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
出租汽車“掛靠運營模式”發生的損害賠償糾紛較多,一般情形下,車主將其擁有經營權、所有權、使用權的出租汽車掛靠在某出租汽車公司,掛靠人每月向公司繳納一定的管理費,并且掛靠人一般為“主班司機”,同時其又“聘請或雇傭”“副班司機”,“主班司機”與“副班司機”又簽有承包合同,或者口頭協議。在此情況下,如何準確判斷相應責任主體,是審判實踐中道路交通損害賠償案件的熱點、難點問題。本篇文章以反觀案例偏頗之處為視角對爭議問題進行解讀,并在文末對出租汽車“公司制運營模式”下的賠償責任主體問題加以引申思考,以饗讀者。
【基本案情】
2013年2月12日18時55分,被告陶某駕駛捷達出租車沿建設北大街由北向南行駛至動感網城門前處時,與倒地的原告王某相撞,導致原告受傷。原告傷后先后到齊齊哈爾市中醫院、哈爾濱醫科大學附屬第四醫院住院治療共214天,共花去醫療費233 915.85元,其中被告陶某支付36 435.50元。該起事故經交警部門認定,被告陶某應承擔事故的全部責任,王某不負事故責任。經傷殘鑒定,原告王某傷殘等級分別為八級、九級、十級、十級、十級。肇事車輛在被告某保險公司投保了交強險和機動車第三者責任險(保險限額20萬元)。被告霍某與被告某公交公司之間有一份客運出租車有償使用營運代理合同,約定某公交公司授權霍某在北三區范圍內代理客運出租汽車營運,由乙方霍某使用某公交公司提供的出租汽車進行營運活動。合同還約定了乙方霍某可以和其他人自愿組合分班代理經營以及雙方在車輛維修、管理、運營證照審驗方面的具體權利義務等詳盡事宜,被告陶某為該肇事出租車的另一換班司機。同時被告陶某和霍某之間簽訂一份租賃協議書,約定被告霍某收取陶某押金2千元,陶某按時向霍某繳納租金,發生交通事故由陶某承擔責任。原告王某有一子小王(1983年1月24日出生),為二級肢體殘疾。原告王某起訴霍某、陶某、某公交公司、某保險公司履行賠償責任。案件審理過程中,被告某保險公司與原告王某先行達成調解協議,由被告某保險公司在交強險和機動車第三者責任險32萬元限額內賠償原告319 000元,一審法院已根據雙方調解意見制作調解書。
【法院認為】
一審法院認為:本起交通事故的發生以及事故責任認定各方均無異議,所以本案事實清楚。該肇事車輛在被告某保險公司投保了交強險和機動車第三者責任險,兩個保險對原告人身損害的賠償限額共計32萬元,被告某保險公司已經與原告單獨達成調解協議。故原告損失中超出保險限額32萬元的部分,應由其余責任人依法賠償。本案被告霍某與被告某公交公司之間簽有一份客運出租汽車有償使用營運代理合同書,合同約定乙方霍某可以與他人自愿組合分班代理經營,陶某為該車輛另一換班司機,所以陶某與霍某的合同地位相同。關于陶某、霍某與被告某公交公司之間合同的性質,從合同當中某公交公司對車輛、駕駛人的管理以及收費方式來看,該公司不僅提供機動車,還提供營運證件以及與運行理由有關的證件和條件,該公交公司對營運的機動車享有一定的支配權及合同約定的運行利益,乙方經營機動車是為了雙方共同的利益而運行的,所以雙方實質上形成的是客運承包合同關系,被告某公交公司應該與承包方共擔風險。本案肇事方為陶某,所以應由陶某與某公交公司承擔連帶賠償責任,被告霍某不承擔賠償責任。對于原告王某的賠償等項目費用,扣除陶某已經支付后剩余數額應予支持。一審判決:上述確定原告王某的各項費用由被告陶某賠償;被告某公交公司對被告陶某應付款項負連帶賠償責任;被告霍某不承擔賠償責任。
二審法院認為:對一審法院計算的王某應當受到的賠償的各項數額予以認可。本案肇事車輛的所有者為某公交公司,從上述合同可以看出,霍某為肇事車輛的實際經營者,霍某與陶某簽訂的《租賃合同協議》約定了雙方的權利義務,陶某實為霍某的夜班司機,陶某向霍某交納押金及租金。霍某作為肇事車輛的實際經營者,將肇事車輛在固定的時間內“出租”給陶某,并收取“租金”的行為,其目的是為了在一定的時間內最大的實現自己的利益,其與陶某實際上形成的是一種“雇傭關系”,陶某作為夜班司機,其工作為充分發揮霍某所實際經營的出租車的夜間利用率,霍某通過收取“租金”的方式獲得利益,而陶某通過扣除“租金”及其他費用后的收入獲得報酬。一審法院對于陶某為該肇事車輛的另一換班司機的認定不當。某公交公司在與霍某簽訂的合同中確實明確規定了霍某可以和其他人自愿組合分班代理經營,但是該合同確定霍某必須將該分班代理人填寫在該合同的指定位置,而該合同上在上述指定位置為空白,即霍某沒有與他人有自愿組合分班代理經營的行為,陶某也并不是與其地位相等的分班代理人,而是其雇員。故該起事故發生后的賠償責任人應當為肇事車輛的實際經營者霍某,作為肇事車輛的所有者某公交公司出于管理者的義務應當負有連帶賠償責任,而肇事車輛事發時的駕駛者陶某,作為霍某的雇員,其責任在本案中應當由其雇主霍某承擔。霍某與陶某之間簽訂的合同與本案不是同一法律關系,不予處理。霍某可以依照其與陶某之間的合同另行主張權利。綜上,一審判決認定事實不清,適用法律不當,依法予以調整。二審判決:上述確定原告王某的各項費用由被告霍某賠償;被告某公交公司對被告霍某應付款項負連帶賠償責任;被告陶某不承擔賠償責任。
【裁判解析】
首先應當說明的是,本案一、二審處理結果均有偏頗。本案的焦點問題是,某公交公司與霍某、霍某與陶某之間簽訂的合同的性質問題,由此而確定的三者之間面對傷者王某,處于怎樣的賠償地位,應當承擔怎樣的賠償責任的問題。對于出租汽車掛靠模式下發生交通事故后,責任主體的認定問題,一直存在以下爭論觀點:
第一種觀點認為:在此模式下,應以是否享有運行支配與運行利益為判斷標準,來確定出租汽車損害賠償責任主體。一般情況下,出租汽車公司、車主及司機(直接責任人)承擔連帶賠償責任。
第二種觀點認為:按照《道路交通司法解釋》第1條和《侵權責任法》第49條規定,司機承擔賠償責任,車主與出租汽車公司之間是租賃合同關系,車主對損害發生有過錯的,應承擔相應賠償責任,出租汽車公司作為被掛靠單位,應承擔連帶賠償責任。
第三種觀點認為:出租汽車公司既不是車輛實際所有人,又不是車輛營運收入受益人,不應承擔連帶責任,應由車主和司機承擔連帶賠償責任。
第四種觀點認為:出租汽車公司應先行承擔墊付責任,然后依據掛靠協議或約定向掛靠人追償。
經研究,我們原則同意第一種觀點。主要理由是:首先,根據最高人民法院[2001]民一他字第23號《關于實際車主肇事后其掛靠單位是否承擔責任的復函》,應依據被掛靠單位是否從掛靠車輛的運營中取得了利益確定,如取得了則承擔責任,否則不承擔責任。雖然這是一個復函,并非批復,沒有司法解釋效力,但根據享有利益即應承擔義務的原則,出租車公司既然以“坐地收租”的方式收取了一定的管理費用,并且是肇事車輛名義上的所有權人,也是持有道路運輸經營許可證的主體,因此在其取得了巨大經濟利益情況下,應承擔一定的義務,故其不能免責。其次,出租汽車公司并非單獨的賠償責任主體,因車主實際對掛靠車輛具有占有、使用、收益和處分權利,故根據運行利益理論,車主作為出租汽車的實際權利人,在出租汽車營運中為主要利益占有者,其也應為賠償責任主體之一。再次,司機作為交通事故直接責任人,理應為賠償責任主體之一。最后,對于出租車公司、車主及司機互相之間有關免責的協議或約定,僅對雙方內部之間具有約束力,不能對抗第三人。
本案中,霍某與某公交公司簽訂的《代理合同書》雖然名為“代理”,但從合同約定的內容來看,實為承包關系。霍某與陶某簽訂之合同,二審認定二人形成雇傭關系,即霍某為雇主,陶某為其雇傭的夜班司機。但雇傭關系是雇主與雇員之間基于雇傭合同而建立起來的一種法律關系,其權利義務內容是雇員在雇主授權或指示的范圍內為雇主提供勞務,雇主向雇員給付報酬。而本案中,雙方依據租賃合同,霍某收取陶某租賃押金,陶某按時向霍某交納租金,且合同中約定車輛違章、維修及盜搶等問題均由陶某負責,所以霍某與陶某之間的關系不符合雇傭關系形成要件。因此,二審法院認定霍某與陶某之間為雇傭關系缺乏證據證明,屬于認定事實錯誤,應予以糾正。
綜上,對于“掛靠運營模式”下的道交案件,裁判時我們應以各賠償責任主體是否享有運行支配與運行利益為判斷標準,以有利于保護受害人權利、遏制違法行為、保障公共安全、維護正常的運輸經營市場秩序為原則,以此來確定損害賠償責任主體。一般情況下,出租汽車公司、車主及司機(直接責任人)承擔連帶賠償責任。
【引申思考】
在“公司運營模式”下,出租汽車公司與個人簽訂《承包協議》,該個人又將出租汽車轉包他人經營。發生交通事故后,損害賠償責任主體應如何認定?
出租汽車“公司運營模式”為實體化公司運營模式,即出租汽車的所有權和經營權屬于出租汽車公司,出租汽車司機通過繳納管理費或承包費等方式獲得出租汽車的占有、使用和收益的權利。實踐中問題比較突出的即層層轉包現象,該現象導致道交案件責任主體認定不清。對于此,我們認為處理該類案件時應把握以下幾方面:
首先,建設部(建城電[2006]63號)《關于進一步加強出租汽車行業管理切實減輕出租汽車司機負擔的通知》已經明確,“公司運營模式”下,出租汽車企業與司機之間是勞動關系。并且從雙方權利義務進行分析,出租汽車司機每年向出租汽車公司繳納高額份錢,出租汽車公司在取得高額“運行利益”的同時,理應對損害結果承擔賠償責任。
其次,出租汽車公司并非單純收取費用,事實上對司機有教育管理和監督培訓、對司機的行為進行獎懲的“運行支配”權利。
最后,對于“公司運營模式”下的道交案件關系認定問題,承包司機、轉包司機與出租汽車公司之間對外為勞動關系,其約定是內部關系,對外不發生法律效力。無論是承包司機、轉包司機等駕駛出租汽車發生交通事故致損的,首先應由出租汽車公司承擔賠償責任,作為事故直接責任人具有故意或重大過失的,應當與出租汽車公司承擔連帶賠償責任。出租汽車公司承擔連帶責任賠償的,可以向肇事司機追償,亦可以依據內部協議對該出租汽車的運行處于支配管理地位或享有運行利益的主體(如承包司機)主張追償。(作者單位:黑龍江省高級人民法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