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婚那天早上,我們走錯了地方。
曾經的民政局大門緊閉,貼在門口的搬遷通知已經模糊不清。
十年了,總會有些變化的。
誰也沒說話,一前一后回到車上,調轉車頭繼續前往新的目的地。
以前總以為離婚手續辦起來應當比較麻煩些,事實上格外簡單。
步驟不多,沒有調解,沒有勸說。辦事員甚至心不在焉的和隔壁聊著天。
離婚證很快就辦好了。
我翻開看了一下。照片拍得倒不錯。
他問我去哪。
我說公司。工作已辭,有些交接尚未完成。
他說順路帶你。
又一前一后往停車場走。
他步子很快,漸漸和我拉開了一大段距離。
陽光透過高高的玻璃頂灑在寬大的走廊上,黑色大理石地面反倒顯得有些霧蒙蒙。人來人往,如夢似幻。
我舉起手機拍下這一幕,包括他金黃的背影。
與情緒無關,只是習慣性的記錄場景。
杜拉斯在《情人》中這樣寫道:
他們走路的方式從容不迫,在人聲嘈雜中,孤身自立,可以說,既不幸福,也不悲戚,更無好奇之心,向前走去又像是沒有往前走。
這就是我當時的樣子。
我既在那里,也不在那里。
親身經歷,又像旁觀。
很久以后,真實的傷感才從心底慢慢溢出來,和重獲自由的喜悅狹路相逢。
結婚那年我本該念大四。允許大學生結婚的政策剛實行不久。
我甚至沒有遭遇回家索取戶口本的難題。去學校附近的派出所開了一張集體戶籍證明,這婚便結成了。
尚未畢業我就擅作主張遠嫁千里,不啻于往家里扔下一顆重磅炸彈。
母親甚至放出了斷絕關系的狠話。
我義無反顧。
是自認為勇敢的追求愛情,也是心知肚明的自私懦弱。我想逃避的,正是這個永遠硝煙彌漫,連春節都雞飛狗跳的家庭。
我們相愛,我們也互相傷害。
記得有一年,除夕夜,父親喝多了,開始指桑罵槐,肆意宣泄著他的痛苦。
我和小妹把母親拉進房里躲起來。好言相勸是沒用的,酒后的他從來不會輕易善罷甘休。
不一會他闖進來,手里舉著明晃晃的尖刀。
母親的臉瞬間白了。小妹嚇得發抖,當即放聲大哭。
我想也不想的擋在她們前面,對這個寵愛我時視為珍寶的男人怒目相向。
刀尖已經頂在我的肚子上,但分明沒什么力量。
我知道他只是裝腔作勢罷了。
一直以來婚姻不睦,人到中年痛失愛子,都是我可以理解他的理由。
但那一刻我心里只剩下憤恨。
這個家人人都在煉獄中煎熬,誰又比誰更有資格痛苦。
我甚至想真正激怒他,將這一切推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只可惜母親的天性在此時占了上風。
她很快從起初的驚懼中掙脫,像頭兇猛的野獸一樣撲上前來,隔開了我們。
她呼天喊地的哀嚎著,咒罵著,披頭散發表情猙獰。
最終父親漸漸清醒過來,懊喪地扔下刀。
他走后我們苦苦勸母親離婚。
母親個性強勢,根本應付不來父親的敏感細膩。既然不合,何必硬要捆綁在一起?
被自己的孩子求著離婚,母親心里作何感想我不得而知,只記得她紅腫著眼,含混不清地應了。
然而第二天一早,父親就帶著行李走了。不是負氣,更像自我懲罰。
半年后再見,女人的牽掛和男人的自省帶來了暫時的安寧。
只是和從前一樣,這種假象并不能維持多久。很快他們又開始互相折磨彼此,卻都找著各種借口不肯放手。
上大學后,我已不大回家。
當然也沒什么勇氣談戀愛。
直到認識他。總是明亮溫暖的樣子。像一抹陽光,突然照進我幽暗冰冷的世界。
我也終于在他家,過了一次真正的春節。
沒有擔驚受怕,沒有苦大仇深。
他的父母笑意盈盈,端著酒杯彼此祝福,感謝對方一年來的辛苦和付出。
一頓溫馨的年夜飯吃得我眼淚都快掉出來。
大概從那時起,我就已經想出逃了。
婚禮在冬天舉行。
我已身懷有孕這個事實讓全家都不得不做出了妥協。但也不過是母親只身前來。
暖房夜我們同屋而眠,黑暗中聽見她翻來覆去的嘆息。
在此之前,她只見過他一次。第一眼就不喜歡。
大概因為他太瘦,看著又有些孩子氣。
當時就同我說,這個人靠不住,將來你會后悔。
一語成讖。可惜當時一切未知。
婚后第一年是風平浪靜的。
我休學在家待產,和公婆同住。
傳說中的婆媳矛盾并未出現,我懷著孕諸事不管,婆婆勤勞溫和,公公也慈愛有加。
而他心無城府,幾乎從來不和我置氣。偶有我情緒不穩無理取鬧之時,他也只是沉默避讓。
孩子出生時,他見我痛得大汗淋漓,拼命想忍住眼淚,卻控制不住的嘴唇發抖。
那時我毫不懷疑我們是真心相愛的。年輕單純的目光,讓我們都只看到一片歲月靜好。
只是當時全然沒有意識到,我們暫時的舉案齊眉,不過是有人代為操持柴米油鹽的輕裝前行。
多年以后的某一天,我餓著肚子忍著疼痛獨自去醫院,他開車把我丟在公交站臺就匆匆忙忙趕去參加飯局。
然而這樣的漠不關心,我已經習以為常,也毫不在乎了。
是我,先冰凍了自己,任由兩個人之間,大雪紛飛。
也曾細細想過,如果沒有后來發生的事,我們會不會就那樣好好的過上一輩子。
我不敢肯定。
事實上早在我前半生那個巨大的不幸發生之前,分道揚鑣就初現端倪。
第二年九月,我按照原定計劃返校。
孩子才四個月大,斷奶第一天就因大人全體心碎妥協而失敗告終。
緊急商量后,我決定帶孩子一起走,婆婆隨行。
母親怕耽誤我學習,也辭掉工作前來幫忙。
三個女人一起帶孩子,各有主張,漸生嫌隙。
最后婆婆主動退出,以家里無人照顧為由,提前撤了。
少一個人插手,似乎和諧了許多,只是也辛苦了許多。
我初為人母,辛苦也甘之如飴。只是不得不時常丟下家務和孩子去上課,全靠母親一個人操持,又心生愧疚。
起初租住在市區,我來回奔波,尚可勉強應付。
三個月后房租忽然大漲,體諒他尚需父母支援,也不愿母親貼補,我搬去房租低也離校更遠的近郊,便有些吃力起來。
上課遲到是家常便飯,回去時也常常才到樓下就已聽見孩子在哇哇大哭。
不怪母親,孩子不肯吃奶粉也拒絕奶瓶,總要餓著等我親自去喂才張嘴。
好不容易熬到十個月大,再也喂不飽他,母親通宵不眠地抱著哄了一天兩夜,終于將奶斷了。
母親卻累得舊病復發躺進醫院。
她執意不肯驚動他人,說很快就好的。
現在回想,也不知那幾日是如何撐下來的。
抱著孩子跑,抱著母親的補身湯跑,抱著論文資料跑。
這些零零碎碎的事情說起來毫無驚心動魄之感,以至于我念念叨叨告訴他時,他聽不出辛苦,卻對我的狼狽樂不可支。
于是不再傾訴。
有天晚上安頓好母親,我帶著孩子回出租屋。
因著急寫論文,便將孩子放在床上任他翻滾。
正入佳境,突然聽見孩子哭。回頭瞧見他一頭倒栽在床和衣柜之間狹小的縫隙里,臉色已經發紫。
我幾乎是一躍而起。
床緊靠墻角沒法推,也不敢太用力生拔,怕傷了他。
有那么幾秒,心跳驟停。
絕望之中,我竟一下子將衣柜頂出去半公分。
那樣沉重的木質衣柜,平時大概用我兩倍之力也不能撼動分毫。
待我將他抱在懷里,原本以為有一場嚎啕大哭,卻半滴眼淚也沒擠出。
終于,畢業了。
也終于,開始了真正的婚姻生活。
雞毛蒜皮是有的,倒也沒什么大礙。
只是我漸漸發現,即使已為人父母,我們卻還都是孩子心性。
女人的無奈之處在于,即使不及格,依然要硬著頭皮披掛上陣做個像樣的母親。男人卻不必。
為了照顧孩子我就近工作,薪水不高,勝在方便,因此幾度放棄更好的機會。
我已逐漸向一個母親過渡時,他還停留在原地。
那時我們既沒有房貸,也不必掏家用,卻見不到他一分半毫。
孩子自然有兩個女人操心,即使半夜哭得撕心裂肺,也與他無干。
有時動靜大得實在睡不下去,他也只是茫然無措地坐起來,呆望幾眼。
家里大事都是公公拿主意。
除了工作,他生活的重心,依然是在外面社交,卻又大多并非必要。
實在閑來無事他也會勤勤懇懇地扮演司機、搬運工、稱職的服務員、聽話的旅客,唯獨,缺了丈夫和父親兩種角色。
我們母子對他來說,好像沒什么需要特別留意之處。只要還有飯吃,他就安心。
幾個月后,我們之間,便出現了冷戰跡象。
我是驕傲不肯開口以免落得像乞求,他則懵懂不知隔閡因何而起,怕更觸怒我索性不理。
好友也曾問我,為何不一吐為快。
當然想,如果有用的話。
記得復學后的那個寒假,帶著尚在哺乳期的孩子回來,我們一起去了趟醫院。
等太久孩子餓了,排著號也不敢走遠,只能就地解決。
那天醫院人奇多,不至摩肩擦踵,卻也實在無可避之處。
我雖然早已試過在公眾場合哺乳,但這種程度的眾目睽睽還從未有過。
他對我的尷尬處境毫無察覺。我幾乎是央求的,讓他替我遮擋片刻。
萬沒想到,他竟不以為然的,拒絕了。
他的理由是光明正大的事,有什么不好意思。
他大概忘了,當時我即便已經是個母親,卻也還是個內向害羞的女學生。
即使故作矯情,也不過勞他舉手之力。他卻寧愿對我的委屈視而不見。
類似的情形在后來的日子里不斷重復上演。
沒有激烈的紛爭,都是些再瑣碎不過的小事,卻一點一點的,讓我再次學會了閉嘴。
母親總說,最后你真正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結伴同行的婚姻也不過如是。
如果就這樣發展下去,可能我很快會再一次選擇出逃。
然而天意弄人。生活突然拐了個急彎,差點將我甩出賽道。
也是寒冬,有天他起得很早,出人意料的,溫柔地吻了我額頭。
那天他走了之后,一夜未歸。我氣惱之下,決心不聞不問。
然而第二天也不見回來。連個短信也沒有。
婆婆慌慌張張,說怎么一直聯系不上。從單位回來的公公卻悶不吭聲神色有異。
忍不住撥了手機,果然不通。
此時方才覺得蹊蹺。
再三追著公公問,他難以搪塞,終于道出實情。
竟是被警方拘了。
究竟為何,卻又不肯細說。
當時我尚且不知事情有多嚴重,加倍惱他,打定主意等他出來定要正經鬧個別扭。
這一等,將近五年。
及至六個月后開庭,我才完完整整聽到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此前的一百八十多天,每一天都以為他就快回來。等待,失望,忐忑,煎熬。
這期間拘留所通知探視,曾隔著玻璃見過一次。
他把頭埋在胸前,不敢看我們。
那時的我還是太年輕,電話拿在手里,一句話沒說,倒先哭得不能自已。心疼他,也覺得委屈。
他不知道,我過得最好的春節是因他,過得最慘的春節也因他。
那年除夕我使勁往嘴里扒著飯,終于沒忍住,在飯桌上抽噎起來。
第二次見,便是開庭那天了。
他和另一個人穿著囚服被押解出來。看起來面色都有些浮腫。
正是為了那個人,為了是非不分的朋友情誼,他成了盜竊案從犯。
涉案金額巨大,社會影響惡劣。主犯判刑十三年,從犯八年。
判決書是后來才下的。然而當時已知量刑不輕。
庭審結束,我木然地走到法院門口。
我不知道為何偏偏是他,為何偏偏是我。
我甚至在想是不是我連累了他。
如果我溫柔一點。如果我循循善誘。
也許,他就不會有行差踏錯的機會。
最后,我清楚的意識到,一切都已經發生了。不會再有轉機。
一輛囚車駛過,想象著他坐在里面鐐銬鎖身絕望癱軟的樣子,萬箭攢心。
我至今仍然清楚記得自己追著囚車哭得有多凄慘無助。
我以為生活總會對我笑一笑的。不料它絕情至此。
那年我剛滿24歲。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獨自走進酒吧,喝到不省人事。
凌晨三點酒吧打烊,有人從我包里找到手機,打了幾個電話,報告了我的位置。
不知道在酒吧外面的青石板路上躺了多久,半夢半醒,隱約聽見很多人說話,又感覺有人把我背起來。
我胡亂叫喊著,又說了些什么。女人們開始哭。
后來才知道,來接我的,是他的父母,堂姐和姐夫。
我昏睡到下午才悠悠醒轉。
睜開眼看到孩子坐在我身邊,舉著一顆葡萄,含混地說著,媽媽吃。
我翻身坐起來抱著他,看著外面明晃晃的太陽,感覺這個世界不大真實。
孩子緊緊地貼著我。柔軟的小腦袋頂著我的下巴。
婆婆端著一碗湯走進來。她臉上明明白白地寫著愧疚和不安。
忽然就憶起,夜里背我的該是她。
我驟然發現,大難臨頭,連出逃的資格都沒有了。
丟下同樣心傷的老人和無辜的孩子嗎?讓他在獄中再受一次打擊嗎?我做不到。
然而無可消弭的痛苦就在眼前。
我需要另外一些傷來覆蓋它。
有一種惡在我心里滋生起來。
我想讓自己變得更不幸。
此前一直瞞著父母,那一刻我決定打電話告訴他們實情。
我以為會有一場痛罵,對他,對我。全身的細胞都做好了迎接暴擊的準備。
不料母親沉默著聽完,只是小心翼翼的,簡單問了幾句。
然后換父親接聽。
像小時候我發脾氣時哄我一樣,他溫柔地,關切地,來來回回只有一句話:沒事的啊,有我在。
沒有一星半點責怪。
這種舐犢情深的本能一下子擊潰了我繃得不能再緊的防線。
我軟弱得,再次痛哭。
沒多久,他們多年來第一次一起出門,看我,也特地去看他。
父親甚至手寫書信給我公公,極盡寬慰之語。
我心知他們做這一切,全是為了我。怕我想不開,怕我也出事。
孩子面臨危險時,再不和睦的父母都能瞬間摒棄前嫌并肩戰斗,變成天下最牢不可破的同盟。
他們確實救了我。
有天深夜開車在無人的公路,望著前方車燈撞不破的黑暗,漸漸悲從心起。我放開方向盤,閉上了眼睛。
那時候想起了他們。
想到他們如何能再次承受喪女之痛,我即使被碾壓成泥,也該活著。于是讓自己好好活著了。
后來無意間和小妹聊到此事,她大驚失色,帶著哭腔,說別人如何我不管,你死我死。
我知道此言絕非小姑娘撒嬌之語。父母失去幼子固然生不如死,他們尚可在大吵之時對此哀嚎泣訴,而小妹和我一樣,從不敢聲張的,默默承受著斬斷手足的錐心之痛。
我抱著她狠狠哭了一場。那是我最后一次用力地釋放眼淚。
從此以后的難過,都是安靜的。
從此以后的動蕩,也再沒讓我慌過。
四年又十一個月,他回來了。
沒有促膝長談,沒有問起對方過去將近五年是如何艱難度過。
早在每月一次的探視和書信往來中,就已經形成回避的默契。
很久以后,偶有聊起,他把監獄生活里的艱難不堪描述得像春游趣事,我也將漫長等待中的痛苦煎熬表現得云淡風輕。
就讓往事都隨風吧。我想。
他人緣極好,出獄的消息傳出后上門探訪祝賀的人絡繹不絕。
他積極地回應著他們,努力融入其中。
很快,他在一家小公司就職,月薪不過三千,卻應酬不斷。
他甚至連我當初憤而清空的QQ好友,都一一找回,吃請,請吃。
他已習慣事事不必有交代,問起來,也只簡單知會兩句。
好不容易回到的家,又成了他的旅館。
不難看出,重新回到過去的生活讓他覺得安逸又滿足。
他心安理得的,拿著微薄的薪水,享受著父母的各種照顧。
凡我在場的聚餐,他都會信誓旦旦,向所有人宣布,他會彌補我多年辛苦。
情真意切,感人至深。
當初紛紛不請自來對我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勸我想開點帶著孩子留下來安心等他的那群親友們,總會賣力配合演出。
并非我無故厭棄他們,在我心碎神傷為愛生悲之時,他們的關懷方式,是暗示我留下來有利可圖,也是我最可靠的出路。
我無法指責他們的好意,但我也裝不出喜歡和感激。
他們貼心地為他浪子回頭鼓掌叫好,又順意開解他當初之事不過是為人所累。一次又一次。
所有人都沐浴在冬去春來的陽光里。
只我一人,還身處寒夜,獨自哀鳴。
我不需要彌補。我要的是一個有擔當的男人,一個真正的丈夫。
而他除了填補雙人床的另一半,仍像個永遠長不大的孩子,活在只用玩泥巴過家家的童話世界里。
甚至沒學會誠懇地說句對不起。
第一次爭吵,是在某場家宴過后。
他遍尋不著自己的錢包。
一向以性格好著稱的人,氣鼓鼓的,怨起自己的母親來。
怪她沒有替自己留意著包。
婆婆委屈的辯解幾句,又被他一頓指責。
我也是母親,那情形當真是忍無可忍。
我問他是不是就這么習慣把自己的責任推給別人。
就此扯出陳年往事,不歡而散。
第二天錢包出現,原是他自己收在了車里。
他訕訕地,借口說醉了酒一時忘記。
倒又成了酒的錯。
總之他凡事有借口。
我雖失望著,卻也忍耐著。
五年等待的艱辛,老人孩子的脆弱,還有對他殘留的情意,都成為我堅持的動力。
但幸福不是能夠強求的,它從來只能是結果。我終于還是失去了在這段婚姻里追尋它的理由。
似乎我的每個噩夢都發生在寒冬。
那晚他洗過澡,我走進衛生間,發現一個U盤。
誰會把U盤這種東西,帶進衛生間呢。
女人的直覺敏銳而準確,我很肯定那里面有秘密。
我想,最惡劣不過是出軌視頻吧。我并不憤怒傷心,只是好奇而又急于確認。
他回來之后我們貌合神離,很少同房。漸漸地,我已經完全不能接受他的身體。
如果他有些小動作,我不會感到驚訝。
曾無意間發現他有微信小號,稱呼一個頭發又黑又直的姑娘寶貝。
我淡淡提起此事,幾個小時的沉默后,他矢口否認。
我不欲糾纏,明確表示,既然情難再續,我是真心希望他覓得佳人,能學會如何愛自己也愛別人,我們便可好合好散。
如此,父母無憂,孩子也不必承受我們惡言成仇之苦。
我的淡定從容反倒激怒他,質問我是否已心有所屬。
可他明明知道,我情淡的原因。
單為孩子計,我也不愿與他撕扯。此后便擱下不提。
他既然不愿離婚,我想天長日久,總還是有希望的。
他固然有錯,我也難辭其咎。
就這樣過下去,也許,我們都成長起來,就好了。
過去往往過不去。
我在那個壓倒最后一根稻草的U盤里,看到了時間跨度長達兩年的偷拍視頻。
大多是我,在洗澡,或在房間著裝清涼。
如果這些尚不足以震驚我,我非主角的那一段,是扎扎實實的捅了我一刀。
我想為他開解,許是誤拍了。原本沖我來的,卻拍到了為祝賀我們搬新家來做客的表妹。
可是明明白白的,那視頻經過精心剪輯,還特意注上了名字。
我的表妹,當時正是孕期。
一向善于結交的他,和表妹夫,從認識那天起,就稱兄道弟。
雖已不愛,但我心里的他,依然還有當初那個陽光男孩的影子。
怎么也想不到他會做出這種下三濫的事情。
我的腦袋轟轟作響,全身發麻,手卻抖得厲害。
視頻無聲播放著,我不敢再多看一眼,又難以自控的想象著他猥瑣偷窺表妹洗澡的樣子,惡心得差點吐出來。
這個畜生,禽獸,變態,人渣,偽君子!
我在腦海中搜索著一切可以砸在他身上的惡毒語言。
那天晚上,我生平第一次,對一個人,動了殺心。
枕頭悶死他?棍棒敲死?還是一刀砍在脖子上?
然而第二天一早,我已經鎮定下來。
他很快發現罪證丟失,謊稱有重要資料不見了,滿屋子亂竄,四處翻找。
找一遍,自然是沒有,急得臉都白了。
我只是靜靜地看著。到點,照常上班。
那天早上他告了假,不知如何賣力的翻箱倒柜。
而我揣著U盤,在辦公室苦苦思索,該怎么結束這一切。
這個問題我想了整整三個月。
他早已放棄尋找。或許猜想過被我撿走,卻不敢問。
于我而言,和他同桌吃飯,同房而眠,甚至同向而行,都成了巨大的折磨。
我被迫在每次洗澡時仔細檢查各個角落,甚至買了一個探測器。
我也找到了他藏起來的移動探頭,弄清了每次安放的位置。
我不知道我還在等什么。
也許是他主動懺悔請求原諒。也許是不傷及無辜的萬全之策。
終于,在一個昏昏欲睡的午后,有如醍醐灌頂,我平和的,直白的,發消息告訴他U盤在我手里。
我說離婚吧。
過了很久,他回了一大段文字。
他還是那個他。錯得再明顯不過,也要先強詞奪理。
唯一不同的,這一次,他知道萬難求和,敷衍無望,細細跟我算起了明帳。
概括起來,雙方父母合力為我們買的房子他要,孩子他要,什么都要。
除了我這個早已有名無實的妻子。
我替他悲哀,也替自己悲哀,更替莫名受害的表妹悲哀。
她又何錯之有。
是我錯了。如果我早做決斷,至少不會牽連無辜。
當晚見面,他態度倨傲。
他不知道還有一事我必須做也決意要做。
我不知道那些視頻是否被傳播。我也不知道他是否藏匿更多。
更重要的是,我要讓他明白,縱有天大的理由,錯了也該承擔責罰。
關五年不行,就再關一次,哪怕一天。
我當著他的面報了警。收到消息的公婆很快趕過來。
我不知道誰更難堪,除了不知情的孩子,眾人一夜無眠。
凌晨做完筆錄走出警局,看著空曠的大街,我終于如釋重負。
因在自家偷拍,又暫無證據表明已傳播,扣下所有涉案物證待查,第二天他便被放出來。
只這一夜,他態度大變,蔫頭搭腦的客氣。
婆婆勸我,說都怪自己未能管教好兒子,請看在孩子份上原諒他。
我知道在她心里,他依然是個需要疼愛的大寶寶。
我對婆婆說了抱歉。我不愿去責怪一個可憐的母親。但我也無力相幫了。
寫離婚協議時,我盡力地成全了他。
我本是一無所有的來,便一無所有的去。只在協議中要求返還我父母那部分購房款,然后共同撫養孩子。
其他的,本就與我無關,我也無意爭奪。
平靜地告知父母此事前因后果,引起了一場不小的震動,但也很快平息下來。
他們依然肩并肩的一起站在我身后伸出了扶持的雙手。
三個月后,警方通知領取被扣物品。
未查出傳播跡象,警方對他批評教育,又將U盤交我處置,此案便結了。
我們客客氣氣談了一場話。
從此只是孩子的父親,孩子的母親。
人稱三十三歲為崩潰之年,會懷疑從前種種,做出些匪夷所思的事情來。
比如離婚,比如辭職。
然而三十三并非我的崩潰之年。
我確實不知未來怎樣,但已不慌不忙。
我的一生,正以三十三歲為起點,剛剛開始。
也許你還想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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