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學是一個民族及其所處的時代精神的代表。中國哲學頗愛易學發展的影響,而歷代易學又從其時代精神中吸收營養,發展自身理論體系,易學與哲學互相促進成為中國哲學的一大特色。
關于中國傳統哲學的特色,可從多方面入手研究,本文僅就《易傳》的天人關系問題,談點粗淺看法。
天人關系問題,始于殷周時代,一直延續到近代,貫穿整個中國哲學史。天和人作為中國哲學中的范疇,其內涵是不斷發展的,對兩者關系的理解,也不盡同,甚至形成不同的流派,相互爭議,但都探討天和人的關系。先秦道家提出天道無為說,認為自然現象的變化自然而然,不受某種意志支配,主張依天道而明人事。所謂“道之尊,德之貴,夫莫之命而常自然”(《老子》五十一章)。“自然”謂無人的作為,自然如是。“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老子》二十五章)。后句,是說道效法自然的品德,既無為無欲自然而然,無主宰者使之然。老子認為,人道亦應天道和道為準則,所謂“圣人處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老子》二章)”。“為無為,則天下治”(《老子》三章)。此即推天道以明人事。以天道為人道,成為中國自然主義的先驅。
孔子所創立的儒學,視人倫及人的道德行為為人道的本質,認為人生的目的是從事于道德生活的自我完善,所謂“君子無終食之間違仁,造次必于是,顛沛必于是(《論語·仁里》。到了孟子方言天道,如其所說:“誠者天之道,思誠者人之道(《孟子·離婁上》),以人道明天道。總之,孔孟將人的道德生活從傳統的天命論中解放出來,使其具有獨立自主的品格,講人道而不講神道,成為中國人文主義的先驅。
孔、老兩家奠定的天人觀,后經過儒家孟子和道家莊子的闡發,成為先秦哲學中的兩大思潮。到了戰國中后期,此兩大思潮相互影響,出現了綜合的傾向。《易傳》則將兩家的觀點,加以整合,取其長而揚其短,建立起較為系統的天人觀。《說卦》表述這種天人觀說:“昔者圣人之作易也,將以順性命之理,是以立天之道曰陰與陽,立地之道曰柔與剛,立人之道曰仁與義”。此三道又稱為“三才之道”,所謂“兼三才而兩之”,認為天地人三者既有同一性,又各有其差異。其以陰陽為天道的內容指日月盈虧,四時的寒暖及其萬物的消長。如《彖·謙》說:“天道下濟而光明”“天道虧盈而益謙”。《彖·剝》說:“君子尚盈虛,天行也”。《彖·復》說:“反復其道,七日來復,天行也”。天行既天道,指天象運行的過程。由于天和地同為自然現象,進而又提出“天地之道”的范疇。如《彖·恒》說:“天地之道,恒久而不已也。日月得天而能久照,四時變化而能久成”。《彖·豫》說:“天地以順動,故日月不過,四時不忒”。《系辭上》說:“天地之道貞觀者也,日月之道,貞明者也”。是說自然界的變化,有其規律可以遵循,故不紊亂。《系辭上》又說:“易與天地準,故能彌論天地之道。仰以觀于天文,俯以察于地理,是故知幽明之故”。天地之道指陰陽變易的法則。如《彖·豐》所說:“日中則昃,月盈則食,天地盈虛,與時消息”。總之,《易傳》認為,天道和天地之道,有其自身的規律,即陰陽推移,周而復始。如《系辭下》所說:“日往則月來,月往則日來,日月相推而明生焉。寒往則暑來,暑往則寒來,寒暑相推而歲成焉。”因為天地之變化有其客觀的規律,所以并無人的意識。如《系辭上》所說:“顯諸仁,藏諸用,鼓萬物而不與圣人同憂!盛德大業至矣哉!富有之謂大業,日新之謂盛德,生生之謂易。”總之,《易傳》以盈虛消長,陰陽變易,周行而不止,解釋天道的內容。這些解釋,顯然不是來于孔孟,因為孔孟不講陰陽,而是受了道家老莊的自然之義的影響。當然,《易傳》對天和天命的理解,也有一些因襲儒家的觀點,但不是主要的。
關于人道,《易傳》則繼承了儒家的人文主義,以仁義、中正等為其內容。《彖·賁》說:“觀乎天文,以察時變,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又說:“文明以止,人文也”。此以人文為人道的特點,不同于天文。所謂“人文”,主要指推行仁義等道德教化。如《彖·恒》說:“圣人久于其道,而天下化成”。關于仁義,《系辭上》說:“樂天知命,故不憂;安土敦乎仁,故能愛。”此是闡發孔孟的安身立命觀。《系辭下》說:“天地之大德曰生,圣人之大寶曰位。何以守位曰仁,何以聚人曰財。理財正辭,禁民非曰義”。此是以仁義為治國之本。《系辭下》還提出了三陳九德,其中提出“履以和行,謙以制禮”“井以辯義,巽以行權”,皆陳述儒家之德。還有《文言·乾》對四德的解釋:“君子體仁足以長人,嘉會足以合禮,利物足以和義,貞固足以干事”。關于中正之德,《易傳》倍加推崇。如《彖·同人》說:“文明以健,中正而應,君子正也。”《彖·訟》說:“利見大人,尚中正也“等等。
以上所引材料表明,《易傳》具有自然主義和人文主義兩種思想,此是不容置疑的。問題在于怎樣將這兩種思想結合起來,建立其天人之學。總的來說,《易傳》認為,天人具有同一性。一方面,自然界的變化有其自身的規律,人不能違背;另一方面,人效法天道,并非因襲天道,而是駕御其法則或提高人的思想境界。此既《文言·乾》所說:“夫大人者與天地合其德,與日月合其明,與四時合其序,與鬼神合其吉兇。先天而天弗違,后天而奉天時。天且弗違而況于人乎,況于鬼神乎”。“先天而天弗違”是說,大人先于天時而動,天時并不違背大人的行動,意謂大人能預測天時的變化。“后天而奉天時”,謂天時的變化到來后,大人又能依天時而行動。這兩句話,表示人類既能認識天地變化的規律,又能按照其變化的規律而行動,此既天人合一,既人與自然的合一。此種合一說,并不抹煞天人的區別,既不將天人化,亦不將人自然化,正確處理了天人關系,乃道家的自然主義和儒家的人文主義的結晶。《易傳》所反映的這一天人觀,為后來的中國哲學傳統奠定了理論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