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r.
20.2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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茫茫花事藏著看不見的離別,滿園春色搖曳無骨,靜謐地等待著遙遠的雷聲。
傍晚的天空被橙色的晚霞覆蓋,婆婆坐在窗臺上,呢喃著自家老父的病況。
她說,兒女多了也不見得是件好事。家里的兄弟姐妹都對父親的治療情況持不同意見,有的希望老人可以在最后稀薄的尊嚴中安然離去,有的則認為只要是活著就好,哪怕是痛苦的活著,也好過沉寂于無聲的死亡。
最后她問我怎么看,我想了幾秒,強裝平靜地說:“我覺得活著的時候有過幸福和快樂就好,離開的方式有很多種,如果是彌留在痛苦之中,還不如早些放手。畢竟曾經快樂的日子有很多,末了的天數再多,也不過幾天、幾個月,實在沒什么好掙扎的。”
說完之后我覺得自己有點絕情,也許她也是這么想的吧,之后便沒再談論任何了。
深夜我頭疼難忍,起來吃了兩片去痛藥后,又艱難地倒回了床上。那一刻我又重新審視生命的盡頭,突然覺得在痛苦中離開其實并不是一種解脫。因為在那一刻,于疼痛中掙扎的我是萬萬不想就這樣結束的。實在難以解釋,病痛中的人只希望獲得舒適,哪怕只有片刻的歡愉也好。
盡管我們永遠都在追求幸福,追求安逸和快樂,但平靜歲月里的追尋卻是淺淡的。人只有在真正深陷苦痛中才會明白舒適的重要,才會那么強烈地盼望歡愉和幸福。甚至在那一刻,生存的欲望會因此而極大增加,想要再次體驗活著的愿望會強烈擊打你的頭顱,使整個身體止不住地顫抖,耳道里也會不斷傳來沉重的、超逸的、無法追溯的嘆息。
曾經和爸爸聊天時提到過關于離別的話題,他說:“姑娘,爸爸到不行那天你可千萬別救我,給我放窗邊就行……”每次我都會打斷他:“瞎說什么!我寧愿給你打一針嗎啡提純物,讓你享受一次極度的快樂。”雖說只是個地獄玩笑,但昨晚頭疼欲裂的時候我真想感受一下醫療的過度使用,釋放一下我那未被開發的大腦,釋放純純的多巴胺和腎上腺素,解救一下苦痛中的我。
李娟在書里寫她外婆晚年的脆弱與無助。她從小被外婆撫養長大,外婆也一直將自己的壽衣帶在身上,這使她已經習慣了隨時面對失去與孤獨。她說:“其實我早就隱隱意識到了,唯有死亡才能令她展翅高飛。”
在我的生長環境里,我們從來不談論死亡,我們忌諱它、畏懼它、排斥它。可是它明明就在我們每個人的故事末端,像春天里的一場雷雨,隨時有傾盆而下的可能。對于綻放于枝頭的花朵來說,這就是一曲終了的旋律,可對于花苞旁剛剛展露頭腳的葉芽來說,這卻是生命的序幕。你說生命不公平嗎?不,深秋的勁風自會了卻枯葉的一生,沒有誰能在變幻無窮的世間獲得永恒。
史鐵生在《我與地壇》中寫道:“但是太陽,它每時每刻都是夕陽也都是旭日。當它熄滅著走下山去收盡蒼涼殘照之際,正是它在另一面燃燒著爬上山巔布散烈烈朝暉之時。”
我以為的生命并不是只有活著,它是一篇有開頭也有結尾的故事。我愿意接受結尾的悲傷與遺憾,并不僅僅是因為它無法抗拒,更因為我想體驗完整的人生。所謂完整,并不是有來有往,而是在悲傷來臨之前,便接納屬于所有生命的共同結局。結局并非結束,除了抓得住的生命,還有很多無形的東西將超越生命,一直延續。
因為我們活在人世,所以悲喜在人世。人間沒有不滅的事物,卻有不斷更替的永恒穿越一個個身軀依然經久不息。
眼下繁花隨風彼此相送,放眼望去,泥土中隨處可見圓滿的綻放。它們盛開過,它們美好過,它們給世界留下的痕跡,也絕不會輕易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