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諸位的建議,把《黃河邊的城市》三代部分又改寫了一下。
此次改動的部分主要是:出于“自覺”,壓縮了有“大二里頭主義”之嫌的二里頭部分,對商周都邑則適當展開,使其比重更為合理;強調了從“多元”到“一體”這一歷史巨變的節點;標注了若干絕對年代;添加了文獻對城市生活的場景描述。
捉襟見肘,實在不知如何再通俗些了。一部城市發展史,本是極為鮮活的。但2000余字的容量,要交代清楚這一階段城市的發展大勢與規律,就難以鋪陳生動的細節。同時生發的感觸是:對于學者來說,真正做到深入淺出,大不易!
可能的話,今后寫本書吧。
請繼續提出寶貴意見。
城市是一個時代一個社會濃縮的精華,是當時文明高度的集中體現。如果說公元前第三千紀(3000BC~2000BC)是東亞大兩河流域各區域比翼并肩的城市化初起階段,那么進入公元前第二千紀(公元前2000BC~1000BC),這一均勢即被打破,地處黃河中游的中原地區異軍突起。隨著青銅時代的到來,中原地區的城市化進程呈現出加速度,王朝都城及以其為中心的區域形成了最早的“中國”。其文明因素向四外的強勢輻射,奠定了后世“中國”世界的基礎。
對于這一中國歷史巨變的節點,其細節尚不得而知。我們只知道到了公元前1800年前后,曾經光燦一時的各區域文化先后走向衰落,已躋身初期城市行列或向城市邁進的諸多城址和大型中心聚落紛紛退出歷史舞臺。代之而起的是,二里頭文化(約公元前1750~前1530年)在極短的時間內吸收了各地的文明因素,以中原文化為依托最終崛起。二里頭文化與二里頭都邑的出現,表明當時的社會由若干相互競爭的政治實體并存的局面,進入到廣域王權國家階段。黃河和長江流域這一東亞文明的腹心地區開始由“多元化”的邦國文明走向“一體化”的王朝文明。
地處中原腹地洛陽盆地的二里頭遺址,其現存面積約3平方公里。這里發現了中國最早的城市主干道網,最早的宮城,最早的中軸線布局的宮殿建筑群,最早的封閉式官營手工業作坊區,最早的青銅禮樂器群、兵器群以及青銅器鑄造作坊、最早的綠松石器作坊、最早的使用雙輪車的證據,等等。這樣的規模和內涵在當時的東亞大陸都是獨一無二的,可以說,這里是中國乃至東亞地區最早的具有明確城市規劃的大型都邑。
此后,在“國之大事,在祀與戎”的政治理念下,商周青銅文明不斷興盛,伴隨而來的是都邑的龐大化與高度復雜化。商代前期都城鄭州商城的總面積一躍而至25平方公里左右,其中被巨大的城垣和壕溝包圍起來的外城面積達13平方公里,手工業作坊、青銅器窖藏、居民點與墓地散布其間。3平方公里的內城中則集中分布著大量夯土建筑基址和可能屬宮城城墻的遺跡。到了商代后期,安陽殷墟遺址群的面積更達到了36平方公里之巨。跨都邑蜿蜒東行的洹河南岸,一處處聚族而居的“族邑”簇擁著宮室宗廟區,洹河北岸則分布著巨大的王陵區。
從陜西長安豐鎬遺址、岐山一帶的周原和河南洛陽洛邑遺址看,西周王朝的都邑建設持續發展,禮樂文明達于極盛。
上述都邑最核心的內涵,是顯現王權的宮殿宗廟遺存和都邑的總體規劃性,這決定了這些都邑都屬于政治性城市。它們有的有城墻,有的則沒有城墻環繞,其內的布局還比較松散,顯現出一定的原始性。
中原王朝都邑的外圍,還分布著眾多具有相對獨立性的的方國城邑。這些方國城邑的規模和內涵均等而下之,如商代的山西垣曲古城、夏縣東下馮,湖北黃陂盤龍城和西周時代的北京房山琉璃河燕國都城等。當時的城邑建置和筑城規模都是根據宗法等級秩序來確定的,這決定了當時的城市具有較單純的政治、軍事中心的性質。
這些方國城邑的外圍,還有眾多的周邊邦國部族的城邑,如中原以北的夏家店下層文化、晉陜高原青銅文化中的石城址群,長江中游吳城文化的城邑和四川盆地三星堆文化、金沙文化的城邑等。
迄今為止,東周列國的都城遺址大都被發現。如山西侯馬晉都新田、陜西鳳翔秦都雍城、河南洛陽東周王城、新鄭鄭韓故城、湖北荊州郢都紀南城、山東曲阜魯國故城、山西夏縣魏都安邑、山東臨淄齊國故城、河北邯鄲趙國故城、易縣燕下都、平山中山靈壽、陜西臨潼秦都櫟陽、咸陽秦都咸陽、安徽壽縣楚都壽春等。這類城址在已知的同時期城址中所占比例最小,但卻是最具典型意義的一類。這些城址一般規模巨大,多在10~30平方公里之間,絕大部分城址有城、郭之分。
春秋戰國時代黃河流域的這些大小城址,大多呈長方形或方形,相對較為規整,有較明確的方位意識。這些特點,充分顯現了這一區域城垣和宮室建筑的“黃土的性格”和權力的威儀。首先,它們的選址一般是在沿河的高地或平原地帶,沒有南方那樣密集的水網,受地形地勢的限制和束縛較少,可以使規劃設計得到最大限度的實現。其次,筆直的城垣和方正的城郭,也與夯土版筑的建筑技術有密切的關聯。城垣和宮室建筑上較明確的方位意識,雖與北半球面南采光的環境適應有關,但更為重要的應是“建中立極”、“君人南面”的王權禮制的具體體現。
城郭布局的出現,具有重要的社會意義。如前所述,夏商西周三代城市的主流,是以宮廟為核心的政治性都邑,進入春秋戰國時代,城市則基本上是由主要擔負政治職能的“城”和主要擔負經濟職能的“郭”兩大部分組合而成的。
城市經濟職能大幅度增強,是這一時期城市轉型與發展的重要標志之一。隨著城市商品經濟的發展,人口大量流入城市,城市中各種手工業作坊日益增多,市場在不斷擴展。擴大了的城市中,不僅產生了新的功能分區,城區的用地比例也隨之發生變化。這就是位于郭內的閭里及工商業迅速增長,特別是“市”已發展為城市各階層居民進行公共交換甚至社會活動的場所,成為城區內的一個極其重要的組成部分。
工商業的發達導致了城市經濟的繁榮。《史記·蘇秦列傳》曾對當時的齊都臨淄的城市生活作了形象的描述:“臨淄之途,車轂擊,人肩摩,連衽成帷,舉袂成幕,揮汗如雨,家殷人足,志高氣揚”,一派升平景象。可以說,把“城”與“市”凝為一體的城市是在此期開始出現的。
如果說,春秋時期筑城運動的意義主要是對舊的等級城制的破壞,那么戰國時期的大規模筑城運動則使新的郡縣城市體系得以確立。郡縣城最突出地反映了春秋戰國之際城市性質的變化,即以往建立在宗法制度基礎上的王城、相對獨立的諸侯國都及卿大夫采邑,最終為專制國家的都城及其地方行政管理機構——郡縣城所取代。作為中央集權統治的有力工具,郡縣城的出現,為秦漢時代大一統局面的最終形成鋪平了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