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林會議的另一個內容，是品賞石峁玉器和考察石峁古城遺址。石峁遺址的發掘是一個曲折漫長的故事。考古部門雖然在1981年、2009年組織了兩次發掘，但無法確定石峁遺址的規模、年代等重要問題。直到2012年，由省、市、縣聯合組成的考古隊重點發掘了石峁遺址東城外的遺跡，一座沉睡了4300年的巨無霸史前古城遺址才終于浮出水面！石峁古城面積約400萬平方米，一舉超過了寶墩、陶寺、二里頭、良渚等史前城址，堪稱“史前華夏第一城”，專家們考察之后都眾口一詞：非常震撼！
然而，在考古隊沒有正式發掘石峁遺址之前，石峁玉器早已名揚四海了。上個世紀初，就有人在石峁附近發現了玉器，因為沒有引起國內的重視，這些玉器大量流失海外，據傳有四千件之多。現在據臺灣鄧淑蘋女士觀察，在日本、英國、加拿大和法國、南非等國家博物館和私人，共收藏中國牙璋約50余件，大多數為石峁型牙璋。
石峁玉璋（陜西歷史博物館藏）
1929年，德國科隆遠東美術館的代表薩爾蒙尼曾在北京征集到陜西榆林府老鄉出售的42件玉器，其中一件墨玉大刀竟有53.4厘米之長。
時光之輪到了46年之后的冬天，那一年，戴應新先生37歲，在陜西省考古研究所工作，從沒想過幾十年后他會被譽為“新中國護寶最多的人之一”。1975年的時候，“文革”進行到第九個年頭，全國農業學大寨會議以后，一輪轟轟烈烈“大搞農田基本建設”運動開始了。戴應新憑著經驗知道，平整土地大造梯田的時候，往往是考古田野踏勘的最好時機。為國護寶的激情驅使著戴應新只身來到了神木縣高家堡鎮，因為他聽說石峁一帶的老鄉家家戶戶都有“寶貝”。聽說戴應新愿意出錢收購文物，石峁的村支書熱情地把村民召集起來，淳樸的鄉親們拿來了各色玉器、陶器，所有充滿期待的目光都望著戴應新這位唯一的買家。戴應新先后四次用為數不多的文物保護經費精挑細選了兩箱石峁文物帶回西安，一共征集了127件玉器，這是石峁玉器第一次正式進入學界的視野，尤其引起了考古學家夏鼐先生的重視。
在征集過程中，戴應新還痛心地了解到，神木縣外貿部門總計在十余年間收購了一千五六百件石峁玉器，轉售到北京總公司，加工出口，賺取外匯，而且他們往往都挑質地瑩潤、厚大精致的玉器收購，也就是說，很多好的石峁玉器都流失到了國外。
更讓人難以相信的是，有老鄉說，一些玉器是從那些石砌的墻縫中摳出來的。這個看似荒謬的說法直到石峁考古隊進駐之后，才得到證實。
胡文高先生
這次榆林會議上展出了當地藏家收藏的石峁玉器，胡文高先生就是其中一位資深藏家。他自述以前做過刑警隊長，抓過不少走私販子和盜墓賊。看到如此猖獗的盜墓走私，他就想，光靠公安機關來打擊、保護國家文物，遠遠是不夠的。等將來有錢了，或者把這些文物以買的方式保護起來。后來他離開公安機關，手頭逐漸寬裕了，果真就開始了玉器收藏，十多年下來大概收集3000多件石峁遺址器物，其中2200件有償捐獻給了神木博物館。
胡先生的收藏初心，在藏家圈子里也不算個案，真有些人是因為不忍心看著國寶流出去，就干脆自己掏錢買起來了。上海收藏家陳逸民先生甚至說“他們為中國收藏”，從某個角度講，收藏家的存在確實防止了很大一部分文物外流。當然，胡先生從警察變身收藏家的另一個好處，就是真品看得多了，就很難被假貨欺騙。收藏一直之所以被稱為“眼學”，主要就是天長日久的眼力訓練，就像一個人天天看美女(真品)習慣了，自然就看不上丑女（假貨）了。
胡先生在榆林會議上介紹了石峁玉器的三大特點：一是數量多，尺寸大。二是用料雜，目測包括岫巖的，甘青的，甚至有疑似和田玉的。三是器型齊全，從生活用品到禮器都有，而且玉璇璣特別多，胡文高自己就有40多件。他特別提到了關于石峁的玉器工藝問題，石峁玉器的切割工可以把0.5厘米的玉璧完整地破成兩個，不知是如何做到的。
會議展出石峁玉璇璣
我觀察會議上展出的石峁玉器，大型玉器反而比較薄，看上去甚至有點透光，不知石峁先民是采用什么工藝切割這么大的片狀玉器。還有一個特點，就是大型的玉器如玉鏟、玉刀、玉璋顏色較深，有黑色、墨綠色、灰綠色等；小型的玉器如玉璧、玉璜、玉璇璣顏色較淺，以白色和青白色為主，看上去玉質較好。我回想起三年前去西安聽葉老師講課，葉老師特別布置我去看看陜西歷史博物館的玉器，其中石峁出土的玉刀和玉璋長長短短地并排放了兩大展柜，都是器大色深類型。
石峁玉刀（陜西歷史博物館藏）
讓我感興趣的是，石峁為什么會有那么多玉璇璣？璇璣出自《尚書·舜典》中所記的“璇璣玉衡”，孔安國解釋說是“王者正天地之器”，是一種比較有神秘色彩的玉器，學界對它各說不一。有認為它是觀測天文的儀器，也有認為它反映了風與水崇拜的，還有認為它象征了中國文化中的“氣”以及“日暈”等等。另外，也有以夏鼐為首的學者反對玉璇璣的說法，認為那不過就是玉璧多出幾個牙，叫玉牙璧更為科學。這次展出的其中一件白玉璇璣上有明顯的銅銹，據胡先生說，出土時是跟旁邊的一塊青銅齒環疊在一起的，這種搭配是否有其他的意義或者作用呢？會不會真的可以觀測天文只是我們并沒有理解古人的高科技呢？
帶銅銹的玉璇璣
青銅齒環
此外，展出的一件白玉人頭像也吸引了大家的目光。去看過陜西歷史博物館的人都知道，那里收藏著石峁遺址最高級的玉器，是一個眼睛被特別夸大的玉人頭像，是中國新石器時代遺址中發現的唯一人形玉器。記得那次葉老師還特地考我，問我是否明白這個白玉人頭像的重要意義。我曾在博物館里久久凝望那一只眼的玉人，圓臉鼓腮，鷹鉤鼻，半張嘴，臉上陰刻一只夸張的橄欖型眼睛，造型簡樸又不失神秘，不知是他們的祖先還是神靈，石峁的玉工把四千年前的形象留給了我們。然而我們卻不知道人像的奧秘，真想穿越到那個時代去觸摸古人的神奇世界。無獨有偶，胡文高先生也收藏了一件類似的白玉人頭像，有所不同的是，胡先生這個做工更為精細，并且在頭部多了一個穿孔。楊伯達先生曾經考證，說陜西歷史博物館的玉人表現的是《山海經》里的“一目國”人。
石峁玉人像（陜西歷史博物館藏）
石峁的玉器不僅數量多，用法更是很土豪。孫周勇在大會匯報中說，考古發掘時，真的如當地老鄉所言的那樣，在城墻里發現了玉器！這些玉器有玉鏟、玉璜等，都鑲嵌在城墻里，加上此前戴應新考察時，當地老鄉說石墻內還有玉璧。用玉器來修筑城墻，這種比土豪還夸張的行為，在中國的史前遺址中真是獨一無二了，恐怕只有神話傳說中的天上宮闕才有如此瓊樓玉宇了。葉老師用建筑巫術的神話思維解釋了這種土豪行為，不過，這種解釋是否能自圓其說？這讓我對于將要去實地考察的石峁遺址，充滿了期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