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子虔 游春圖
牟益(傳) 游春圖 171×100 cm. 鏡心 設色絹本
題簽:
1.宋牟德新仿展子虔游春圖。
2.內府舊藏宋牟德新游春仕女圖。
鑒藏印:石渠寶笈、乾隆鑒賞、乾隆御覽之寶、三希堂精鑒璽、宜子孫、嘉慶御覽之寶、金拱北
說明:清宮、金北樓舊藏
牟益(南宋),字德新,一作德彩,蜀(四川)人,活動於南宋理宗、度宗兩朝,工畫人物、山水,尤善仕女。師唐代周昉法,得其各色狀貌,所作情性神姿有唐人風韻。仕女白描筆法如行云流水,神情意態生動傳神。所畫水墨山水,清潤秀美,超逸絕俗。書法亦佳,晚年喜篆書。精通古文辭,考證《詛楚文》、《石鼓文》、《鐘鼎文》等,闡釋研究心得,糾釋文之誤,傳世作品有《牧牛圖》、《搗衣圖》、《溪山蒼翠圖》。
故宮博物院藏《清代帝后印璽譜》、上海博物館編《中國書畫家印鑒款識》與本幅《游春圖》的印鑒比對
請君停鞭駐春色?青霄萬里入畫圖
——(傳)牟益《游春圖》年代考析
中國古代繪畫,歷史悠久,承載著幾千年來華夏文明發展的烙印,體現了各時代的人文風貌和世間美境,是舉世矚目極為珍貴的文化瑰寶。特別是發展到兩宋時期,宮廷設立翰林圖畫院,匯集了一批繪畫能手,并在民間擇優進院,依照皇帝的詔命為王朝政治及美化宮苑需要進行創作。此舉大大激發了文人雅士們的繪畫激情,對書畫技藝更是精益求精,繪畫風格呈現豐富多樣,藝術達到了至高的境界,被後世譽為“鼎盛期”,在畫史上樹立了經典范本的地位。尤其至南宋,此時期的畫家對生活和事物的洞察力極為細致,創作意念也更富隨意性,繪畫風格呈現豐富多樣性,以描繪社會各階層人民的風俗畫作品時有出現。今天,我們共同探研解讀的就是風俗畫杰作:傳南宋畫家牟益所作《游春圖》。
牟益
牟益(1178-?)(南宋)字德新,一作德彩,蜀(四川)人,活動於南宋理宗、度宗兩朝(1225-1274),工畫人物、山水,尤善仕女。師唐代周昉法,得其各色狀貌,所作情性神姿有唐人風韻。仕女白描筆法如行云流水,神情意態生動傳神。所畫水墨山水,清潤秀美,超逸絕俗。書法亦佳,晚年喜篆書。精通古文辭,考證《詛楚文》《石鼓文》《鐘鼎文》等,闡釋研究心得,糾釋文之誤,傳世作品有《牧牛圖》、《搗衣圖》、《溪山蒼翠圖》。
《游春圖》原為立軸后改製成鏡心,絹本設色繪就,縱171厘米,橫100厘米,清宮舊藏,鈐有乾隆五璽及嘉慶璽印一方,民國時為金城(1878-1926)藏物。是圖簽題:“宋牟德新仿展子虔游春圖”隸書字樣,共繪製了72位各色人物,馬5匹,轎6輛,房屋、橋梁、各俱特色。此幅《游春圖》所繪的乃是江南早春之景,樹葉吐綠,桃杏爭芳。江水自遠山流下,水面寬闊,有游艇輕泛,木橋連岸,橋上二人乘肩輿前行,腳夫前後各一。橋左側有水田,農舍,婦孺,右側有游人三兩成群,或沿途觀景,或茶館休息,或二人抬肩輿,或主騎馬而仆後從,或飲酒醉歸。他們之中有鄉里的士紳,做生意的商賈,騎馬的問路的游客,叫賣的小販,飲茶的文人,乘轎子的大家眷屬,男女老幼,士農工商,無所不備。畫面上依次鈐有“乾隆御覽之寶”、“石渠寶笈”、“三希堂精鑒璽”、“乾隆鑒賞”、“宜子孫”、“嘉慶御覽之寶”,裱邊上鈐有“金拱北”朱文方印。此圖氣勢宏大、構圖嚴謹、筆法細致,充分體現了畫家對社會生活的深刻洞察力和高超的藝術表現能力,具有極高的歷史價值和藝術價值。
細觀《游春圖》的圖式,與李唐、郭熙十分相近。整個畫面把人物的主要活動以及山勢的走向集中體現在了右側,左側則相對景物疏朗,這與李唐的《萬壑松風圖》、郭熙的《早春圖》主要景物集中在中軸線上,以全景式高遠、平遠、深遠相結合之構圖方式相類似,此圖從圖式的布局來看,顯然屬於南宋風格。
再觀筆墨技法。此圖之筆墨技法總體風格體現為粗重渾厚,剛健酣暢的特點,山勢以大斧劈皴畫法為主,展現了石體堅凝厚重的質感。山巒和巖石的勾斫筆力堅勁,皴後加大塊水墨渲染,形成石體峻厚的形態,這種表現質感的皴法在南宋四家的繪畫里都是有跡可循的,然而此圖較之馬遠《踏歌圖》(北京故宮博物院藏)、《山水十二景圖卷》(美國納爾遜·艾京斯美術館藏)、夏圭《長江萬里卷》(臺北故宮博物院藏)等亦有相異之處,《游春圖》中山石輪廓用筆方硬,轉筆多露圭角,而馬遠的用筆則是渾厚圓韌。《游春圖》的墨色酣肆,筆致勁健而放縱,用筆施墨顯得更為隨意和奔放。在樹法的處理上,《游春圖》更具骨力,尤其是畫面左側下角的枯樹,干枝勁拔縱放,厚實沉凝,具有郭熙“蟹爪枝”的特點。右側的松樹,松枝的拖尾,裸露的樹根,很明顯具有李唐、馬遠、夏圭的共性技法要素。《游春圖》人物的繪製十分細致入微,刻劃每一位人物、道具。每個人各有身份,各有神態,各有情節。人物衣紋線條高古,衣褶明顯可以看出其狀如莼菜的筆法,此乃“蘭葉描”一路的,南宋馬和之慣用此法。人物神態生動逼真,惟妙惟肖。
左上:馬和之《唐風圖卷》、右上《游春圖》
左下:夏圭《長江萬里圖》、右下《游春圖》
從左至右依次為:
《游春圖》、郭熙《窠石平遠圖》、《游春圖》、夏圭《長江萬里圖》
本幅圖軸以現實生活為藍本,描繪生活中的人物,這不僅反映了當時的審美情趣、繪畫水準,也忠實地再現了當時的服飾,具有明確的時代特徴,這些人物的著裝對於此畫的斷代起到了輔助作用。以下是此畫中人物服飾特點。
一、畫中男子所穿服裝有兩種:
1、長身打扮。即領緣、袖緣、底緣皆鑲藍邊的素色長身袍衫,交領右衽,腰間系帶,稱襴衫。這種款式是士人典型的服裝。襴衫之制始於初唐,《新唐書·輿服志》有“是時士人以襴衫為上服,貴女功之始也。一命以黃,再命以黑,三命以纁,四命以綠,五命以紫。士服短褐,庶人以白。中書令馬周上議:'《禮》無服衫之文,三代之制有深衣。請加襴、袖、褾、襈,為士人之服’。”至宋猶用。《宋史·輿服志》有:“襴衫,以白細布為之,交領大袖,下施橫襴為裳,腰間有襞積。進士及國子生、州縣生服之。”至明代,《明史·輿服志》有:“生員襴衫,用玉色布絹為之,寬袖皂緣,皂絳軟巾垂帶。貢舉人監者,不變所服”。由此可見,唐、宋、明的士人都有穿襴衫的記錄。再結合歷朝襴衫人物的圖像,唐代襴衫為圓領,宋、明為交領,因此畫中人物不應為唐。從服裝顏色來看,畫中人物是明顯的淺淡色,或是《宋史》中提及的“白細布”。
2、短身打扮。畫中的童子、仆從所穿為短身打扮,即上衣下褲的組合,衣長至臀下位置,頭上裹巾或露髪。宋代庶民常用“包髻”(也稱黔首),即用皂色絹或繒把頭頂髪髻包住,送人稱之為“黔首”,宋人吳自牧《夢梁錄》中有:“且如士農工商諸行百戶衣巾裝著,皆有等差。各有服色頭巾,各可辨認是何名目人”。“黔首”,以黑色布帛裹頭,先裁成方形,長寬與布幅相等,使用時包裹髪髻,系於顱後或額前。張擇端《清明上河圖》和仇英《清明上河圖》均有這種打扮。
左:張擇端 《清明上河圖》
右:仇英 《清明上河圖》
二、畫中女子所穿服裝:
《游春圖》局部
畫中的3名女子服裝特點均為上衣下裙的裝束,上衣交領右衽。髪式為三鬟髻,髻下清晰可見裹頭巾,未見其它珠翠,頗為樸素。所裹右襟在宋代、明代均有此例,尤其明代小說中不僅多有記載,各地還有實物出土。但途中女子的髪髻為三環式,較為繁復,已知的明代人物圖像中髪髻多樸素,為椎髻或垂髻。而在宋畫中,如馬遠《西園雅集圖》(美國納爾遜·艾金斯博物藏),就有女子環髻。
宋 馬遠《西園雅集圖》局部
畫中的車具、鞍馬、房屋:
一、畫中的車具主要分為二種
一種是肩輿,一種是轎輿。
左:《游春圖》局部
右:馬遠《西湖柳艇圖》
肩輿是古代的一種轎子,初期的肩輿為二長竿,中置椅子以坐人,其上無覆蓋,肩輿不設帷幔,坐上冬季放紫貂,夏季用明黃妝緞墊。在馬遠《西湖柳艇圖》(臺北故宮博物院藏)中見有肩輿的出現。
左:《清明上河圖》局部
右:《游春圖》局部
轎輿,唐宋以後盛行,是在椅子上下及四周增加覆蓋遮蔽物,其狀有如車廂(輿),并加種種裝飾,乘坐舒適。抬轎子的人數因轎子的種類而異,少則二人,多則數人。在張擇端《清明上河圖》轎輿多次出現,一般為地主豪紳、眷屬乘坐,沒有嚴格的等級界限,到了明清開始不同的官品,在轎子的形制類型、帷子的用料顏色等方面都有嚴格的區分。
二、畫中的鞍馬分為三處
近景游人乘騎
中景揚鞭策馬
遠景乘騎趕路。
左:《游春圖》局部
中:(南宋)佚名《迎鑾圖》
右:李唐《文姬歸漢圖》
本圖中馬匹的造型十分準確,馬蹄,配飾,馬鬃、馬尾刻畫的細致入微。尤其是近景游人的乘騎,馬的特性十分溫順沉靜,主人的神態安詳,表現出一種悠閑的生活狀態,這與南宋偏安江南的士大夫們的生活狀態十分近似。李唐的《文姬歸漢圖》(臺北故宮博物院藏)、佚名《迎鑾圖》(上海博物館藏)、馬遠《曉雪山行圖》(臺北故宮博物院藏)等,與《游春圖》的鞍馬都有近似的表現手法,在動態,線條、色彩上都十分雷同。
三、畫中的房屋分為民居、茶舍、塔樓
重檐歇山頂這幾種樣式。
左:《游春圖》局部
右:夏圭的《長江萬里圖》局部
圖中時代風格最明顯的是重檐歇山頂,依稀可見本幅歇山頂屋脊上有脊獸的裝飾,歇山式的屋頂兩側形成的三角形墻面,叫做山花。山面有博風板,山花和博風之間有段距離,可形成陰影。為了使屋頂不過於龐大,山花還要從山面檐柱中線向內收進,這種做法叫收山。宋、元時期,歇山頂已經大為流行,一些建筑物的單檐廡殿式主殿開始改為重檐歇山式,在夏圭的《長江萬里圖》(臺北故宮博物院藏)、傳范寬《煙嵐秋曉圖卷》(美國大都會博物館藏)都有這種形式的出現與本圖中的重檐歇山頂的形制是一致的。
綜上所論,《游春圖》圖式、筆墨技法確有南宋院派的風格特點,畫中的人物服飾為宋代,鞍馬、車具符合宋制。在繪畫的技法上,山石用大斧劈皴,人物有“蘭葉描”之風,樹木有郭熙、馬遠、夏圭等人的共性技法要素,所以此作斷為是南宋時期繪畫水平極高的畫家繪製。
本幅《游春圖》,后人題簽“宋牟德新仿展子虔游春圖”,通過書法風格以及畫下角的朱文“金拱北”方印來判斷,這個題簽極有可能是金城先生題寫的。那么此作為什么定為牟益繪製?又與《展子虔游春圖》有什么關聯?這一點,由于缺乏殷實的資料,我們無從判斷。
《溪山蒼翠圖》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根據目前牟益的山水作品的存世狀況,也僅有一件定為傳本的作品,即北京故宮博物院藏的《溪山蒼翠圖》,這件作品也是只在裱邊上題了“宋牟益”字樣,畫中并沒有本人的款署或鈐印,更沒有符合時代風格的服飾及建筑,所以我們無法確切斷定為牟益本人所作。另外,《石渠寶笈三編》著錄了一件牟益《茅舍閑吟圖》,著錄內容為“絹本設色,畫人物屋宇樹石,全摹劉松年烹茶圖,惟易赤腳婢為童子,款牟益。”通過文字的記載,我們可以得知牟益人物、屋宇都是擅長的,且繪畫風格吸收了劉松年藝術特點。可惜的是,此畫現不知下落。不能為我們提供有力的圖片比對。巧合的是本件《游春圖》也與《茅舍閑吟圖》一樣都是清宮舊藏之物。清內府的收藏,一般多是乾隆帝和宮內鑒賞眼力極高的大臣共同精審,本件作品上鈐有乾隆五璽,嘉慶帝璽。可以肯定一點的它是經皇家認可且非常重視的一件作品。
明初紹述南宋院體者,亦分二派,祖馬、夏者,頗流行於畫院之中,及戴進、吳偉出,遂形成不可一世之浙派,學劉、李者即唐伯虎,兼及二趙者為仇十洲,雖云院派,實變體也。
我們發現《游春圖》,確有一些因素與明初浙派、吳門畫派有相似之處,尤其是周臣、唐寅的作品(見下圖),如皴法都有豪放挺健,水墨酣暢的一面,人物、樹石也有相同之處。尤其是唐寅,取法李成、范寬、郭熙、李唐、劉松年,又與元四家融合,畫風中受到了南宋院體畫的影響極大,以至於技法上出現了這種共性的因素。這共性的因素特點或許我們可以展開個案研究,進一步的挖掘《游春圖》與明初浙派與唐寅等人之間的聯系,還原美術史。
左:周臣《春山游騎圖》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右:唐寅《雪山行旅圖》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如果說北宋張擇端《清明上河圖》反映的是北宋時期汴梁繁華的都市景象,元代黃公望《富春山居圖》手卷描繪的是富春江翠微杳靄的秀美景色,那么《游春圖》則是歷代古畫立軸形制中極其罕見之作,如此豐富多彩的內容,各色的人物,從事各種的活動,穿著不同的衣服,神情氣質的各異,這些特點同時集中這在一幅立軸上,確實令觀者看罷,饒有無窮回味。在繪畫的技法上《游春圖》融合了南、北宗的畫法於一爐,沒局限於某一畫家的特點面貌,且表現手法極高,這也是極其罕見之處,另外清宮對於此畫的認可與重視程度,實屬可貴至極的珍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