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民法典》將于2021年1月1日起施行,《合同法》及其相關解釋的有效時期為2020年12年31日止,屆時與《民法典》相沖突的條款也將失效。合同作為市民生活中最為不可或缺的民事法律行為,其理論精深,內容寬泛,在尊重意思自治的前提下,通過立法手段對其加以規范實非易事。
為了加深理解,本文擬立足《民法典》對合同效力部分的全新規定,對比現行《合同法》及其司法解釋的相關內容及精神,做出比較學習并提出有益的思考。
一、 新舊法對比下的合同無效的事由
從體例上看,《民法典》施行前合同效力的相關法律法規主要集中于《民法總則》《合同法》以及相關的司法解釋中。《民法典》實施后,《合同法》及相關司法解釋失效,《合同法》52條規定的合同無效的情形不再適用。合同無效事由便由《民法典》第144條、146條、153條、154條進行規定,此四條規定確定了合同無效的五種事由,即:
合同雙方以通謀虛偽意思表示簽訂的合同無效;
違反法律、行政法規的強制性規定的合同無效;
違背公序良俗的合同無效;
此五種合同無效的法定事由與大家耳熟能詳的《合同法》第52條有明顯區別,《合同法》第52條中部分款項已不見蹤影,那么,這些被拋棄的條款究竟去哪兒了呢?
二、被刪減的合同無效的法定事由
如上所述,《民法典》第144、146、153和154條明確了合同無效的五種法定事由,而《合同法》第52條關于合同無效的法定事由未被完全采納。
在內容上,取消了“一方以欺詐、脅迫的手段訂立合同,損害國家利益”這一無效情形;增加了“無民事行為能力人實施的民事法律行為無效”這一無效情形,不再對無民事行為能力人實施的民事法律行為做效力區分,一律無效;修改“損害社會公共利益”這一無效情形為“違背公序良俗的民事法律行為無效”;“以合法形式掩蓋非法目的”經修改確定為“行為人與相對人以虛假的意思表示實施的民事法律行為無效”。
但是,《合同法》第52條的條款也并未被《民法典》全盤拋棄,而是結合社會經濟發展之需要由其他條款進行吸收或另行規定。
《民法典》刪除《合同法》第52條第3項“以合法形式掩蓋非法目的”的合同無效這一規定,從立法本意及司法實踐的角度考慮,系因在確立了虛偽表示制度的情況下,該制度并無存在的實際意義。
而《民法典》第154條將《合同法》第52條第2款變更為“行為人與相對人惡意串通,損害他人合法權益的民事法律行為無效”,之所以有此變化,應該是考慮到行為人與相對人惡意串通,“損害國家、集體”利益的情形,可直接適用《民法典》第153條第2款“違背公序良俗的民事法律行為無效”之規定。
同樣《合同法》第52條第1項、第4項未被采納也是基于同樣的考慮。
并且,《民法典》雖變更了《合同法》第52條的上述相關規定,但是其實質上并未降低對國家、集體和社會公共利益的保護。如《民法典》第132條規定:“民事主體不得濫用民事權利損害國家利益、社會公共利益或者他人合法權益。”第534條規定:“對當事人利用合同實施危害國家利益、社會公共利益行為的,市場監督管理和其他有關行政主管部門依照法律、行政法規的規定負責監督處理。”
由此可見,《民法典》下關于合同效力制度的改變體現出了《民法典》鼓勵交易、保護合同有效的立法宗旨,是對《合同法》第52條的吸收與完善,而非全盤拋棄。
三、違背公序良俗或成為合同無效的兜底事由
從上述《民法典》對于《合同法》第52條的變更可以看出,《民法典》第153條的規定“違背公序良俗的民事法律行為無效”這一條款系作為合同無效事由的補充與兜底性事由。但是目前我國對公序良俗的理解尚未有統一概念,《民法典》也未對公序良俗作出定義,也未作列舉式說明。
實際上,公共秩序與善良風俗原則對于維護國家、社會一般利益及社會道德觀念具有重要價值,并被稱為現代民法至高無上的基本原則。大陸法系各國立法基本上均確認了違反公序良俗或公共秩序的合同無效的原則。
這一原則最早起源于羅馬法,并為大陸法系國家的立法所借鑒。如《法國民法典》第6條規定:”個人不得以特別約定違反有關公共秩序與善良風俗的法律。”《德國民法典》第138條規定:“違反善良風俗的法律行為無效。”《日本民法典》第90條也規定:“以違反公共秩序或善良風俗的事項為標的的法律行為,為無效。”
我國立法中最早使用公序良俗的,是《全國人大常委會關于〈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通則〉第九十九條第一款、〈中華人民共和國婚姻法〉第二十二條的解釋》中規定的公民“姓名權涉及公序良俗”。后首次正式使用該概念則是在《民法總則》第8條“民事主體從事民事活動,不得違反法律,不得違背公序良俗。”
按史尚寬先生所言,“公共秩序,謂為社會之存在及其發展所必要之一般的秩序,而個人之言論、出版、信仰、營業之自由,乃至私有財產、繼承制度,皆屬于公共秩序。善良風俗,謂為社會之存在及其發展所必要之一般道德,非指現在風俗中之善良者而言,而系謂道德律,即道德的人民意識。”由此可見,公序良俗原則實際上就是將最基本的道德引入法律的范疇,以保障法律行為的社會妥當性,其范圍包括公共秩序和善良風俗,即民事主體的行為應當遵守公共秩序,符合善良風俗,不得違反國家的公共秩序和社會的一般道德,體現了“法律是最低限度的道德”這一法律倫理觀念。
《民法典》將第153條第2款作為彌補強制性規定和禁止性規定的補足性規定,其目的是在遇有損害國家利益、社會公共利益和道德秩序的行為,而又缺乏相應的禁止性法律規定時,法院可以直接適用公序良俗原則判定該行為無效。
比如,結合《全國法院民商事審判工作會議紀要》第30條中的規定:“下列強制性規定,應當認定為‘效力性強制性規定’:強制性規定涉及金融安全、市場秩序、國家宏觀政策等公序良俗的”,這條規定可以看出最高院認為金融安全、市場秩序、國家宏觀政策等屬于公序良俗范圍。基于此,若合同內容違反金融安全、市場秩序、國家宏觀政策等規定,即使其所違反的規定不屬于法律或行政法規,也存在法院適用《民法典》第153條的規定,認定合同無效的風險。
但公序良俗原則畢竟是具有一定模糊性的民法原則,在司法實踐中主要依靠法官自由裁量進行運用,這可能導致當事人對裁判結果的可預判性降低,仍需要權威案例進行指引。
四、效力性強制性規定的概念未被采納
此外,《民法典》第153條第一款“違反法律、行政法規的強制性規定的民事法律行為無效”雖是對《合同法》第52條第5款的吸收,但是并未吸收《合同法司法解釋》及相關規定中的“效力性強制性規定”這一概念,該種變化對司法實踐是否會產生影響是值得商榷的。
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合同法》若干問題的解釋(一)第4條明確規定,合同法實施以后,人民法院確認合同無效,應當以全國人大及其常委會制定的法律和國務院制定的行政法規為依據,不得以地方性法規、行政規章為依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合同法〉若干問題的解釋(二)》第十四條“合同法第五十二條第(五)項規定的‘強制性規定’,是指效力性強制性規定”則對上述條款中的強制性規定的表述進一步細化為是一種效力性規定,將強制性條款區分為管理性條款和效力性條款,只有后者才影響合同的效力。
最高人民法院在《關于當前形勢下審理民商事合同糾紛案件若干問題的指導意見》中進一步提出了“管理性強制性規定”的概念,《指導意見》第15條指出“人民法院應當注意根據《合同法解釋(二)》第十四條之規定,注意區分效力性強制規定和管理性強制規定。違反效力性強制規定的,人民法院應當認定合同無效;違反管理性強制規定的,人民法院應當根據具體情形認定其效力。”
基于上述規定,司法實踐也早已接受,只有違反效力性強制性規定的合同才無效,只是各地法院就如何區分效力性強制性規定和管理性強制性規定,存在不同認識和裁量標準。
2019年11月8日發布的《全國法院民商事審判工作會議紀要》進一步對效力性強制性規定以及管理性強制性規定進行區分,最高法院通過例舉的方式將效力性強制性規定和管理性強制性規定進行了區分,給予了審判實踐較為明確的指引。《紀要》明確指出強制性規定涉及金融安全、市場秩序、國家宏觀政策等公序良俗的;交易標的禁止買賣的;違反特許經營規定的;交易方式嚴重違法的;交易場所違法的等應當認定為效力性強制性規定。關于經營范圍、交易時間、交易數量等行政管理性質的強制性規定,一般應當認定為管理性強制性規定。
但是《民法典》第153條第1款有關“違反法律、行政法規的強制性規定的民事法律行為無效”的規定,系在合同法第52條第(5)項的基礎上,吸收了合同法司法解釋二第14條的規定,將導致合同無效的法律形式的范圍限定在法律和行政法規中的強制性規定,但沒有采納效力性強制性規定的概念。法律法規的強制性規定中,哪些部分可能導致合同無效,仍然法無明確標準,是與既往司法實踐一致還是存在新的法律認識,仍待權威案例給予指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