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2年深秋,秋風蕭瑟,落葉漫天。
一位年過花甲的老人,身著僧衣,側(cè)臥榻上,在平和中悄然離去。
他便是“承兩世悲歡,歷一生修行”的弘一法師——李叔同。
回首過往的六十余載,他為我們留下了兩則偈語:
君子之交,其淡如水;執(zhí)象而求,咫尺千里。
問余何適,廓而亡言。華枝春滿,天心月圓。
人如其言,李叔同就像這無痕無塵的偈語一樣,在凡塵俗世間,獨擁一方澄澈,獨修豐盈的靈魂。
靈魂的本原,是藏于心的約束
清光緒六年,李叔同降生于天津一個富足的鹽商之家。
由于家境優(yōu)渥,父親李世珍更是清朝的進士,所以李叔同自小便享有錦衣玉食的生活。
少年時期的李叔同走馬章臺,廝磨金粉,茶樓酒館消遣,風月場中寄情。
在世人看來,他就是一個放蕩不羈的紈绔子弟,但其實,李叔同的內(nèi)心是孤獨而苦悶的。
縱情聲色的世界是人生的羈絆,命運的羅網(wǎng)框住了千萬人,也框住了他。
流年消磨著他的青春與熾熱,琴棋書畫也填補不了靈魂的空虛。
于是,在塵世中苦苦掙扎的他,選擇了另一條路。
佛前裊裊青煙,耳邊晨鐘暮鼓。
一入佛門,萬千嗔癡,俱化云煙。
李叔同選擇了戒律嚴謹?shù)穆勺冢瑥拇苏\心向佛,嚴以自律。
與朋友聚會時,他遵循著佛門“過午不食”的準則;在寒冬臘月中,他依舊奉行穿不過三衣的傳統(tǒng)。
高興時,從不得意忘形;生氣時,往往自我開解。
做該做的事,循該循的理。
此時的李叔同為未來的人生道路畫出了準線,也為今后的言行定下了原則。
正如沈從文所說:“征服自己的一切弱點,正是一個人偉大的起始。”
歸束自己,讓松散如沙的日子,凝成充實的力量。
拒絕放縱,讓空虛迷茫的人生,重拾靈魂的豐盈。
只有放下貪戀,將自律寫入歲月的紙箋,方能于筆下生花之時兆見前路。
靈魂的底色,是行于世的慈悲
都說相由心生,弘一法師的眉宇間總存著一份悲憫和慈祥。
為僧的后半生,他致力于將慈悲的關(guān)懷灑向人間。
去學生家中做客時,豐子愷請他上座,在坐下之前,他總要輕輕搖動藤椅。
也許外人并不知他為何要這樣做,但豐子愷卻知道,這是因為弘一法師擔心藤條間有小蟲蟄伏,直接坐下不免會對它們造成傷害。
為了宣講戒殺護生的教義,他還與豐子愷合作出版了《護生畫集》。
這本集子由豐子愷作畫,弘一題詩,書中記錄下了生靈百態(tài),也將慈悲之情灑進了更多人的心里。
弘一法師只希望讀者能夠去除殘忍心,長養(yǎng)慈悲心,然后拿此心來待人處事。
后來世亂時艱,各處救濟院的民眾心中也是惶恐不安。
弘一法師便不遠萬里,前去為他們講經(jīng)授典,只求弘法的同時,能起到安撫寬慰的效果。
生如逆旅,道阻且長,法師希望能以一己之力為眾生帶來些許安詳。
這是頓悟,也是使命。
有人說,他一生慈悲為懷,卻把絕情留給了深愛自己的女人。
最初決定遁入佛門,他為妻子安頓好未來的生活后,便只留下書信一箋。
西湖上的最后一次相見,便將曾經(jīng)的半世風花雪月做了一個了結(jié)。
傳言,妻子曾苦苦追問道:“弘一法師,請你告訴我,什么是愛?”
法師閉目凝神,緩緩說道:“愛,就是慈悲。”
這是他最后的回答,從此以后,世上再無李叔同,從此以后,人間多了一位信徒,在佛道之上踽踽獨行。
佛說:“放過他人為慈,放過自己為悲。”
既然知道前路無法改變,就不能再回頭留戀。
與其相互糾纏,不如再不相見。
這并非是絕情,而是慈悲讓他放下,讓他解脫。
人生似水,常伴慈悲心,可將浮云吹做雪,世味煮成茶。
給世界關(guān)懷,自己便回暖;予萬物包容,生活也安寧。
給他人成全,自己可解脫;予世界慈悲,眾生都安好。
人生擁有放下的勇氣,未來才會有向上的可能。
擁有一顆慈悲心,讓靈魂變得更加純粹。
靈魂的深處,是處于世的淡泊
淡泊,是弘一法師出家的原因之一。
在浙江任教時,他的心境日漸清明,一邊講學,一邊修行。
機緣巧合下,他又嘗試了斷食療法,身心感受到從未有過的輕松。
后來索性辭去教職,作為居士深居寺廟,再也不見煙火之氣。
淡到極致,他便穿上僧衣,拋卻紅塵俗夢,向靈魂深處歸去。
淡泊,淡在物質(zhì)。
一雙僧鞋穿了十五年,一把雨傘用了十三年,一床蚊帳布縫紙糊的洞兩百多個……破席薄被和卷起的幾件僧衣便是他的全部行囊。
有一次,夏丏尊曾邀弘一法師到白馬湖居住幾天。
當法師取出破毛巾去湖邊洗臉時,夏丏尊不忍心地叫住了他:“這手巾太破了,我替你換一條,可好?”
大師一邊展開毛巾,一邊笑道:“哪里,很好用的,和新的一樣。”
正午飯菜,無非是蘿卜青菜之類,但弘一卻總是那樣的喜悅,如同擺在他面前的是什么珍饈美味。
有時菜里鹽巴過多,他卻笑著說:“好的,咸也有咸的滋味,也是好的。”
隨遇而安,至簡至樸,用一雙知足的眼睛來看待生活,再貧苦也有別樣的幸福。
淡泊,淡在名利。
1937年5月,弘一法師受邀去青島講經(jīng)弘法,應(yīng)允前定下三個約定:不與人師,不開歡迎會,不登報吹噓。
于他而言,這都是生活的累贅和枷鎖,避而遠之是最好的選擇。
到達青島后,除了給學生們講法之外,他總是自居一室,謝絕酬應(yīng)。
有一次,市長前來拜訪,弘一法師便用“睡意已至”為理由推辭。
一連幾日都是如此,后來為了不失禮數(shù),他便送去寫有禪詩的字條作為回應(yīng)。
淡泊,是將靈魂撫平,讓心襟開闊,最終去擁抱世界。
遠離名利場的喧囂,珍惜眼前每一份美好,在平淡的生活中體會至真至樸的快樂。
明珠不會蒙塵,金子總會發(fā)光。
是你的,無需爭搶,自會到來;不是你的,強取硬奪,也無能為力。
人活一世,淡泊的心境讓這趟苦行時時回甘。
靈魂的極致,是足于心的圓滿
“我心似明月,碧潭澄皎潔。無物堪比倫,叫我如何說?”
徘徊半生,僧俗兩世,做到極致,便是圓滿。
作為李叔同,他善書畫,筆走龍蛇,每一輻作品都沉穩(wěn)靜穆,恬淡脫塵。
他工詩詞,書長亭古道,訴說離別情誼,寫黃葉落紅,感嘆歲月枯榮。
他喜篆刻,用刀自然肅穆,線條行云流水,脫逸之至,是中國文藝的先驅(qū)。
作為弘一法師,他重研習,靜心鉆研戒律,力求循理行事。
他成道業(yè),歷時四個春秋著成《四分律比丘戒相表記》,在其后半生共有三十余本律宗著作。
他還傳經(jīng)法,在多地講經(jīng)論道、傳授經(jīng)典,力求振興南山律宗,是近代律宗的一代宗師。
他做一件事,便將這件事做到極致,做得一生無拘無束,無悔無憾。
這種圓滿,是心靈的豐富與滿足,是竭盡全力后的心安理得。
當你面對未來的選擇猶豫不定、面對每日的任務(wù)敷衍了事時,生活便會挫折遍布,漏洞百出。
當你竭盡全力地走好每一步、不斷提升自我時,生活便會給予你莫大的驚喜。
圓滿的生活是全力前行,帶著極致的熱情,將每一件事做到無怨無悔。
人活一生,既然僅此一次,便應(yīng)努力活得充實。
珠光寶翠,永遠不能成為最終的目標,靈魂豐盈,才是本質(zhì)的力量。
有意義的一生,要在每一次歷練中修煉自己,在每一段歲月中打磨靈魂。
持世以約束,為靈魂規(guī)整方圓;
待世以慈悲,予靈魂潔白純粹;
處世以淡薄,賦靈魂平整坦蕩;
行世以圓滿,許靈魂一生無悔。
這是弘一法師的傳奇人生,也是我們這一生最美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