少小雍都長，十春容物變。耆老誰復識，兩楹跡難辨。知我猶念茲，側身春湎湎。牆壁徒在昨，淚下如流霰。阿妹課唐詩，幽州歌方半。湯餅滋味足，翛然試新蒜。
補春日殘章
雙鳳一時銜綬帶。富平年少顏色改。通濟坊下結宮燈，十二街前旆如海。彼姝花裏呼無力。漫說今春春已極。弱枝微露爾何知。寧對東風詠師梨。
田世昌譯師梨（Shelley）《西風辭》：吁嗟西風兮秋已來，青春豈尚在遠行。
同遊雞鳴寺後湖贈周兄林甫
昔者病居吾誠苦。青蠅不見畏市虎。賢棣車馬西南來、榻前把臂稱爾汝。長安別後許同遊。南都桂樹解殷憂。東遷詩句吟未罷、與君同上豁蒙樓。商風如刀割殘藕。篆煙晨霧爭牕牖。梁洲秋色尺寸間、後湖舫艇列星斗。鍾阜飛翠入眼溫。遊人化鯽過重門。髣髴山海經中見、舟中指點郭璞墩。君客棠邑我堯化。到岸分袂梧桐下。天方淵雅尚可期、歸來先自看花謝。
詩餘六首
浣溪沙
小劫華胥俱隔春。嚴城大月御燈昏。一街丹桂著煙痕。 秋近有霜雕翠幕、夜涼分色到朱唇。此生合憶眼中人。
浣溪沙
舊宅盆花
半卷疏簾盡日斜。舊時人慣住天涯。吹塵誰與護窗紗。 欲暮春光終入牖，十年深恨不知花。東風無奈更寒些。
鷓鴣天
用義山「小姑居處本無郎」句
渭北江南亭短長。小姑居處本無郎。聯牀不寐生槐火、換盞無由近蜜房。 才咫尺、又殊方。忽然夢見海生桑。赤城別後衣頻浣、鏤骨沾襟尚有香。
虞美人
昨宵預賞燈無數。牽袂香凝露。天街看月踏歌回。照見秦吳絕國各生苔。 分明水竹風前展。銀漢知深淺。入壺何必計椿期。蝴蝶一生花裏是耶非。
南鄉子
八卦洲渡江。登燕子磯。
汽笛咽春郊。蘭槳滄波次第高。一角危亭斜抱裏。朱桃。花露清圓覆蟻巢。 萬木發青條。撩峭東風撥六爻。八卦洲頭光一束。都消。有限山河有限潮。
石任之女史有句云：「有限山河有信潮」。
倦尋芳
賦得夢窗句月落空盃無影
幾番偏向。明月尊前。痛失春夕。塔上搖鈴。那解數更相憶。祗是如今誰復識。曉來香露鋪銅陌。算年年。洛城花老盡。空遺霜白。 吹律管。驚呼歲晚。折損纖枝。還道風急。竹檻同憑。醉倒影前鐙側。滿地清輝留不住。小舟蘭槳掀寒碧。料他時。石榴紅。斷無消息。
語體詩一首
臨川靖王墓
荒原被空氣漫漶千年 希臘式石柱棲遲 西風吹不滅入骨刻痕 也帶不來種子 銜滿青鳥唇舌 水靜謐無波 留一池經驗凝固 飄蕩的是雲與銀杏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