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山寺》 尚小云 飾 白素貞
【音頻】尚小云、尚富霞等《金山寺·斷橋亭》
《白蛇傳》是一出全國許多劇種都有的保留劇目。京劇《白蛇傳》中的主角白素貞，是傳奇色彩很濃的神話人物，盡管她是蛇仙，卻有人的正直、善良、熱情的品格。這個“人”“仙”形象鑄于一爐的舞臺形象，多少年來征服了無數觀眾。即以京劇“四大名旦”而言，梅蘭芳多演《白蛇傳》中的“金山寺”、“斷橋”兩折，以昆曲演出。程硯秋早年曾習此劇，中年以后便不常演。荀慧生由戲劇家陳墨香將該劇重新改編，整本用皮黃演唱，易名《白娘子》，惜未流傳。唯有尚小云據老本，自“游湖借傘”起，連綴“盜庫銀”、“盜仙草”、“金山寺”、“斷橋”、“合缽”諸折，至“祭塔”止，其中不作任何刪節，原原本本，一氣呵成。戲里，尚小云充分發揮了他的藝術特色——既具有一條圓亮高亢的好嗓子，又有勇猛矯健的武打功夫，他結合自己文武兼長的藝術特色，塑造出一個光輝動人的白素貞舞臺形象。尚小云的《白蛇傳》，重點放在“金山寺”與“祭塔”兩折。在《金山寺》中，尚的表演純按昆曲路子，整折戲載歌載舞，唱工繁重，身段復雜。尚小云扮演的白素貞，在哀求法海放還許仙時所唱的［醉花蔭］、［喜遷鶯］、［出隊子］、［刮地風］、［四門子］、［水仙子］諸曲，聲音高昂清亮，富有情致地展示出白素貞對法海的滿腔憤恨與不惜委屈求全的一片苦心。而在表演白素貞同眾神將的開打時尚小云顯示出他的武功特色驚險爽利，生動敏捷，快而不亂，險中見穩，從而有力地展現白素貞鼓其余勇、力戰神將的英勇氣概。戲至結尾“祭塔”，有著十分繁難的唱工。尚小云唱兩大段［反二黃］，以峭勁挺拔的唱腔，用“節節高”的唱法，如鳳起蛟騰，功力飽滿，仿佛長江之水自天際而來，奔騰宣泄，不可遏止，真不愧為“鐵嗓鋼喉”。猶憶解放前觀賞尚演此劇時，舞臺上云蒸霞蔚，一團火熱，演員和觀眾的情感緊緊糾結在一起，臺上臺下打成一片，可謂把戲“唱熱了”。
《白蛇傳》
杜近芳 飾 白素貞、葉盛蘭 飾 許仙、吳素英 飾 小青
【音頻】杜近芳《白蛇傳·游湖》選段
建國初期，戲劇家田漢改編的《白蛇傳》見于京劇舞臺。這個戲在田老的彩筆神工下，具有與傳統的《白蛇傳》迥異的嶄新風采。他所創造的白素貞，不單著重于端莊剛健的一面，而是以壯麗為核，于綿綿柔情中見勁道。他將“游湖”與“斷橋”兩折戲作為全劇重點場子，由著名表演藝術家杜近芳與葉盛蘭、劉秀榮與張春孝演出，熠熠生輝，格外增色。因我曾多次看到劉秀榮與張春孝的演出，此處僅以劉秀榮的公演為例。劉秀榮飾演的白素貞，善于根據劇中人物在不同環境中各異心境，對人物性格中蘊含的剛和柔、壯和麗作精心的處理。在戲中，我們開始接觸到的白素貞形象，是委婉俏麗，情意柔綿。白素貞為追求人間的幸福生活，于風景如畫的西子湖畔，遇上了她的心上人——至誠老實的青年許仙，通過許仙的借傘，兩人同舟共濟，產生了愛慕之情。這場戲劉秀榮演得含蓄蘊藉，細膩精美。一開始，她先同小青款步上場，用［南梆子］唱腔抒發了白素貞對西湖美景的無限欣賞，隨后又以簡潔明快的節奏，歸結于［西皮垛板］“也不枉下峨嵋走一番”，從而表達了人物來到人間的心愿。見到許仙之后，白素貞不禁萌生愛戀之意，此時劉秀榮曲曲傳情地唱出：“這顆心千百載微漪不泛，卻為何今日里陡起波瀾？”多么動人心弦！尤其隨之兩人的［垛板］對唱，深切地道出彼此的情感，唱至臨尾：“莫教我望穿秋水，想斷柔腸”，更是柔情如水，纏綿悱惻，把劇中人一腔深情情真意切地表達了出來。
《白蛇傳》
劉秀榮 飾 白素貞、張春孝 飾 許仙、謝銳青 飾 小青
【音頻】劉秀榮《白蛇傳·斷橋》選段
戲里，白素貞對許仙的這條愛情線索，一直縷縷不斷，貫穿始終。在此后的“酒變”那場戲中，白素貞因喝雄黃酒現其白蛇原形，許仙為之嚇昏過去，白素貞舍生忘死去求靈芝仙草。這時，劉秀榮使用了一個先投雙袖，然后再用一個大幅度轉身甩袖的身段動作，生動地顯示出處于急迫情景下，白素貞為救許仙生命的堅強意志。更為出色的是劉秀榮演的“斷橋”一折戲。劉秀榮根據人物的性格，真實地表現人物的思想情緒，藝術地再現于舞臺。在“斷橋”中，劉秀榮將白素貞的喜、怒、哀、怨、悲、恨諸種復雜感情糅合在一起。白素貞怨許仙、憐小青、恨法海、嘆自身的千思萬緒，通過劉秀榮出色的表演與動人的聲腔，給予觀眾不盡的回味。戲一起始，她“悶簾”唱［西皮導板］：“殺出了金山寺怒如烈火”，上場后采用前撲后搓的身段，便將白素貞內心奔騰起伏的情思，有力地宣泄了出來。待見到許仙后，劉秀榮先從［西皮垛板］：“你忍心將我害傷”起唱，洋溢一股激越悲憤的情緒，而當小青氣憤不平、舉劍欲殺許仙時，白素貞左護右擋，一聲高亮挺拔的［西皮導板］：“小青妹且慢舉龍泉寶劍”，既表現出白素貞焦慮不安的心情，又表達出她欲向許仙道出真情的決心。緊接著一大段［西皮原板］轉［二六］：“妻本是峨嵋一蛇仙”，白素貞向許仙傾訴了款款衷情，剛一開始還是高昂淋漓，但隨著情感的不斷變化，逐漸趨向低回委婉。整個唱段顯得情意深摯，韻續意連，直把人物的怨恨、委屈、悲楚之情，如泣如訴地傳達給觀眾，深深撥動著觀眾的心弦。
《白蛇傳》 劉秀榮 飾 白素貞
【音頻】劉秀榮《白蛇傳·盜仙草》（1976年錄音）
然而，劉秀榮扮演的白素貞，并不僅限于人物純真善良、溫柔多情的一面，當白素貞遭到殘暴勢力的打擊時，她勇敢地進行頑強斗爭，性格又具剛強的一面。例如，在“盜仙草”那場戲里，劉秀榮為表現白素貞急于“盜得仙草”的心理，她在同鹿童、鶴童交戰時，將急而且快的“對劍”把子，融化于［高撥子］的唱腔之中，邊唱邊打，節奏感十分強烈，從而深刻展現白素貞的堅強果敢的毅力。又如在金山寺“水斗”、“索夫”那場戲，劉秀榮演得跌宕有致，富有層次。白素貞先是苦苦哀求法海放回許仙，感到無望時始動手交戰，而在交戰過程中，又因懷孕而不敢戀戰。舞臺上整個武打場面的構圖壯美動人，但見水旗飄飄，槍來劍往，劉秀榮在表演白素貞力戰眾神將時，以其精湛的武功，打得干凈爽利，生動敏捷，特別是翻舞紅色水旗，得心應手，急而不亂，且在急戰進行中，她為表現白素貞腹痛難忍，幾次猛打一陣又停下，手按腹部，不支退去。通過演出，劉秀榮做到了以武打技術緊密地結合劇情內容，收到技術為塑造鮮明的人物形象、為戲曲表演服務的良好效果。
《白蛇傳》 劉秀榮 飾 白素貞
總的來看，劉秀榮經過多年的藝術實踐，形成了她自己獨具的壯美藝術風格，看她的戲，猶如觀賞一幅濃筆點染的水墨丹青圖，豪情橫溢，揮灑自如。
我欣賞劉秀榮此劇是在四十余年前，今日思來，仍倍感親切，足見藝術的動人魅力。
（摘自 《中國京劇》 2006年第9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