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大生云回到了歇頭村的家里，從褡褳里取出了六十塊龍洋交給了弟弟二生雨，說道：“這是哥這幾年掙下的，用它娶個媳婦為咱老孫家傳宗接代，剩下的做些小生意討生活。”二生雨揭開了炕席，將龍洋藏在了炕洞里，撓了撓頭，沉思了一會，問道：“哥，是不是要除那孫子了，帶俺一起去，為大（爹）、娘報仇也有俺的份。”
大生云眼睛一瞪，大聲喝道：“說甚話了，想讓老孫家絕后了。”接著又說道：“哥都謀劃好了，宰了這孫子后，哥就去恰克圖。如果被官府拿了，砍頭了，你生下的第一個娃兒，無論是小小還是女女是哥的，給哥養育成人，也不枉哥來人間走了一回。記下了沒？”
二生雨脖子一梗，斬釘截鐵地說道：“不行、俺也去。腦袋掉了不就碗大個疤，怕個球。”大生云知道弟弟的性格，雖然十五歲，拗犟的很，驢脾氣上來八匹馬也拉不回來，好說是肯定不行了，順手抄起地下的板凳照著二生雨的腦門就是那么一下。二生雨頓時癱倒在地，暈了過去。
大生云返回了大同城已是黃昏時分，徑直來到了三道營房找到正在吃花酒的揚天財，俯下身子、扒在揚天財的耳朵說道：“大哥，有人要貨（煙土）了，住在皇城街悅來客棧，這個價”說著舉起了右手，伸出三個指頭搖了一搖。揚天財一聽，大喜過望，悄聲問道：“幾時交貨？”。大生云道：“今晚亥時”。“好了，走”，揚天財邊說邊站起了身子，二人一前一后走了出去。
揚天財從家帶了貨，二人相攜出了門，大生云又道：“大哥，大正月十五街上人多眼雜，不如走小巷。”揚天財亦點頭稱是。二人折進了大有倉小巷，當走至東華門黑燈瞎火深巷無人之處時，趁揚天財不備，大生云將早已藏好的剔骨刀抽出，照著揚天財的咽喉、肋下就是一通猛刺，邊刺邊說：“讓你走個明白，還記得六年前，被你活活打死的孫三友嗎？”
光緒二十八年（1902年），揚天財任大同府捕緝隊的小頭目，一日攜幾名差役來到歇頭村，見孫三友有磚窯三間，院有粉坊，家底較別家厚實便想勒索幾塊大洋花花。不曾想因為勒索金額起了爭執，揚天財大怒之下誣說孫三友為佛宿山土匪的眼線，遂即與差役一起動手，將孫三友活活毒打致死。孫三友的老婆出來舍身勸阻，被揚天財用力推倒，在倒地之時，被地下木橛穿脖而亡。
當時大生云十四歲、二生雨九歲。大生云雖然是滿腔仇恨，但奈何身單力薄，幾番扯鬧，終究無能為力；二生雨只是哇哇嚎哭而已。在鄉親們的幫助下只好忍氣吞聲將父母殮葬。后來雖然三番五次狀告官府衙門，但終究官官相護、不了了之。
三年后，大生云出落的有膽有識，便著手計劃手刃楊天財，為父母報仇，便獨自來到大同城。來到大同城后，大生云謊稱是關南人，千方百計接近楊天財，故意與之交往。以至于后來二人財帛飲食不分，拜了把子，成為當時人人皆知的異姓好兄弟，天天幾乎形影不離。
后來大生云又生出一計，苦勸楊天財辭去捕緝隊的差事，走生財之路-販賣煙土。楊天財果然中了這位“好兄弟”的圈套，辭了差事，開始明里暗里的大肆販賣煙土，走了不歸之路。
大生云除掉了楊天財后，當夜出大同北門就被官府拿獲了。經過大同府、縣審明原委，情況屬實，楊天財打死孫三友夫婦在先，販賣煙土證據確鑿，二罪歸一，死有余辜。
大生云為父母伸冤、報仇、無罪。但卷入販賣煙土，監禁半年后，釋放歸家。
二、
天娃從席子下取出了剔骨刀揣進了懷里，臨出門的時候對正在院內劈柴的妹子水妞兒說：“藥抓下了，半月的，好好奉伺奶，柳條匣里有八塊銀錢，哥出個門，十來天就回來。”水妞兒“嗯”應了一聲。近八里的山路天娃只用了半個時辰便到了清水鎮，在鎮子東一戶大紅門前停了下來。
天雖放亮因下著大雪，街上連個拾糞的人也沒有。天娃圪蹴在大紅門前對面的大柳樹下呵著手，足足等了半個時辰后，大紅門終于開了，一個頭戴氈帽，嘴叼著旱煙鍋子、手提食盒子的中年人進入了天娃的眼簾。天娃三步并兩步地迎了上去，冷冷地問道：“老紅叔，又買油食去呀？”
李老紅剛睡醒正自發懵，冷不丁一聽有人問他驚得跳了起來，正要破口大罵，定眼一看，臉色剎時刷白：“你、你、天娃大侄子，你要....干啥？”天娃說：“不干啥，為俺爹討個說法”，嘴里說著，手也沒有閑著，閃電般連著刺出了十幾刀。
四年前，民國十七年(1928)，雁門關外遭了大災。先是春旱，夏天又連續下了五天的大暴雨，農田基本淹沒。到了中秋又大風不止,忽降霜凍,莊稼顆粒無收。人們只得挖草根、扒樹皮、打麻雀充饑。李老紅和天娃的父親張根毛是結義的兄弟，二人曾經參加過義和團，出生入死過。
一天，李老紅來到天娃家和張根毛商量，說：“兄弟呀，照這么個活法，別說發財了，一家老小都得餓死，不如.....”說著，便扒在張根毛的耳朵上說了幾句悄悄話。張根毛聽后連連點頭，“能哩，咱先準備家伙什兒，三五天就弄。”二人說的事兒是盜墓的事兒，沒用一個月時間果然從廣武那一帶搞回了幾件銅物件兒。
后來二人一合計，決定偽裝成挑客去綏遠找老相識關二先生出售，關二先生曾經也是義和團員。義和團被清廷鎮壓后，關二先生因為識文斷字，應聘一家商戶的記賬先生，后來輾轉去了綏遠。關二先生果然不負眾望，幫二人賣了一個好價錢，洋錢六百塊、赤金葉子四兩。
在回程走到蠻漢山石匣子溝時，李老紅見財起意，趁張根毛小解的時候用石塊猛擊其后腦。張根毛登時氣絕身亡，李老紅搜刮了賣古董分得的錢財后，棄尸荒野，自己跑回了清水鎮。
天娃的娘見李老紅獨自歸來，而卻不見丈夫的蹤影便去李老紅家詢問，得到回答是，二人賣了銅件兒后，平分了銀錢，張根毛便獨自離開了，不知道去哪里逍遙快活去了。
張根毛被殺后，尸體經過涼城知縣檢驗后，因為無人認領，以無主尸就地掩埋。不久后，天娃聽到傳言說涼城有一無主尸體，便生了疑惑，冥冥之中覺得就是自己的父親，便背了干糧北上涼城，經知縣同意挖出尸體一看，果不其然。于是就將父親與李老紅同去歸綏之事兒稟告給了知縣。
知縣下了海捕文書，將李老紅緝拿歸案。但李老紅只承認盜墓、賣古董，對殺人之事兒矢口否認。知縣沒有證據，只以盜墓之罪名判收監五年。后來，李老紅家人花重金買通了知縣，李老紅被監押二年后釋放。
天娃曾幾上歸化衙門申訴，最終無果。“殺父之仇”不共戴天，天娃在萬般無奈之下，只好鋌而走險決定自己手刃李老紅為父報仇。
天娃在殺人后，躲進深山，沒出半年被大同府衙門抓獲，后將事情的來龍去脈稟告了大同府。大同府重新立案，在搜查李老紅家中時，發現了張根毛的遺物，一件白玉嘴的旱煙鍋子，證據俱在，案情明了，天娃被無罪釋放。
三、
“好事哩、好事哩！牛三小被日本人處決哩......”
“咣、咣、咣”，老旺叔瘸著腿、邊敲鑼邊沿街扯著嗓子高喊，滿臉興奮的樣子。小道村的人聽到這個消息，都長長地出了一口氣，這個瘟神終于走了。
牛三小大號牛生財，二十一歲，是地地道道的小道村人，從小就頑皮搗蛋的厲害。在八歲那年，一天剛掌燈的時候，他伸出舌頭捅開高家奶奶窗格上的麻紙，站在那里一動不動。高家奶奶點著煤油燈后，窗戶映著一顆黑乎乎腦袋，一條猩紅的舌頭，高家奶奶嚇得癱倒在地，醒后瘋了整整一年多。
還有一次，一年秋天他偷摘鄰居張五四院里的木葫蘆，恰巧被被張家兄弟發現了，張大蛋、張小蛋兄弟二人抄起木棍子就追打他，連著追了兩道街。當追到村東深井的時候，牛三小毫不猶豫地跳了下去。嚇得張家兄弟以為出了人命，跑到了十里地外的姥姥家躲了起來，路上差點被狼吃掉。其實牛三小兩只腳蹬住井邊，把自己卡在井里。
到了十五六歲，懂得男女之事了。天天蹲在阿美家門口，要阿美嫁給她，遭到拒絕后惱羞成怒。一日，將阿美摁在地上，將買來的鞭炮纏在了阿美大長辮子上、點著了，阿美頭上留下了好幾處明鏡似的疤。
二十歲牛三小不是滿村的“聽房”，便是在郭老三家耍錢（賭博）。
日本人來的第二年，牛三小家突然來了一隊日本兵，牛三小的父親牛老滿見日本人進了自己院，趕忙端了雞蛋送到日軍面前，結果被日本人用刺刀捅進心窩。牛大小十分憤恨，見日本人捅死了自己的父親，拿起斧頭便與日軍搏斗，被開槍殺死，五歲的兒子牛牛也被一并射殺。日本人五花大綁帶走了牛三小，臨走放了一把火點著了屋子，燒死了正生著病、躺在炕上牛三小的母親。
沒過幾天，幾個人日本兵又來到了小道村徑直來到郭老三家，問郭老三九十歲的老奶奶：“牛三小天天夜里在你家什么的干活？”老奶奶知道耍錢不是好事，便哆哆嗦嗦替牛三小打了埋伏：“他們就是坐一坐，開開會”。郭老三當場臉色煞白，諾諾地說了一句：“奶呀，別說了。”日本人帶走了郭老三和村里那些耍錢的，最后都被日本人處決了。
牛三小被日本人吊捆在據點里，天天三、五頓皮鞭子的招呼，讓交待地下組織的人員名單。牛三小本來是村里的一個閑漢哪里知道什么組織、名單。他恨村里人，究竟誰要借日本手除掉他而后快。后來，只要日本人一打，他就編一個故事，都是他懷疑的人或者平時和他有過節的人。
賊咬一口入骨三分，像江洋大盜一樣關在獄中，說誰是他的同伙，誰就得墊他的棺材底兒，和他一起死，一連滅了好幾家，包括張五四家。當時啊，只要一提到“牛三小”三字不僅是小道村，附近十里之內的村，人人毛骨悚然，和牛三小稍微有點關系的、認識的都遠走他鄉了。
直到后來日本人自己都發現殺錯了好多人，為了安撫民心，才貼告示砍了牛三小的腦袋。
究竟到底是誰借日本人之手要除掉牛三小，至今是個迷。但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牛三小是真喜歡阿美，他并沒有亂咬阿美家的人，連親戚都沒有。
四、
搖搖欲墜的老柳樹被大黃風刮斷了，倒下的時候砸塌了豬圈。天剛放亮，王三就咧咧開了“日你先人，大豬腿斷了，小豬沒了三，還讓爺活不活了。”王三腿腳不利索，是小兒麻痹留下的后遺癥，堡子里同齡的壯勞力大多數走西口當麥客、或者馱客，不出去的下煤窯背炭過活，雖說都苦、累但有銅錢花，而王三只能撫著瘸腿眼巴巴的看著。
王三所住的堡子，緊挨著明大邊（長城）不僅薄田瘠地，而且不能上水，故而只能種山藥蛋兒，其余糧食幾乎都得花銅錢買。這幾頭豬無疑就是王三生活唯一的來源，也是實打實的命根子。
王三看著三只小豬的尸身淚蛋子刷刷的流、心都碎了。為了把損失減少到最低，王三安頓好大豬之后，準備將三只小豬挑到鎮上，能賣幾個算幾個。正擺弄挑子的時候，鄰居家小兒子虎子走了進來，看了看大豬又看了看小豬，便笑著說道：“人拐了豬也拐了，這下合套了。”接著又說：“三拐叔，就可憐了個您，看看三嬸天天吃香喝辣的。”
王三聽見這話，眼睛都紅了，順手抄起了斧頭，照著虎子的天靈蓋就是一斧頭，頓時紅白四濺癱倒在地，抽搐了幾下不得活了。虎子所說的三嬸是王三的老婆，人稱“王三家的”，原來是個唱戲的，丈夫因為參加義和團被清軍砍了腦殼兒，她也受了牽連、失魂落魄流落到堡子，后經人們撮合嫁給了王三。
王三家的生的國色天香、人見人愛，加上出身、水性楊花的性子，便有不少相好的，明里暗里演繹出不少風流韻事。王三攔擋不住，但卻懷恨在心。雖然王三家的是堡子里人們茶余飯后的“料”，但從來沒有人當面對著王三說過，虎子今年才剛滿十二歲，哪里曉得男人對于這種“家丑”的憤怒，故而丟了性命。
王三將虎子劈死后，神智逐漸恢復，曉得人命關天個中的厲害，便將虎子拖進豬圈挖坑埋掉。幾天后，王三家的從城里趕集回來，凌晨二人親熱后，王三便將殺死虎子的事兒告訴給了老婆。不曾想，被外面聽房的（也是王三家的相好）聽了個一清二楚，此人連夜下了縣城到衙門告了狀。
其結果王三被捉拿歸案，秋后斬立決。
五、
“出來咧”，三莜面扒在墻豁口，壓著嗓子喊了聲，隨即，身子一蹲，象貓一樣竄了過來，一立身子，緊貼在了大門左側墻壁上，右手緊攥著刀子，屏住了呼吸...張順才貼在大門右側墻壁，雙手擎著斧頭，沖三莜面努了努嘴，說了句：“捂嘴，戳心口，俺砍狗頭”，三莜面點了點頭，道了聲：“行咧”。
張銅中一關門，又趴在窗戶紙上，笑嘻嘻地說了句：“奴人，俺明個還來咧，頂你連三炮”，屋里傳出了女人浪笑聲：“看你球像樣兒，哪的綁根筷子嘞”。
張銅中嘻嘻著，轉身，拎著盒子炮，沖大門走來...一拉門栓，一攘門，腳還未邁出，便被人打掉大蓋帽，揪住頭發，扯了出去，心口麻了一下。
三莜面左手捂著張銅中，右手攥著刀把子狠狠地揉搓著，將張銅中面朝天放到在地，右手一拔刀子，使勁一扳張銅中的下巴頦，喘著粗氣，喊了聲：“砍，砍嘞”，張順才掄圓了斧頭，沖著脖頸便剁了下去......
三莜面一拎首級，道了聲：“跑嘞”，二人便急竄了出去，跑出鎮外，路過大溝河的時候，三莜面罵了聲：“狗漢奸，喂蝦米去”，順手扔了出去，“噗通”一聲，月亮映射下、白亮亮河水四濺，冒了幾個泡泡兒，蕩了幾個圈圈，又恢復了平靜。
疃子村炮樓北，六、七里是大溝河據點，駐扎一小隊鬼子騎兵，并有一個皇協軍大隊，大隊長便是張銅中。
張銅中是大溝河西畔，坊城鎮人，這人為虎作惡，仰仗著日本人燒殺淫掠、無惡不作，背后人送“鬼見愁”，據點附近三鄉五里，稍微有點姿色的大閨女、小媳婦，明里、暗里，十有八九都被禍禍了。
龍山圪梁游擊隊長疃子村人張洪恩為了偵察疃子村據點的布防，潛回了疃子村，本家兩侄子，十八歲的三莜面（張三六）、十九歲的張順才要求加入組織，張洪恩說：“娃呀，老叔是隊長嘞，不能讓人閑話，得有真本事嘞，露一手，弄個投名狀嘞”。
張洪恩前腳一走，二人一商量，干脆把張銅中這貨宰了算嘞，二人謀劃一個月，終于在坊城鎮暗娼狐女家瞅見了機會，成功取了張銅中的人頭。
張銅中死后，葬禮在日本人的主持下辦的相當風光，七寸大棺材，鼓匠班子兩班，還請了應縣的耍孩戲，吹、唱的昏天黑地，唯一的缺陷是，尋不下人頭，最后用白面捏了人頭模樣，上鍋蒸熟了，湊合的入了土。
下葬后，張銅中的家人以及狐朋狗友、日本人為了給張銅中報仇，明察暗訪，最終抓捕了張順才，并游街示眾后，在大溝河據點，用鈍刀砍、鋸了腦袋，行刑半個時辰。
張順才的老娘、家姐也被下了渾源縣城大獄，受盡凌辱后，娘倆攜手撞墻而亡。
這個案子其實并非日本人偵破的，而是張順才自個說出的，在縣城涼粉攤，吃涼粉、喝多了酒，梗著脖子、大著舌頭，拍著胸脯：“張銅中那貨，是小爺，俺砍的”。
張順才至死一口咬定：“是小爺自個做下的，爺瞅他不順眼，除害嘞”。
三莜面坐在南大渠思忖了大半天，道了聲：“兄弟，俺替你報個仇，老年人說刨祖墳、挫骨揚灰，最重嘞”。
趁著夜色，三莜面用了兩個時辰，刨開張銅中和他爺的墳，揭開張銅中，扔進去十幾顆土地雷，拉了線，“轟轟”著，上了龍山。
第二年，日本人圍剿龍山圪梁，抓住了左腿受槍擊的三莜面，被提到坊城西大坑前，臨挨刀時，才回頭笑著說：“張銅中那貨，是俺和張順才干下的，墳是俺自個炸的嘞”。
張銅中之案，至此明了。
六、
清朝末年的一個春天，綏遠省后套王家老店掌柜一家三口被殺的事兒迅速在西口路上傳開了，無論是駱駝客、扁擔客、推車客都異口同聲的說：“誰這么缺德，這么好的人也殺，王清掌柜那是大善人啊。”
王清是關北（雁門關外）人，那年大旱顆粒無收，十七歲的王清帶了二十多斤雜糧草籽磨成的炒面，挑著擔子，帶了鐵鍬，隨著一群衣衫襤褸、面黃肌瘦的難民向口外后套出發了。
在后套用幾根亂椽子和芨芨草搭起了一個茅草窩，就算安家了。尋下的第一個活路是'掏根子’，就是挖甘草，當地人叫甜草苗子。俗話說的好'走口外掏根子，自打墓坑’，挖甘草是個苦營生，隨時隨地都會丟了命。甜草苗子大多生長在荒沙之中，為了保證完整性，能賣個好價格。掏根者必須在沙堆旁刨深坑，頭朝下像老鼠一樣傾斜地爬進，很多人在抓住了根子的同時，頭頂的沙堆就塌了下來。
挖了一秋，干草積攢了不少。老話說的好：“福不雙至、禍不單行”，那年冬天的雪的異常大，阻斷收甘草的晉商的通道，未能如期而至。干草比黃沙一下子也便宜，王清等掏根客溫飽都成了問題，許多掏根客扔下那些拿命換來的甘草紛紛逃難而去。
王清因為生病，行動不便就留在了哪里。第二年開春了，雪融了，路開了，甘草價格猛漲，王清賣掉了所有的甘草（包括其它掏根客扔下的），發了他人生的第一筆大財。
王清從此就在這里安營扎寨，蓋了十幾間土坯房，開了一個馬車大店。王清對逃荒者極好，免店錢不說，還給吃兩頓飯，沒過多久便名聲在外了，許多客商寧愿多走幾十里，也要住王清的店。
那年王清店里住下一對從關南崞縣逃荒的父女，第三天老漢就病世了。王清買了棺木將老漢入殮，并花錢雇人將老漢棺材連同女兒一起送了回去。女兒為父親服喪期滿后于第二年又來到了店里。為了報答王清大恩，成了王清的媳婦，第三年生下了一個白白胖胖的大小子。
殺死王清一家三口的人叫田世運，二十歲，是晉中一帶人。田世運殺人后，并沒有亡命天涯而是直接去了綏遠衙門投案自首。在拘押一年后，田世運亦被斬首示眾。
據綏遠衙門公布告示寫著：王清與其妻王氏圖財害命，用棉被捂死其店內生病晉商，謀得金元寶五錠后，將尸喂于家養青狼。另以此同樣手段作案數起，實屬罪該萬死。然，其子王龍年僅二歲，未開人事，晉商子田世運先戮數刀后用火焚之，實屬殘忍至極，秋后斬決。
七、
清末大同發生過一件奇案，一致仕官宦被一無名小童不僅弄的父子反目而且家破人亡，萬貫家財落于他人之手。
閑話少敘，言歸正傳，話說龍山梁下李家，其祖上本就地道農民，只會點瓜種豆、面朝黃土背朝天靠老天爺施恩吃飯過活，幾代人一毫一厘的刻薄，慢慢有了些家業。到了李滿倉這一輩兒，深知要想出人頭地、光耀門楣，單憑種地是絕不可能的，還得靠識文斷字、考取功名才行，于是李滿倉便花高價為其五歲之子李鳳鳴請來私塾先生。
李鳳鳴聰慧過人，再加上刻苦用功，果真應了那句話“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十八歲便過了鄉試、后來省試、殿試一路青云直上，四十多歲便是南方一省的府臺大人了。其時，盛行“男風”，李鳳鳴亦染此怪癖，而且欲罷不能，原配為此“一哭、二鬧、三上吊”整天鬧騰不停，李鳳鳴大怒之下，將妻子與幼子李麒麟一并打發回了老家，落了個眼不見心不煩，從此逍遙快活的無邊無際。李鳳鳴除了好男風外，還愛錢財。在任上挖空心思、變著法的搞銀子。對境內百姓敲骨吸髓，連地皮也要刮下三尺，人送綽號“李剝皮”。
李麒麟弱冠后，在龍山梁一帶整日皆游手好閑、欺男霸女，吃喝嫖賭抽、坑蒙拐騙偷樣樣玩得得心應手。當地官員念及其父為同僚，凡事睜一眼閉一眼，為虎作倀。沒用幾年李麒麟便惡名在身了，背后人稱：“李財狼”。
一日李麒麟攜帶家奴在鄰村郭家莊游蕩中，被一溪邊洗衣少婦美貌所吸引，便百般調戲、扯扯拽拽，最后拉入林中強行了事。少婦羞愧，撞樹自絕。此事被附近藥夫得知，急匆匆告知其夫。其夫手持棍棒隨后攆來，終因寡不敵眾，還被打折左腿。其夫雖一紙訟狀告于官府，但“官官相護”，落了個證據不足，不了了之。
清王朝垮臺，民國初創。李鳳鳴辭官、帶著一匣子銀票回到了龍山梁，成了當地首屈一指的富翁。
一日大雪天，一位毀了容的瘸子帶了一位俊俏的少年郎在李家大門洞內避雪，李鳳鳴見少年唇紅齒白，甚是憐愛，便買了下來，納入房中。少年郎對此道天生悟性極高，百般奉迎，沒過多久竟暗中與李麒麟勾搭了起來。
時間一長，好事便露。父子二人便他罵他：“不孝之子、喪盡天良”，他反唇相擊：“枉為人父，禽獸不如”。
李鳳鳴妻子亦被父子二人的韻事兒活活氣死。母親死后，李麒麟買下砒霜，藥死了李鳳鳴。
李鳳鳴死后未過三個月，李麒麟夜間上茅廁，身體虛脫，站立不穩，墜廁而亡，撈出之時，蛆蟲滿身，臭不可聞。
后來，縣官判決，李家大半家產歸公，一半家產贈予少年郎，此少年郎非是他人，乃郭家莊自絕烈婦之子也，毀了容的瘸子乃其夫矣！
此為筆者零散首發于微頭條的文章，一并整理之
張夢章（龍山大先生） 中華詩詞學會會員 中國散文學會會員 山西民間文藝家協會會員 大同作家協會會員 大同周易研究協會常務理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