疲于生存的奔波,故鄉與我漸行漸遠。
可四十年后,兒時的記憶卻時常泛舟夢境,勾勒出故鄉清晰的斷章,搖蕩我淡淡的鄉愁。
二牛是我的堂兄,年紀長我半歲,卻是捉魚高手,無論是勾、叉、釣、摸,樣樣皆能。每次捉魚,他總與我結伴,收獲貧豐,一樣與我均分。常常弄得我愧不敢當??伤麉s笑嘻嘻地說:“你看看,你看看,見外了是吧!”老人似的腔調窘得我惟有遵命。
一個初冬的中午,冰霜的寒冷早早進入季節的角色,靜美的小河在歷經夏日的奔涌,秋日的私語后,終于熄了喧囂,沉靜下來。正是魚兒新鮮肥美的時候,二牛拉我去河邊摸魚。他知我體弱,禁不住冰涼水冷,僅容我隨他拾魚便是。
不大一會兒,我已覺得手中的魚簍沉重了許多。
忽然。二牛一聲“哎呦 ——”擊穿小河的寧靜。
循聲望去,一股血色泛出水面染紅了二牛高高卷起的褲管。
我頓覺心頭一疼,哭求他立即上岸。
可他仍然彎下身子,左探右摸。許是由于疼痛,使他缺失了往日的沉穩,不小心水浸胸口,濕透前襟,渾然不覺。
一聲驚喜,二牛高舉起一大塊嶙峋交錯的玻璃瓶底,欣然登陸。見我愣著,笑道:“傻了吧!你看,就這玩意兒壞著呢,比地、富、反、壞、右、國民黨特務還壞,如不及時揪出,還不知要扎破多少人的腳呢。”
說話時,二牛的腳如飽蘸油液的印戳,濡濕霜冷的泥土,迅速外延。
二牛到底沒抗住疼痛的襲擊,跌坐在地。
我遍尋四周霜焉的米米查、切牙草,一陣猛嚼,為他療傷。因為著急,我咬破了舌頭。二牛怪我性急,正色教導我說:“怕什么,劉胡蘭死都不怕……”可不爭氣的我卻怎么也控制不住涌流的淚水,穿石一樣的毅力,一滴勤于一滴……
遠了,遠了童年的記憶,卻韌了故鄉的情思。故鄉的土地廟還在,社屋前荷塘的花香還在,村頭椿樹上的鳥窩還在,炊煙里升騰的溫情還在,鄉親們的質樸善良還在——
每每夢醒,我都會守財奴一樣盤點這剪不斷理還亂的悠遠鄉愁。
故鄉是一壇釅封的陳年老酒,讓我醉里醒來,回味無窮;故鄉是我深深的祝福,讓我享盡二牛們溫馨的哲語;故鄉是我的心靈之燈,夢里醒里照耀我,一路遠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