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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儒家的理想人格,“君子”一詞幾乎凝聚了所有傳統美德,自古及今一直為世人津津樂道。然而,任何理想人格都僅僅體現了時代對人的要求,都不可避免帶有時代的局限性。社會的發展往往對人提出新的要求,以現代人的眼光來審視這一傳統理想人格,儒家“君子”理想雖然不乏現代價值,但并不完全契合現代標準。
儒家的“君子”理想
關于儒家的起源,馮友蘭先生有一段著名的論述:“所謂儒,是一種有知識有學問之專家,他們散在民間,以為人教書相禮為生。”這就是說,殷周之際貴族政治崩壞,一些宮廷中的“有知識有學問之專家”失去原先的工作,他們為生活所迫而不得不靠出賣知識謀生,這就是最初的“儒”。由此可見,最初的“儒”是一種討生活的職業。
“儒”作為一種職業,其職業技能肯定是不可或缺的,但孔子強調的是“儒”的人格修養,他說:“女為君子儒!無為小人儒!”(《論語·雍也》)作為一個儒者,首先應該努力把自己培養成為一個學養深厚、德行高潔的“君子”,而不應該滿足于一技之長混飯吃,這是孔子對“儒”的期望。孔子指出了“君子儒”是儒者們努力的方向,這也意味著“君子”是儒家的理想人格。
關于“君子”必須兼具的素質,《論語·雍也》中有一段話說得非常具體明白:“質勝文則野,文勝質則史。文質彬彬,然后君子。”此處的“文”大致相當于今天所說的文化教養,而與“文”相對的“質”是指人的內在道德品質。在孔子看來,個人不通過文化教養檢點自己,有可能流于“任性”的“野”,因此,僅僅擁有內在的道德品質是不夠的。
“文質彬彬,然后君子”,孔子強調內在道德品質是君子不能欠缺的素質,儒者只有不斷修養自身的道德品質才能成為君子。因為“克己”“自省”是成就個人道德品質的基礎功夫,所以“儒”在道德修養方面必須不斷地“反求諸己”。然而,“君子”僅僅以個人的道德修養見著于世是遠遠不夠的,故而儒學除了“修己”的一面還必須有“治人”的一面。換句話說,君子之道并不囿于成就自我的“安身立命”,同時不能忽視拯救天下的實踐活動。所以說,儒家對君子既具有內在的德性要求,又具有外在的功業要求,這就是后世熟知的“內圣外王”之道。
孔子之后,先秦儒家對“君子”理想再作發揮的當推孟子和荀子,然而,孟、荀兩家發揮“君子”理想的側重點頗有不同。孟子畢生的努力主要在發展“仁”的內在根據,即性善論,他對外在的“禮”不像孔子那樣重視,所以,孟子的理想“君子”是最有愛心的人。與孟子相較,荀子更注重論證“禮”的必要性,所以,荀子的理想“君子”是那些恪守規矩的人。孟、荀以后,儒家文獻論及“君子”理想最為全面精到者當推《中庸》。《中庸》云:“君子尊德性而道問學,致廣大而盡精微,極高明而道中庸。溫故而知新,敦厚以崇禮。”(《中庸·二十七章》)在如何成為君子這一問題上,《中庸》所涉及的要件包括內在的道德品質、文化修養,外在的規范遵守、社會擔當。必須注意到,所有這些要件中,個人才能問題始終是未被提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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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家“君子”理想的當代審視
不同的文化背景對人的要求往往是不同的,比如說,古代的儒家希望讀書人成為“謙謙君子”,而西方的貴族則希望他們的子弟成為有教養的“紳士”。時代的不同對人的要求往往也是不同的,古代的儒家堅持“君子”理想,而我們今天則希望世人成為有益于社會的“人才”。實際上,儒家的“君子”和現代社會的“人才”僅僅是一個交叉概念:儒家對“君子”的要求主要偏重于“德”這一方面的內容,而現代人才的基本標準是“德才兼備”,二者的交叉點是對“德”的重視。至于個人才能方面的要求,儒家一直對此有所忽視,持這樣一種態度包括先秦原始儒家以及后來的宋明理學。
儒家偏重于“德”不僅見于儒家學者們對“君子”理想的要求,也見于他們對他人的評價。在孔門的諸弟子中,顏回無疑最為孔子賞識。顏回之所以為孔子賞識并非因為他個人能力突出,而是因為他能安貧樂道。至于一些有專業技能的弟子,如善于理財的冉求、善于作戰的子路等,雖然他們不乏專業才能,但都不是孔子最賞識的弟子。
到了兩宋,儒學以“理學”的形式得到復興。作為宋明理學的代表,北宋“五子”的司馬光、二程等多次嘲笑王安石熱衷于“財務”“兵革”之事。個人才能在當時非但沒有得到足夠的尊重,反而成為理學家取笑的對象。兩宋時代,國家的安全以及社會的穩定一直比較吃緊,諸多實實在在的問題亟待解決,然而,當時的理學家一味地迷戀所謂的“境界”“胸次”,未免有些不切實際,他們未能起到正確引領社會的作用。
一般說來,社會的進步必然帶來分工日趨細密以及專業化程度日趨提升。時代的進步會對人們提出新要求,人們只有努力提高自身的專業素質,發展自身的專業技能才能適應時代的要求。在才與德的問題上,南宋的朱子雖然因循儒家舊說,但或多或少有所突破:“君子者,才德出眾之名。德者,體也;才者,用也。”
事實上,儒家重德輕才的理念在其創發時期就受到世人的質疑。根據論語《論語·子罕》的記載,孔子在世時就有人嘲笑他“博學而無所成名”。聽到世人的質疑之聲,孔子依然“獨持偏見”,他對弟子說:“吾何執?執御乎?執射乎?吾執御矣。”(《論語·子罕》)隨著時代的進步,知識分子們漸漸對此有所反省。面對國破家亡的殘酷現實,清初的讀書人公開批評宋明理學空談道德理想。顧炎武在《日知錄》中說:“以明心見性之空言代修己治人之實學,股肱惰而萬事荒,爪牙亡而四國亂。”顧炎武批評對象是宋明理學,其實整個儒學何嘗不是如此!
儒家重視“德性”有其積極意義,但將其視為無堅不摧的大殺器、包治百病的靈丹妙藥是不合理的。現代社會對人的要求是全面的,既要有較高的道德素質,也要有良好的專業素質。換言之只有德才兼備方能符合現代社會的需求。
(摘自《人民論壇》2016年第2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