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慶假期結束,但對許多七十年代的父母來說,這個假期可能讓他們浸透了淚水。
其中最有代表性的,是一篇朋友圈的熱文《我們如此深愛我們的兒女,他們愛我們嗎?》。
這篇佛山大學龍建剛先生的文章是我廣州大學的老鄉劉教授轉發給我的,她告訴我,這條微信點擊率已過十萬人,CCTV邀請到北京做訪談,嘉賓還有北京大學、國防大學、國家計生部門的領導和專家,以及連線哈佛大學中國問題專家。話題圍繞兩個緯度展開:1、兩代人的糾結,誰之過?2、美國學者研究如何與未來中國——一個由獨生子女擔任國家領袖和軍隊統帥的超級大國打交道?她熱切地說,你應該就此寫一篇文章。
文章寫了兩個父母在這個國慶的遭遇:一對是廣州某大學教授夫婦去看望在南京大學中文系就讀的女兒,沒想到見面之后卻碰了一鼻子灰:女兒責怪父母為什么不經她同意就去南京,對她極不尊重。說和同學約好了,要去蘇州玩,讓爸爸媽媽自己玩,然后就匆忙而去;另一個是來廣州看剛上大學的女兒,可女兒并不領情,只顧玩手機,想去宿舍看看,也不得進去,女兒馬上幫他訂了回家的火車票……龍先生介紹,他發現哈佛大學費正清研究中心有學者在研究一個課題:如何與未來中國打交道?因為30年后,人類歷史將迎來一個由獨生子女組成的國家,這個國家不是小國而是大國,他們將如何與世界相處?這是福音還是災難?美國學者必須為世界研究預案。他感慨:我們這代人正在經受獨生子女時代帶來的傷害。
說實話,這樣的遭遇,在我們這個年齡的父母中,真的不新鮮。我的朋友陳先生也是媒體人,他告訴我,近二十年來,他給自己立了個規矩,就是無論平時有多忙,但周末一定不出差,在家帶小孩。周邊方圓幾十里內能給小孩玩的地方,他都跑遍了。現在孩子終于上大學了,每個假期他又挖空心思給孩子找可以去旅游的地方。但昨天國慶結束,因為一點小事,女兒又沖他發飚,他終于不再忍,徹底跟女兒鬧翻了,女兒告訴他,我從來沒從你這兒感受到愛!
我另一個同學國慶也是來廣州看剛畢業的兒子,就被孩子拉去買房,因為他不想再住在農民房里!但房價太貴了,他只能買一房一廳,兒子就不干了,沖他怒吼道:“你是買狗窩嗎?”扭頭就走了!他含淚對我說,他知不知道我來時連火車都不敢坐臥鋪?買這幾十平方還必須把老家的房子先賣掉!
我一個老鄉感慨地與我說起一樁事:他女兒高三時因為跟平時一個要好的同學鬧翻了,有幾天悲傷不已竟不想上學,而他自己生病住院幾天,孩子回家了竟一次也沒去看過!
至于我自己,很早前就害怕去一些有孩子的人家串門,或參加一些有孩子的飯局,因為不知會碰到什么尷尬事!有些孩子根本不會理你是誰,一鬧起來就無法無天,嗆你也讓你下不來臺!你還不好發作!而現在,朋友們的孩子都大了,飯局反而看不到人影了,你想讓孩子們一起交流認識一下卻成了難事,求他們來也不來!
我的一個同事是個很知性的美女,一次吃飯時談到孩子,她恨恨地說,“我就是被女兒生生逼成了潑婦!”
另一個號稱“孩子是人生最大的事業”的朋友,一次酒后談到他高考才兩百多分又要花幾十萬進培訓班復讀的兒子,禁不住淚眼婆娑:“我覺得人生最失敗的就是培養出這樣的孩子!”
去年二孩政策宣布的當天,我一個飽受刁蠻孩子之苦的同學就高調地向我宣稱封山育林:“第一胎算是失敗了,我不信第二個還不行!”
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我們七十年代的這一代人正在遭受獨生子女時代的傷害,因為畢竟我身邊朋友許多人的孩子還是非常懂事上進的,而且孩子教育失敗的帳是不是要全部算到獨生子女政策上,也的確是個問題。但我深知一點,我們這一代人真的是夾縫的一代,我們脫離了鄉村的狹隘,卻沒學到城市的大氣。我們許多人都是在貧窮中像野草一樣地長大,這種野蠻生長帶給我們進取的韌性,同時也在性格中留下致命的缺憾:我們對孩子傾注了太多的期望,反而成了他們不可承受之重;我們在為他們好的名義下給他安排,卻忽略了他們自己的想法;我們不認同棍棒出孝子,卻常常克制不住自己的憤怒;我們假裝要與孩子平等協商,但結果卻以“老子是你爸你必須聽”收場;我們覺得自己含辛茹苦為孩子肝腦涂地,應該取得相應的回報,卻不懂這個時代也能讓龍種長成跳蚤——一句話,我們這一代人都愛孩子,卻根本不懂怎樣表達我們的愛!因為沉默的父輩沒有教給我們的,我們也沒有教給孩子!從千軍萬馬中殺出來的我們雖然每門課程都是優秀的,卻唯獨沒有一門課教我們怎樣去愛。荒涼的時代讓我們先天不足,市場經濟原則的橫行又讓我們對下一代的教育后天失調。
人說,沒有失敗的孩子,只有失敗的父母,這說法自然有些絕對,但就像我們不能選擇我們的時代,我們也無法再選擇我們的孩子。在每一個為孩子傷心的夜里,我們只能靠聽著他們的鼾聲將自己的悲傷慢慢平息,然后想,兒女本是生前債,既然我不能改變他,就先改變我自己罷。放下那些親情糾結的執念,也放過自己和孩子。龍應臺說,所謂父子母女一場,只不過意味著,你和他們的緣份就是今生今世不斷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梁繼璋對兒子說,無論愛不愛,下輩子都不會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