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明帝劉莊,幼名陽,是東漢光武帝劉秀的第四個兒子。生于建武四年(28),建武十五年 (39) 封東海公,建武十七年 (41) 進爵為王。在劉莊立為皇太子以前,劉秀曾經(jīng)立過一個皇太子,就是他的長子劉彊。劉莊獲得帝位,需從東漢光武帝后宮里兩個女人的命運談起。一個是新野的陰麗華,另一個是定恭王的外孫女郭氏。
在各種勢力的較量中,劉秀逐漸取得了絕對優(yōu)勢。公元25年,劉秀建立了東漢政權,劉秀當了皇帝,就面臨著選擇誰當皇后的問題。劉秀傾心的是陰麗華,然而這時陰麗華沒有生育,郭氏倒有了一個男孩。在政治和宗法的需要遠勝愛情的力量的封建時代,皇帝也得考慮傳宗接代的責任。于是在建武二年(26),劉秀立郭氏為皇后,立陰麗華為貴人。同年,劉彊被立為皇太子。
天下還未平定,劉秀率軍征討彭寵。陰麗華也隨軍遠征。在行軍途中,陰麗華懷孕了。在元氏這個地方,陰麗華分娩了,生了一個男孩,就是后來的明帝劉莊,這時起名叫劉陽。這一年,是建武四年 (28)。
劉陽因是陰麗華所生,所以特別得到劉秀的寵愛。少年時代,他從經(jīng)學大師桓榮學習,10歲時,就能背誦和理解古典名著《春秋》,劉秀覺得兒子很了不起,簡直是神童。而較早地在光武帝身邊學習和觀察政務活動,又增加了劉陽的才干。建武十五年 (39),劉秀下令檢查天下的墾田和戶口,并命令刺史、太守們逐一匯報。到匯報這一天,12歲的劉陽站在劉秀身后,觀察上報官吏的神色。劉秀仔細檢查著文書,翻著翻著,在陳留縣的吏牘中發(fā)現(xiàn)了這樣一句話:“潁川、弘農可問,河南、南陽不可問。”劉秀莫明其妙,問下面的官吏們: “這句話什么意思?”陳留的官員慌忙出列說,這支簡冊是從長壽街上撿來的,也不知什么意思。站在劉秀身后的劉陽,微笑著走到父親的面前,鞠了一躬,問道: “我可以解釋這句話的意思嗎?”劉秀鼓勵他說: “當然可以。”于是劉陽說: “河南是首都所在,中央高級官吏都住在這里; 南陽是陛下的故鄉(xiāng),陛下的親戚多居住于此。因此對這兩個地方的田畝數(shù)字,負責檢查的官員們不敢多問。”劉秀恍然大悟,驚嘆12歲的孩子有如此銳利的眼光。于是有了以劉陽為帝位繼承人的打算。
這時,郭后由于失寵,亦增加了怨恨之情,時時諷刺陰麗華和劉秀,更促成了劉秀廢長立幼的決心。但皇太子劉彊并沒有什么過錯。劉秀決心先廢黜郭后再說。于是在建武十七年(41),劉秀以“懷勢怨懟、數(shù)違教令”的罪名,廢黜了郭皇后,另立陰麗華為皇后。
郭后被廢后,皇太子劉彊處于十分難堪的境地,整日戰(zhàn)戰(zhàn)競競,唯恐有過。殿中侍講郅惲看透了劉秀的心思,于是向劉彊進言說: “殿下久處疑位,上違孝道,下近危機。從前殷高宗為一代英主,尹吉甫乃千古良臣,尚因纖芥微嫌,放逐孝子。至於說到 《春秋》大義,母以子貴。為殿下計,還不如趁機讓位,奉侍母親,才是不虧圣教的萬全之策!”劉彊惦量了郅惲話中的分量,覺得母親被廢,大勢已去,不得已上書劉秀,請求讓位,出鎮(zhèn)藩國。劉秀因為劉彊畢竟沒有過錯,不忍心批準。劉彊又拜托親近大臣,為其表白誠心。劉秀覺得時機成熟了,于是在建武十九年(43),下詔說: “《春秋》之義,立子以貴。東海王陽,皇后之子,宜承大統(tǒng)。皇太子彊,崇執(zhí)謙退,愿備藩國,父子之情,重久違之,其以彊為東海王。”劉彊接到詔書后,便繳上太子印綬。當天,劉秀策命東海王劉陽為太子,改名為莊。這一年,劉莊16歲。
建武中元二年 (57),劉秀逝世,劉莊正式即帝位,是為明帝,時年30歲。因為經(jīng)王莽改制和隨之而來的社會動亂,國家的禮儀制度遭到破壞。所以諸王及大臣們前來奔喪,也不遵法度,朝廷里一片亂哄哄。明帝的兄弟們在宮殿中與明帝并肩而坐,一點也不把這個新皇帝看在眼里。為了樹立威信,明帝命令秉性剛直、舉止威儀、執(zhí)法如山的太尉趙熹主持喪事。趙熹不負重托,仗劍入朝,將與明帝坐在一起的諸王請下殿階,加入到大臣的行列里,以辨明君臣之別。并且整頓宮衛(wèi)制度,王國官吏不得隨便出入宮禁。朝廷的秩序才逐步安定下來。
然而,在表面的平靜下面,仍隱藏著不平靜的潛流。對明帝以第四子的身份繼承大統(tǒng),他的眾兄弟們是不服氣的。明帝的同母弟山陽王劉荊,偽造大鴻臚郭況 (郭皇后的弟弟) 的手筆,寫信給東海王劉彊,言其無罪被廢,人心不服,勸其舉兵以取天下。劉彊是膽小怕事之人,忙將送信的使節(jié)和信件原本押送到京城洛陽,交給明帝查辦。明帝吩咐監(jiān)獄官員暫緩審訊送信的使節(jié),暗中監(jiān)視他和誰往來。經(jīng)過仔細觀察,結果搞清楚這封信確系山陽王劉荊所為。這件事,對明帝震憾很大。同出一母的親弟弟尚且如此,那些異母所生的弟兄們會安分嗎?當務之急,是緩和皇室內部的矛盾!于是將劉荊一案,隱秘而不發(fā),以免激起更大的騷動。對陰、郭二皇后,明帝同等禮敬,“每事必均,恩寵俱渥。”對前太子劉彊,明帝也關懷備致,其待遇高于一般的王侯。永平元年 (58),劉彊有病,明帝派使者到其封國去問侯,詔令太醫(yī)為其診治,并詔令劉彊的同母弟沛王劉輔、濟南王劉康、淮陽王劉延前去看望。在人事安排上,明帝委任開國元勛高密侯鄧禹為太傅,同母弟東平王劉蒼為驃騎將軍,光武朝太尉趙熹保留原職,使宗室、功臣、官僚集團都有了自己的政治代表,增加了政權的穩(wěn)定力量。與此同時,明帝還發(fā)布詔令,賜天下民爵,安輯流民,減免刑罰,照顧鰥寡孤獨,最大限度地緩和社會矛盾,鞏固自己的統(tǒng)治。
當然,明帝對統(tǒng)治階級內部的斗爭也不是一味采取退讓政策。一俟其統(tǒng)治鞏固,就開始嚴厲鎮(zhèn)壓反對派,強化自己的專制統(tǒng)治。永平十三年 (70) 發(fā)生的楚王英獄,就是對諸侯王勢力的一次沉重打擊。楚王劉英,是光武帝劉秀與許美人所生。因許美人無寵,所以劉英也受到冷淡,封在僻遠之地,封地也很小。當時,佛教漸漸地傳入中國,劉英在百般無聊中,對佛教產(chǎn)生了興趣,數(shù)次訪求佛法,希望仗佛氏靈光,佑護己身。這一年,有一個叫燕廣的人,到朝廷上書,彈劾劉英與漁陽人王平、顏忠等,借信奉佛教為名,造作圖書,圖謀不軌。明帝得到報告,馬上命令宗正(管理皇族事務的中央官員)派員查證。派出去的官員不久匯報說,楚王劉英招集奸猾,捏造圖讖,圖謀篡位,罪證確鑿。請求判處劉英死刑。明帝得到報告結論,宣布剝奪楚王劉英的王爵,遷往丹陽涇縣。劉英行至丹陽,自殺身死。
劉英雖然死了,但案件并沒有完結。楚王劉英的同案犯顏忠、王平,這時被押在洛陽獄中,接受審訊。由于遭受不住獄吏的嚴刑拷打,二人胡亂招供,牽連到許多無辜的人。這些人中,有隧鄉(xiāng)侯耿建、郎陵侯臧信、護澤侯鄧悝、曲成侯劉建等。四人與顏忠、王平,素昧平生,互不認識。但明帝這時已把往日對宗室諸王隱忍的仇恨,傾注在楚王英獄上,所以對顏忠、王平所招的人,不分罪證是否成立,一律窮治,下面的官員奉承上意,造成了眾多的冤獄。只有侍御史寒朗,剛直不阿,敢于依法辦案。他乘明帝查詢案情的機會,痛陳耿建等四人無罪。明帝勃然變色,責問寒朗: “你說耿建等四侯無罪,顏忠、王平為什么又招供出他們參與了犯罪呢?”寒朗整了整衣冠,從容答道:“顏忠、王平二人,自知犯了不赦之罪,因此隨便招供,還想死中求生!” 明帝又問道: “你既然知道這個情況,為什么不早些奏報?”寒朗回答說: “臣雖察知四人冤情,但怕海內再有人受誣告,因此未敢立即奏陳。” 明帝大怒,喝叫左右將寒朗拿下治罪。寒朗大呼曰: “臣為國持正,但愿進一言而死!” 明帝叫左右暫緩,讓寒朗把話說完。寒朗叩頭至地說:“臣奉陛下的命令審訊罪犯,將及一年,不能窮治罪犯,反而要為其辯護,自知必死。尚望陛下聽臣一言,翻然覺悟。對眾多的冤案,朝中大臣們心中明白,但無人敢直陳。我今天能直伸其理,也死無所恨了!”明帝聽了寒朗一席話,半天沉默不語,揮手叫寒朗退出。當天晚上回到寢室,起坐不安,徹夜不寐。寒朗的一番苦諫無疑是一服清醒劑,使明帝熱昏的頭腦漸漸冷靜下來。連日來窮治楚獄,已使朝中大臣們人心惶惶,深恐連及。百姓們也疑竇重重,謠言四起。楚王劉英生前喜歡交際,大多數(shù)朝臣和其都有些來往,這樣搞下去,局勢就會發(fā)生難以預料的動蕩。明帝深深地嘆了一口氣。是啊,是應該改弦更張了。第二天早上,明帝親自駕臨洛陽監(jiān)獄,查對案情。將沒有確鑿證據(jù)的囚犯,統(tǒng)統(tǒng)釋放歸家。這一放,共計放走了1千多人。朝臣們的心才漸漸安定下來,上朝時的臉色,也都安詳多了。民間的謠言,也自然地平息下去。
《后漢書》的作者范曄評論說:“明帝善刑理,法令分明。”明帝自己對這一點也許很自負,所以即位以后躬親政務,事無巨細,都要過問。一日,明帝賜給西域使者10匹絲綢,負責登計的尚書郎誤記為百匹,并將記錄轉交給大司農入帳。不知是明帝看到了記錄呢,還是由于別的什么原因,明帝向大司農索要計簿查看,結果發(fā)現(xiàn)了錯處。明帝大怒,急召尚書郎重新進殿,要當場施以重罰,命令左右將其按下,自己手持大棒,狠狠揍去。尚書臺的長官鐘離意在宮外聽說,急急進殿,叩首求情說:“過誤乃小失,不足以施重刑。郎官是我的屬下,陛下要處罰就處罰我好了,亦足懲戒百官。”明帝的怒氣才漸漸平息下去。有一天,郎官藥崧犯了微小的過失,明帝抄起木棒就要敲打,藥崧恐懼,迅速鉆到床下躲避起來。明帝更加氣憤,大聲呼喚: “郎出! 郎出!”藥崧在床下回答說:“天子穆穆,諸侯煌煌,未聞人君,自起撞郎!”明帝聽了,也轉怒為喜,扔掉木棒,說:“你出來吧,饒你這一回。” 明帝不僅對身邊的下級官員嚴厲,對三公九卿這些重臣,也監(jiān)督很嚴,每有過錯,就當面訓斥。永平朝的吏治,為后世的史家所夸獎。
那時,黃河的河道南移,改從東宛 (今山東境內) 入海。由于沒有堤坊約束,下游常常泛濫成災。為了恢復農業(yè)生產(chǎn),永平十二年(69),明帝命令著名的工程水利專家王景、王吳負責修治黃河。王景、王吳率領幾十萬民工和士兵,先用 “堰流法”修成浚儀渠, 并從滎陽至千乘海口千余里間修渠筑堤, 從而使河、 ??分流。 黃河受新筑堤防的約束,水勢足以沖刷沙土,通流入海。經(jīng)過軍民們共同努力,終于制服了黃河水患,為沿岸人民的生產(chǎn)和生活提供了安全的保障。
在對付周邊游牧民族的侵擾問題上,由于社會的安定和國力的恢復,明帝一改光武朝的守勢,采取積極進攻的戰(zhàn)略。永平八年(65),北匈奴騎兵進攻河西諸郡,焚燒城邑,殺掠甚眾,以至河西城門晝閉,人民受害不淺。永平十五年 (72),北匈奴又侵犯河西,而且脅迫西域小國隨同入寇。面對北匈奴勢力的猖狂侵擾,耿秉上奏說:“中國虛費,邊陲不寧,其患專在匈奴!以戰(zhàn)去戰(zhàn),圣王之道。”明帝有志于北伐,十分贊同耿秉的意見。是年,明帝派遣竇固和耿秉出屯涼州(東漢治隴縣,今甘肅清水縣北),作為經(jīng)營北伐的準備。永平十六年 (73),明帝命令諸將率同南匈奴及烏桓、鮮卑等少數(shù)民族組成的騎兵部隊,四道出塞北征,揭開了東漢政府同北匈奴戰(zhàn)爭的序幕。這次出征,竇固西出酒泉,在天山 (今新疆吐魯番城北)擊敗匈奴呼衍王部,追至蒲類海(今巴里坤湖),占據(jù)了伊吾盧城 (今新疆哈密縣)。
為了鞏固軍事活動的成果,竇固命令假司馬班超和從事郭恂到西域諸國開展外交活動。班超和郭恂率領36人,先到鄯善。鄯善國王起初對班超等還很禮敬,招待殷勤。過幾天,忽然冷淡下來。班超與郭恂商量說:“國王禮不如前,肯定北匈奴又派使者來了。”于是第二天,班超見到鄯善國王就問: “匈奴使者來好幾天了,住在何處?”鄯善國王大驚,只得如實以告。到了晚上,班超密召他的部下36人聚會,鼓動說: “你們與我一起來這里,目的就是建功立業(yè),謀取富貴。現(xiàn)在匈奴使者已到,鄯善王態(tài)度有了變化,我們的處境很危險。”下面的人說道: “事到如今,愿與司馬同生死,共患難!”班超一躍而起,慷慨激昂地說: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我們乘黑夜攻擊匈奴使者,鄯善自然膽落。功成名立,在此一舉。”正好當夜北風大起,班超一行摸至匈奴使者的住處,順風放起火來,吏士們乘混亂,殺將進去,將匈奴派行鄯善的一百多人,全部殺死。第二天,班超等向鄯善王呈上匈奴使者首級,鄯善王大驚失色,連忙請罪,聲明從今以后依附漢朝,永無二心,并且納子為質。班超隨著質子回到首都洛陽,明帝很是高興,下詔提升他為軍司馬,命令其繼續(xù)經(jīng)營西域。
在思想文化方面,明帝崇尚儒學,命令皇太子、諸侯王及大臣子弟、功臣子弟,都要讀經(jīng)。又為外戚樊氏、郭氏、陰氏,馬氏諸子弟立學校于南宮,聘任高明的經(jīng)師傳道授業(yè)。明帝在“五經(jīng)”之中,又獨重孝經(jīng),倡導“以孝治天下”,甚至命令期門、羽林的守衛(wèi)士兵都要背誦孝經(jīng)。對禮儀制度,明帝也非常重視。他親自與東平王劉蒼討論,制定了祭祀天地和祖先的儀式,按等級建立了一套天子、王侯、百官的車服制度。明帝十分提倡尊師重道。明帝為太子時,曾跟博士桓榮學過《尚書》,即位以后,仍尊桓榮以師禮。桓榮以少傅調任太常,明帝常常親臨太常府中,聽桓榮講課。桓榮的學生們請明帝講解,明帝謙虛地笑著說:“老師在座,不必問我。”桓榮這時年已逾80,常常生病不起,明帝派太醫(yī)去為其治病。桓榮壽終,明帝親執(zhí)弟子禮,作孝服為其舉哀。明帝這樣做當然是出于師生之誼,然而更重要的是其表率作用,目的是為了向社會倡導一種尊師重道的風氣,以維護封建地主階級的倫理道德及政治統(tǒng)治。
對外來文化,明帝亦采取兼收并蓄的方針。傳說明帝有一次睡覺,夢見一高大的金人,頭頂上放射出白光,降臨在宮殿的中央。正要開口詰問,那金人又呼的一聲騰起臨空,一直向西方飛去。夢醒后,百思不得其解。第二天朝會時,他向群臣們詳述夢中所見,大多數(shù)人都不知其由。博士傅毅進言道: “臣聞西方有神,傳名為佛,佛有佛經(jīng),即有佛教。從前武帝元狩年間,驃騎將軍霍去病出擊匈奴,曾繳獲休屠王供奉的金人12座,安置在甘泉宮中,焚香致禮。久經(jīng)戰(zhàn)亂,那12座金人早已不知去向。今天陛下所夢見的,也許就是佛的幻影呢!”一席話引起了明帝的獵奇思想,于是他派郎中蔡愔西往天竺,求取佛經(jīng)。蔡愔一路風塵,吃盡千辛萬苦,到了大月氏,與大月氏僧人攝摩騰、竺法蘭一起,用白馬馱著佛教經(jīng)典,回到了洛陽。明帝就命令在洛陽城中建造了中國第一座佛教寺院白馬寺,用以儲藏佛經(jīng),講授佛教。
永平十八年 (75) 秋天,明帝染病,不久病逝于洛陽東宮前殿,享年48歲。當年,葬于顯節(jié)陵,廟號“顯宗”。明帝因病去世,漢明帝的第五個兒子劉炟即皇帝位,時年19歲。次年,建元 “建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