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離我現住的地方其實并不遠,就在山的那一邊。從縣城往西南十五六里,出木秀林蔥的江淮分水嶺山口,過一個叫山石門的小村莊,便是故鄉箭廠河的地界了
記憶中本縣最寬闊的一條馬路延著倒水河沿岸的河谷蜿蜒西下,很長一個時期是小縣城通往大城市武漢的必經之路,名曰:230國道。
沿途錯落有致的分布著許多叫崗,洼,沖,畈的村落。有多少條崗就有多少條沖,有多少沖就有多少洼,有多少洼就有多少畈,這可是丘陵地區典型的地貌特征了。
家鄉父老口口相傳的三甲沖如珍珠鏈一般散布在這狹長的丘陵盆地的角角落落,雞犬相聞,飲煙互賞。
三甲沖(地域名):一甲鄭(邊),落(灣),塘(洼)。二甲三條崗:塔爾崗,松樹崗,藍家崗。三甲四條沖:石崗沖,白楊沖,何崗沖。磨石沖。
丘陵盆地的地形大致相同,地多田少。因此花生豆類作物歷來比稻谷多。梯地的邊坡土壤深厚,特別適合高大喬木的生長,經過鳥兒肚內提煉的木籽樹種子在這片丘陵盆地找到了希望的田野,落地生根快速成長,三年成蔭。
遇上采摘花生炎熱的季節,每塊地邊能有一兩棵大樹避蔭,就是那時辛苦勞作的鄉民們最樸實的向往。
盆地中心地帶遠離大山,生火做飯的薪柴短缺,鄉民們留些高大喬木以備冬日取暖之需,是這片土地上大量木籽樹存在的根本原因。如此,秋天箭廠河的烏桕樹也就成一道遠近聞名的風景了!
1992年的秋收己接近尾聲,趕得早的村民們就開始儲備一冬至一春的柴伙了。
他們像園藝師一樣認真的收拾每條田邊地埂,整個原野剎時又開始熱鬧了起來,堪比一場小秋收。
此時的烏桕樹仍然是靜幕安祥,他種子的外皮己開始失水著色,炸裂,葉子也正在孕育著顏色。降溫了,鄉民們抓緊打捆地邊的薪材。一場秋雨過后,莫大的原野在半個月內被村民收始得輪廓分明。
那場景不亞于東川的紅土地和原陽的梯田,站在高崗上遠眺,秋天的盆地有一種攝人心魄的曠放之美,盆地的精靈便是那些列陣般偉岸的烏桕樹了。
寒露后的晨霧不斷地糍養葉片的水分,中午盆地的溫度又快速的上升,烏桕的葉子在不斷的提煉,直至霜降時節。起風了,一樹成秋的她輕盈了起來,種皮己開始脫落,她要輕裝上陣,彩色原野的主角登場了:
它們的虬椽鐵枝上插著如京劇武生身上五色的錦旗,獵獵英爽,一樹豐盈但絕不嫵媚。這正如這片土地的子民,俠骨柔情。“上馬將軍,下馬書生”,這是家鄉祖輩們對吳煥先,程坦二位先民的真實寫照。他們雖是一介書生,憑著一身崢崢鐵骨,能拿得起沖鋒的戰刀,亦能捏得穩整軍肅紀的鐵筆。
冷空氣依然從北面山石門的山口開始入浸盆地,石崗村的烏桕樹總是最早開始彩排。從四周的高山拉開帷幕,從北往南向盆地的中央漫延。西北角磨石沖己層林盡染,楓葉,銀杏,木籽葉競相著色。
倒水河邊吳軍長(吳煥先)故居池塘埂上的烏桕紅了。
木城寨下紅一軍舊址后山,程秘書長(程坦)門前的烏桕也紅了。
東面白楊沖程儒香烈士家園的山山嶺嶺已是五彩斑斕……
東南面的何崗沖紅二十五司令部的門前,肖洼沖高政委(高厚良)房前屋后的沖沖洼己是疊影流金,飛霞滿谷。
花寶高地,層層疊疊。鑲嵌山腰的油榨,肖家兩灣仿佛是山間環繞的銀鏈,那裊裊升起的炊煙是人間煙火,更是遠山的黛色。村莊后面的花寶地一如他的名字冒著仙氣。這條銀鏈上將星璀璨:從這個村里走出五位開國將軍 ,他們分別是:肖永銀,肖永正,肖志賢、肖德明,吳世安;還有97位著名烈士。這片高地村村相連,土地肥沃,大片大片的烏桕宛如盆地中央的五彩紅云漫鋪山崗。
此刻我站在故鄉二包子高崗上,我久久地凝視著前方晨光影射里的一棵婆娑樹影,情不自禁發出了古人的噥呢細語:“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我得說:若把此樹比情人,體豐骨秀楊玉環。
北面箭河,東面的張河在仁畈村交匯后,倒水河開始平緩而又開闊,白沙如鏈,隨著水流走勢或是起伏成丘,或是積水成潭,一路逶迤向西,順著日落的方向倒流百里,經七里坪在陽邏匯入長江。
深秋,空曠的原野沒有一絲風,遍野的烏桕樹如列隊戰士,肅穆莊嚴。
1927年11月里烏桕最紅的時候,箭廠河義勇隊33名革命志士深情的回望了這一片彩色的原野,然后憤然的敲響了集結的銅鑼,在3萬多革命隊伍的陣前,向黃安城發起了沖鋒,一個個倒下去的和沖上去的都是滿眼的烏柏紅。這血色的紅,在歲月的長河里慢慢沉淀,浸潤出故鄉烏桕,別樣紅。
2020,10,29日擱筆。
文/藍天玉 圖/江濤,胡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