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了老城廂，上海也就不能成為上海。
老城廂里有歷史文脈，有人情事故，也有倒了幾十年的“馬桶”。
這些馬桶意味著生活的不方便，解決問題最徹底的做法就是動拆遷，但老城廂不能一拆了之，因為拆完了，就沒了。
既要保留老城廂，又要解決“馬桶”問題，這是一道難題。事實上，為了消滅老城廂的馬桶，上海已經努力了十年。
這十年的努力換回的是一場“城市微更新”的實踐，一場“像繡花一樣精細管理”的實踐。
2017年8月，清晨七點，上海一天的生活在車水馬龍和咸漿菜場中開始。
恒安坊，建于20世紀20年代。九十年來，生活在這里的人們打一早上睜開眼兒就不得不去倒馬桶。“邊拎馬桶、邊擠弄堂”，在吃喝拉撒睡的生活細節中臉面顯得微不足道，樂觀變成了面對生活時不得不選擇的一種態度。
上海很多老城廂建筑已經有超過90年的歷史，它們見證著這座城市的變遷。但現在生活在老城廂的居民，有著很多不便：
“住在這里已經六十年了，一直倒馬桶。”
“我們這個房子沒有公共廁所，一直要倒馬桶的，這個沒辦法的”。
恒安坊、新樂里兩個小區，898戶居民共同使用著路邊的倒糞站。老城廂的樓房，一個門洞原本設計給一戶人家居住，空間還比較寬裕。但實際使用中，一個門洞往往居住了5、6戶人家，每家的空間十分狹窄，可以改造衛生間的空間有限。同時，老城廂建設時沒有污水配套設施，化糞池，下水管都要新建。
恒安坊、新樂里緊靠著豫園和城隍廟，一江之隔，就是陸家嘴的摩天大樓。生活在這里的人們享受著城市中心的便利，也不得不忍受居住環境的不便。
51歲的馬阿姨，家住在恒安坊一樓。這個22平方米的房間里曾經擠住過五口人，長達二十幾年。“沒有馬桶非常的不習慣，人總歸要有的向往，要向往好的生活，雖然房間住的條件不是怎么好，但是也要把它弄得稍微溫馨一點。”
再狹小的空間也是一個家，也要有溫馨的環境，馬阿姨的話代表著恒安坊很多居民的共同夢想。
這樣的生活，即將發生改變。黃浦區房管局工作人員楊喜林開始了每家每戶的走訪工作：“我們小區馬上就要改造馬桶了，我來看看家里的情況，政策是每家人出100塊錢，其他費用我們財政補貼，給你安裝一個抽水馬桶”。楊喜林不厭其煩地給每戶人家普及政府的房屋改造政策。
上海從十年前開始給老城廂居民加裝馬桶，2012以后，加裝的進度突飛猛進，2015年和2016年僅上海黃浦區和靜安區，就為5282戶居民改造了抽水馬桶。2017年兩個區還計劃安裝4600只。
舊區改造和老城廂歷史風貌保護的工作一直在這十年中協調推進——每戶居民只需出100元，就可以用上屬于自家的抽水馬桶，其他費用全部來自政府財政補貼。房屋修繕工程中，平均下來每安裝一個馬桶，財政補貼超過一萬元。
居民用最少的費用解決最大的問題，原本是件皆大歡喜的事兒，可實施起來卻格外艱難。
余老伯住在新樂里一棟房子的二樓，非常渴望裝馬桶：“我老婆一只腿有點瘸，有次倒痰盂罐不小心，水倒出來了，（一樓）現在還在抱怨，痰盂罐水倒出來了，我裝馬桶不是可以不倒痰盂罐了嗎？”
可是樓下的程阿姨卻不同意：“上面裝馬桶要下面人家同意的，我下面是床啊，怎么好裝？不同意，二樓開始罵人了，在弄堂里窮罵，積怨太深了，沒辦法了。”
楊喜林努力調解著兩家的矛盾：“換換位置怎么樣？”，可是程阿姨并不同意：“不行，沒用了，我堅決不同意了”。聽聞樓下住戶不同意，余老伯拉住楊喜林，生氣地說到：“如果我不裝，我堅決不同意她裝，馬桶要搬進來，我不讓她進來。”
所有人都體會著螺螄殼里做道場的壓力，用楊喜林的話來說，“這份工作就是30%技術活，70%是居民協調的工作。”
現場施工隊負責人張師傅告訴記者：“吃飯的位置或者睡覺的位置，你上面裝一個馬桶，住戶有抵觸。管道我們說起來畢竟是排污管，排管在家里的窗邊，或者住戶的門邊這些是有些忌諱的。”
一輛電動助力車，一個雙肩包，楊喜林每天穿梭在上海狹窄的弄堂里，應對著各種突發問題。
老式房屋公共空間狹窄，原有管線排布復雜，同時在房屋修繕過程中，居民依然生活在這里，這就意味著施工要做到既科學細致又要不擾民。
楊喜林在腳手架面前給記者解釋著各種難題的應對辦法：“毛竹腳手架很適合老小區這種情況，你看腳手架搭設不是很規范整齊，為什么，因為你要保證居民的進出、通行，還有電動車、自行車，我們既要施工，還要盡量較少對居民的影響”。
一個馬桶關乎一個家庭的生活質量。上海舊城改造項目涉及了一個馬桶、一間廚房、一座電梯等各種生活設施，與每戶人家的夢想生活息息相關。
一個房屋修繕工程就是對城市設施的一次微手術，每一條街道、每一個小區、每一戶居民都有不同的訴求。每個基層政府工作人員、每個街道社區服務人員、每個社會工程隊施工人員三方通力合作，打心底為居民們解決一個個具體問題。上海的舊城改造是將一片陳舊的土地煥發生機，也讓人們感受到了城市的溫度。
很多老城廂居民成為了馬桶和廚房改造的受益者。林先生告訴記者：“我的馬桶裝在樓梯下面，這個空間本來也沒有用處，陰暗的一個小地方，現在廢物利用，給我生活帶來很大的方便”。
馬阿姨狹小的房間里也安裝了一個馬桶：“家里大概七八個平方，這么小的地方裝個馬桶，非常方便”。
嫁到新樂里四十年的王阿姨激動地說：“第一次看到這個樣子，我心里確實蠻開心的，真的政府關心我們。”
五年來，在上海政府財政和政策的支持下，2017年，恒安坊所在的上海市黃浦區，預計施工的舊改項目就有25個，包括房屋修繕、衛生設施改造、排水管網更新等項目，總共建筑面積46萬平方米，涉及居民8092戶。
2017年8月底，施工隊正在為馬阿姨家安裝新的抽水馬桶。楊喜林騎著電瓶車準備再去嘗試調解下新樂里兩戶人家的矛盾。
上海，這是一座常住人口超過2000萬的國際都市，五年來有條不紊地完善著城市運轉功能，也持續不斷地探索著一條符合超大城市特點和規律的社會治理新路子。
“像繡花一樣精細”的管理城市，正在成為上海社會治理的新的重要要求。
當你老了，不用再為每天早起倒馬桶而煩惱，不用再為公共廚房的空間爭吵，不用再為家里樓層高不能出門而無奈，城市發展將更多的惠及普通人的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