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歌的荒誕性
詩人的任務是上帝賜予的,所以他要完成人世間的使命,就是寫一部類似圣約翰預言的書。而詩的語言應該是“混沌性”的,以此來契合事物的混沌性,讓詩中的“我”走到人性的末尾。詩人的作品,應該是揭示這種混沌性,并在自己的詩歌中審判人類,將詩歌作為法庭,審判人類的良知。
詩歌中就揭示了這種混沌性,以不同的視角闡釋著事物的存在與毀滅,以【羅生門】式的敘述方式,編織著一個沒有結(jié)局的結(jié)局,就好像在這個令人費解的世界里,所有我們前面已知的事實,到后面都會被徹底的顛覆,最終構成一串埃舍爾怪圈。這些圓圈之間存在著相互否定與肯定的多重關系,存在還是不存在?!在這里,一切都難以確定,在詩歌中人們所體驗到的正是這個世界的荒誕。而迷宮一樣的語言,則隱喻著世人的生命軌跡就是在“迷宮中自由穿行”。
在詩歌中,語言在存在與虛無的混亂中完成了一步步的哲學思考。按照存在主義來說,所謂時間、空間和因果性、規(guī)定性、個體性、結(jié)構性,都是人在與世界接觸時主動存在的產(chǎn)物,是人的存在狀態(tài)的反映。詩歌的語言,就是在不斷的轉(zhuǎn)換中,完成對存在與虛無的終極叩問,把關于形而上的哲學本體論的思考與重復性的混沌結(jié)合在一起。
“存在還是不存在?毀滅還是不毀滅?”這個本原性的問題隨著語言的進展無邊無際地漫延開來,所有的存在都立即為另一種存在所代替,存在僅僅意味著不存在。詩歌描繪的是存在與虛無混雜著的荒誕混沌世間,而又將這世界的荒誕,濃縮在了一個關于“性、夢幻與感覺”這些人類最神秘的領域里。
詩歌揭示了萬物的規(guī)律,即“一切都在毀滅,萬物皆流,無物常駐”的規(guī)律,這種規(guī)律實際就是無規(guī)律的體現(xiàn)。任何的形式都在變化,不可阻止的變化著,雖然最根本的東西不變,但是當事物變化時,早已從本質(zhì)上變換,根本無法留下一絲過去的形式。在這個規(guī)律上,我們會發(fā)現(xiàn)自己的無能為力,所以這種規(guī)律注定是“悲傷”的。
一切都在毀滅,揭示了世界的荒誕性和不確定性。其實在我們每個人的潛意識里,我們都在質(zhì)疑著這個世界的真實性,都在痛恨著這個世界的荒謬,只是我們沒有發(fā)覺。而當我們在詩歌中完全迷失了支配著自己的所謂“邏輯定式”時,迷失了時間與空間時,我們獲得的也許是對這世界最真實的感悟,雖荒誕但真實。
詩人的作品要揭露出這個真理,即存在是荒誕的。就像許多人的生活方式讓他們懷疑自己存在的價值和目的,強烈的時間流逝感,時間成為了一種毀滅力量,讓人感到一種“異類”感覺與他人的隔離感。比如在詩歌中,從一個事物又馬上講述另一個與之無關的事物,只是變動了一些細節(jié),結(jié)果就變得迥然不同,以揭示事物的支離破碎性。在肯定了一個事物后馬上又自我否定,事件間互相傾覆否定,這揭示了事物的顛倒錯亂性。整體看來,這部詩歌鏡像式地隱喻了存在是荒誕的。
存在與虛無是一個長久的哲學問題,而這個哲學問題的源頭是人對于自己自身的否定以及對世界的否定,在否定自己以及世界的時候認識到自己以及世界的存在。而毀滅又把這種剛剛認識的存在摧毀,讓人們更感覺到事物的荒誕和不確定性,當人們試圖利用理性來認識一切的時候,這種荒誕感又使人覺得理性無能為力,而在理性之外又一無所有。事物的“毀滅性”讓人們感到一種窒息,這種窒息源于對這個世界的真實感,而毀滅指出了存在的極度不合理、不正常,甚至顛倒是非、混亂無序,令人不可思議,不能理喻。
當人們發(fā)現(xiàn)不僅一切是荒誕的,生活也是荒誕的。而生活的荒誕性是人們在生活中把生命浪費在一成不變的無用功上,而這些事對人的生命價值的實現(xiàn)毫無意義,他們已化為機器式的存在物,已失去了人的本質(zhì)屬性。在【傳道書】中,所羅門王也無奈的說道:“虛空的虛空,一切皆是虛空,我見日光之下所作的一切事都是虛空,都是不可捕捉的風,一切皆是捕風捉影”。
甚至連我們所認同的時間和空間的概念也是不確定性的。根據(jù)伽利略變換,空間是獨立的,與在其中物體的運動無關,而時間是均勻流逝的,線性的。而人類對于時間的普遍理解則是通過時間與時間間隔,通過兩個或多個的時間事件的發(fā)生,從兩個時間點來感覺到時間的存在,這種感覺往往欺騙了人類對于時間真正概念的理解。而真正的時間概念讓人類感覺到所理解的時間的荒誕,由此引發(fā)對自身和存在的懷疑性。
“毀滅”不是虛無,而是對“存在”的否定,“毀滅”不在別處,它就包含在“存在”本身之內(nèi),并通過“存在”而顯露出來,它是一種釋放事物的本真存在的東西,是事物開始和毀滅的前兆。當人們意識到一切事物和事件的存在都只是變幻無常、擦肩而過的插曲,它們只是存在中的匆匆過客,而“我”也是萬物的一部分,也會隨著萬物的毀滅而毀滅時,不由得就會感覺到一切都是荒誕,都是不確定性的,由此就會懷疑起一切來,就會失去一切的力量。
而宗教雖然會給人以力量,但這種力量又是遠遠不夠的,因為宗教也是荒誕的。在對一切的懷疑中,人們看到了萬物的生長和萬物毀滅,而這種毀滅是“悲傷的存在”,是令人痛苦、令人心碎的。毀滅等于輪回,類似佛教所說的“輪回”和“轉(zhuǎn)世”,而通過對世界的不確定性和荒誕性,我們可以看出,輪回不過是從一個荒誕到達下一個荒誕。在輪回的深處,形式和本質(zhì)被通通打亂,所以輪回是很悲傷的,但又不可被阻止,所有的一切被一種不可知的力量操控著,這種神秘幽玄的力量就來自于上帝。
詩人的作品就是要讓人們認識到這神秘幽玄的力量,即認識上帝。當人們不再關注外界,而轉(zhuǎn)移到內(nèi)心時,從“向外看”到“向內(nèi)看”的時候,就會用自己的心來感應上帝的存在,來接近上帝。所以詩歌就是一座橋,建構著人與上帝的關系。這就是詩人的目的——讓人類認識自己,讓人類認識上帝。
詩歌的神性
在日常生活中,事物自身的本真純粹之內(nèi)質(zhì)往往處于遮蔽狀態(tài),被主觀性和時間所模糊,只有當事物受到偶然性的刺激,才會認識到自身的本質(zhì)。而如何將事物從死寂沉沉的常規(guī)和習俗的沉重中解脫出來,從無意義的關系狀態(tài)中提升出來,回歸到母真的原始紐帶之中,這是對詩人提出的一個重要任務。將事物從遮蔽中解脫出來,還事物本真,需要“神”的啟示與感應。經(jīng)由“神”的啟示,感應到事物的最本真狀態(tài),感應到事物、人、自然、宇宙、神,感應一切存在之物的內(nèi)在本質(zhì),進入到更加純粹和完美的狀態(tài)。
當事物擺脫了遮蔽性狀態(tài),便會獲得一種永恒的平靜,進入一個遼闊的王國。只有回歸到最初的狀態(tài),回歸本真,才能感應到一切存在的最初狀態(tài),才能認識神。正如【馬太福音】中,耶穌曾說:“你們?nèi)舨蛔兂尚『⒆拥哪樱瑪嗖荒苓M天國”。如果我們不清除自身的弊礙性,也斷不能認識一切的存在。
當遮蔽被打開,事物獲得了永恒的平靜,在這樣的平靜中,一切運動都停息了下來,過去、現(xiàn)在和未來也成為了持久不變的一個時間。在平靜中,感應到時間的停頓,進行更接近本質(zhì)的思考。一切成了輪廓,一切成了形式,而本質(zhì)的東西才是我們所能看見的,空間和時間的停頓,預示著遮蔽已經(jīng)被打開,本質(zhì)已經(jīng)蘇醒。所有被遮蔽的事物都已經(jīng)消逝,都成為了假象,但這假象曾經(jīng)又是何其真實,過去的雖然已經(jīng)過去,但仍舊可以感應得到。
萬物被打開,萬物敞開,所有存在之物都恢復到“純粹之物”,已經(jīng)不同于曾經(jīng)的狀態(tài),本質(zhì)并沒有改變,只是遮蔽被打開,形式恢復到了最初的樣子,成為了永恒之物。它寧靜安詳,既與外物隔絕,又和外物有著一絲紐帶,它包含自身,豐盈著一切的存在。而這種豐盈的存在,是通過“毀滅”來達到的,這種“毀滅”更趨于哲學上的毀滅,而不是物理上的。本質(zhì)永遠不會毀滅,它過去存在、現(xiàn)在存在、將來也一直存在,所變換的毀滅的不過是它的形式,因為它要契合狀態(tài),形式并不會干擾它。而在不斷變換形式中,卻往往忽略了本質(zhì),注重了形式的存在,卻不知本質(zhì)的形式只是為了本質(zhì)的存在而存在。所以,詩人應當透視形式,直接看到事物的本質(zhì),感應著存在和天命的召喚。
人類的自大,是認為自己將是此時此地的無限的存在者,屬于這個世界的主宰,從而分裂了與萬物的關系。而太多的宗教讓人類失去了最純粹的本真,只顧著在經(jīng)文中尋找其存在的證據(jù)。宗教往往只是從此岸到達彼岸,而忽略了人的存在,無神論者又過于證明自己,刻意將神置于不可存在的謬誤。二者都割裂了自身與萬物的關聯(lián),一昧的證明另一方的價值。
詩人的任務,則是將一切的存在揭示出來,并不去增加一物和減少一物。此岸的存在雖然并不存在于彼岸世界,但是彼岸世界的存在恰恰是此岸存在的反向性存在,在我們所置身的現(xiàn)實塵世之中,通過揭示現(xiàn)象的存在,我們可以認識到混沌和模糊性,混沌和模糊可以顯現(xiàn)出這個存在世界的不確定性和變動性。因而,人與萬物都處于一種矛盾中,在這種矛盾中又互相依存,中國道家的陰陽學也揭示了這種存在關系。
人是無法自我超越的,所有的自我超越其實都是對自己的回歸,回歸到最初存在的“本質(zhì)”,即人的真理。對于外部的外觀世界的研究,遠遠比不上對內(nèi)部世界的內(nèi)觀。一物開則萬物開,事物的本質(zhì)都是一樣的,造物主造化世界時,用的都是同一個“點”,只不過是模子的不同罷了。詩人應該轉(zhuǎn)移對內(nèi)心不可見的領域的思索,在內(nèi)外相合的心物溝通,此岸與彼岸的溝通中,將超驗性的內(nèi)質(zhì)化為對經(jīng)驗的純粹而絕對的內(nèi)在性之中,使其化為內(nèi)在感受性,即靈性的感受性。當進入靈性,不拘泥于障礙與極限的束縛,那么自身的肉身將不再是障礙和極限,在最為隱秘的內(nèi)在意識深處,將會有一股甜蜜的創(chuàng)世味道。
詩人的任務是揭示事物的本質(zhì),傳遞神的啟示,所以詩人必將長久孤獨寂寞。詩人必須堅守孤獨,接受孤獨,帶領孤獨去認識存在的價值。但是詩人不可言之孤獨,孤獨是誕生于對世界的抽離和反抗之中。在詩歌文本中,完全可以將萬物狀態(tài)準確地表達出來。
宗教的上帝與上帝是不同的,宗教只是對上帝的詮釋,這種詮釋是多角度的,但又是片面的,出發(fā)點是人而不是上帝本身,所以上帝拒絕任何解釋,任何對上帝的解釋都是歪曲。而人們往往混淆上帝與神的本質(zhì),神是總稱,是所有的被造之“主宰”。神的主宰只限于所處的領域,歸根結(jié)底神也是被造物,而上帝才是最根本的存在,上帝也就是造物主。我們在感官中無法“體驗”到上帝的存在,只能通過非感官的精神感應,不過這種感應才是最能接近上帝的。所以宗教的上帝不是真正的上帝,只是被片面解釋的上帝,所有宗教對上帝的解釋都只是上帝的一部分而并不是上帝全有,也就是說宗教的上帝并不是上帝本身。
詩人應當在信仰上帝的時候擺脫上帝,在敬愛上帝的時候不屑上帝,對上帝的態(tài)度取決于詩人瞬時的狀態(tài)。在寫作的過程中,詩人要擺脫一切的題材,回歸到日常生活呈現(xiàn)的事物,用思想和美的信念描寫悲哀與愿望,用深幽寂靜的真誠感應周圍的事物、夢中的影響、回憶中的片段,一事一物皆能入文,但要保持著一顆真誠的心來體驗這一切。
詩要表達的對象是我們周圍的事物,是我們自己,除去表象還原事物本質(zhì)。如同藝術家為了創(chuàng)造一件藝術品,不停的鑿開多余的外殼,讓里面的雕像顯現(xiàn)出來。在藝術家的眼里,那塊石膏本就是一座雕像,只不過被多余的東西掩蓋住了而已。當達成恰當?shù)谋壤_到平衡之后,最本真的面目自然就會出現(xiàn)。因而,詩的對象除了包括自己的感受,還應該有神的聲音,并超越一個年代的限制,使它走向永恒。詩還是哲學思考的好場所,詩體現(xiàn)了死亡和生命互為一體的真實性,探討著生與死以及二者之間的關系,對神的思索也是其源頭之一。
詩人的語言應該有意無意的挑戰(zhàn)主體思維,反叛構筑各種概念的語言。詩的語言邏輯可以不局限于連貫性和有序性,可以展現(xiàn)跳躍性、片段性、反邏輯性和反思維性,并且在一定狀態(tài)下詩的語言可以反常識性,通過“沉默”的語言方式對傳統(tǒng)語言觀念進行突破。詩的語言可以不受語法限制,可以把所有的詞意打亂,忽略主體性概念,以表現(xiàn)人的“主體和非主體”。詩的語言要表現(xiàn)出荒誕,同時在荒誕概念下對主體語言鞭策,質(zhì)疑人的主體性,質(zhì)疑人生意義的存在。
詩人要關注自己的內(nèi)心,而不是將注意力放在解釋自己的詩歌上。不要去過多的解釋自己的詩,詩人當永不解釋自己的詩,任何試圖對自己詩歌的解釋都是徒勞無益的,甚至可以說是對自己的詩的侮辱和褻瀆。詩需要感應即可,沉默不語才是解釋自己的詩的最好方式,偉大的詩人從來不去解釋自己的詩,沉默才是詩歌交流的方式。
任何試圖解釋自己詩歌的行為都是一種愚蠢的冒險行為,懷著解釋的意圖去靠近詩歌,將自己寫詩的感受做出說明,只會產(chǎn)生適得其反的效果。在詩人理性化的語言說明、闡釋之下,詩歌本身的魔力會變得支離破碎,不再完整,人們反而難以感受到詩歌本身所具有的那種神秘的魅力。孤獨是詩人必不可少的生存狀態(tài),詩人當把孤獨奉若神明。任何詩歌和偉大的作品,都是源于無盡的孤獨,孤獨是每個詩人必須具備的一種狀態(tài)。正因為任何詩歌和偉大的思想都是孕育在孤獨之中,所以當這些偉大的作品在最初出現(xiàn)時,都是一個暴君。
從最外在的方面說,詩歌首先是語言上的轉(zhuǎn)換,從重新定義詞語的含義,到打亂一切固有的文本形式,而在詩歌中病句的運用也是合理的。時代已經(jīng)擱淺了,在這個到處充滿病態(tài)和虛偽的社會文化中,詩人應該用更荒謬的文化來取代荒謬,就像黎明和日暮更替般的自然。詩人蟄居在社會的某一個角落,冷眼旁觀社會的同時,也在解剖著社會和每一個人。詩人要做的,就是把人們的面具揭下,讓人們看到自己的本來面目,將社會的傷口展現(xiàn)給世人,在人們的驚叫聲中放聲大笑。真理本來就是讓人們感到難受的,不可正視的,但是這才是真理的作用,就如同一個病人必須喝下苦澀的湯藥,才能痊愈一般。
結(jié)語:
詩歌就是讓人類認識自己、認識上帝。詩歌浸透著經(jīng)過轉(zhuǎn)換的傳統(tǒng)哲學母題,充滿了一種悲劇韻味,從萬物的毀滅中認識到自己,認識到上帝。與神對話,看見了自己的存在。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2016.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