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經》里的時空——以“海外四經”為中心的歷史地理及考古實證綜合研究
第1期
一. 《山海經》一書的創作編寫及流傳過程
今本《山海經》按照順序為“五臧山經”五卷,“海外四經”四卷,“海內四經”四卷,“大荒四經”四卷,“海內經”一卷,共五個部分,18卷。因為有相互連貫的方位交待,因而顯得內容最為準確、最為可信是《海外四經》的最大特征。其反映的時代為羿殺鑿齒即龍山文化吞滅大汶口文化的公元前2500年,部分內容甚或更早至公元前2900年龍山文化的興起,下至亦即其初創時間為夏代中期帝泄時期的殷族上甲微崛起,約為公元前1800年。可以通俗地理解為,“海外四經”是距今四五千年前“沿海地區”的歷史地理。
袁珂校注版
“海外南經”末尾“狄山”一節有一句“吁咽、文王皆葬其所”的可疑之語,歷來注釋家認為此“文王”即指周文王進而認為荒誕不經。筆者認同袁珂等人吁咽當為“大荒南經”南方神名“因(乎)”的說法;并且認為文王當為曾經統治過該地的商代人方、周代郯、徐、越、楚等古國某一國君,或為后來漢代校書時混入此一句。似不應因為僅此一句含混可疑之語,懷疑整個體例較為嚴整的“海外四經”。
因而可以認為,夏代帝泄時期,以帶有地名甚至大事標注的“山海圖”形式出現。鑒于考古發現大汶口、龍山文化時期即有陶文、骨刻文字大量出現,所以龍山文化時期以及夏朝有文字甚至不止一種文字,是可以肯定的。而劉歆《上<山海經>表》說其書為大禹治水之后益等所著,也不是沒有道理。“海外四經”之根據“海外經圖”在公元前1800年前后出現,在此之前有沒有益等人繪制最原始的“山海圖”尚不能斷然否定。
至于今本《海外四經》的大部分正文,就詞匯語法特點看,仍然屬于戰國時代,應是戰國作者在原圖及標注即原有國名、地名、人名的基礎上,看圖說話、想象演繹的結果,我們不能照單全收。
《大荒四經》的內容基本上是對《海外四經》的補充和交待,但是沒有相互關聯的方位描述,與《海外四經》常出現“同地異名”的沖突。正如袁珂總結歷代研究的結論說,《大荒四經》與全書前文的《山經》、《海外四經》、《海內四經》所采用的“南西北東”的編排順序不同,而采用與后代習慣一致的“東南西北”這個順序。而且篇末也不像《海外四經》、《海內四經》末尾有“建平四年”的校書款識,充分說明《大荒四經》確實屬于未經劉向劉歆父子校理而被郭璞稱為“進在外”的一部分,因而時空順序錯亂。筆者認為其實今本《海外四經》“南西北東”的順序也是劉歆編排錯誤的結果,根據原文只能是“東北西南”這個順序,詳見本書《海外南經》開頭部分的論述。即便如此,筆者認為以《海外四經》為主干,《大荒四經》仍為必不可少的補充與參照。
《大荒西經》稱夏啟為“夏后開”歷來注家包括袁珂先生皆認為是避漢景帝劉啟之諱,看似合理,實則錯誤。因為他們都忽視了一點,即其根據都是《竹書》稱“夏后開”。我們知道,《竹書紀年》公元前295年隨葬魏襄王,至公元281年出土,中間歷時576年,恰好避開秦漢三國時代,晉人如郭璞即看到其書“夏后開”之語,可見是春秋晉人或戰國魏人避“啟”之諱,與漢人無關。而經過漢朝官方校理的“海外四經”、“海內四經”均直呼“夏后啟”,并未避諱,充分說明“荒經”不在校理范圍內。
而《大荒四經》也有不同于《海外四經》之處,其反映的時代又分別向前向后都有所擴展。向前最早到了炎黃時代即公元前2900年左右,倒與現代考古學上的仰韶文化結束之后龍山文化開始興起的年份相合。如果不算上述可疑的“吁咽、文王皆葬其所”一句,最晚則到了《大荒西經》的“成湯伐夏桀”的夏商之際,即公元前1600年前后。
從大的概念上講,仰韶文化(公元前4933—2923年)時代在先范圍偏西,而龍山文化(公元前2900-1900年)時代在后范圍偏東。單純從考古測年時間看,似乎仰韶文化與龍山文化之間還有23年的缺環。實際上考古測年數據都有數十年的誤差,所以在歷史事實當中,這個缺環是不存在的。必然有一代人及其所用之物先在仰韶時期,后在龍山時期。不是說仰韶文化的人與物全都消失殆盡,龍山文化的人與物從天而降。中間必然經歷了政治、經濟、文化等等方面重大變革與繼承的過渡期。
仰韶文化的彩陶
廟底溝二期就是仰韶文化發展轉變為龍山文化的直接證據。因而仰韶文化與龍山文化之間前后相承又各具特色的事實是可以理解的,結合考古發現與文獻傳說綜合分析,可以認為炎帝是仰韶文化式微的末任部落聯盟領導人,黃帝是龍山文化興起的首任部落聯盟領導人。所以可以理解為,傳說中的炎黃時代,當在公元前2900年之際,就是考古學上的仰韶文化過渡到龍山文化這個歷史關鍵時期。因而可以建立這樣一個觀念——炎帝代表了仰韶文化的結束,黃帝代表了龍山文化的興起,中華民族稱為“炎黃子孫”在考古學上就是仰韶文化發展為龍山文化這個事實。再具體一點,廟底溝二期可以視為黃帝文化。河北張家口蔚縣三關遺址也發現了廟底溝二期文化,既能證明三關遺址一帶就是文獻中的“涿鹿之阿”,也反過來能證明廟底溝二期就代表了黃帝文化。三門峽廟底溝遺址一帶就是傳說中的炎黃權力交接之地。這一帶原為炎帝的統治中心,通過《山海經》里炎帝九世孫夸父從山東淄博一帶被迫西遷到此被殺的內容,可以得到上述結論。
廟底溝二期陶器余仰韶彩陶之韻,開龍山黑陶之先
文獻方面的證據也是有的,比如《山海經》關于夸父的內容。夸父為炎帝九世孫,其國在山東淄博一帶,為眾多黃帝后裔所封古國夾縫之中碩果僅存者,終被迫西遷至河南三門峽靈寶一帶而遭應龍殺害,其遇害真相又被“夸父逐日”的傳說所掩蓋。夸父為什么不遠千里要遷往三門峽,原因就是這一帶是其九世祖炎帝所居之地。《禮記 樂記》:“武王克殷反商。未及下車而封黃帝之后于薊,封帝堯之后于祝,封帝舜之后于陳。下車而封夏后氏之后于杞,投殷之后于宋。”周武王將上古諸帝王之后分封于這些地方一定事出有因,很可能說明這些地方是這些帝王的故鄉、葬地或者發跡之地,總之與其關系最大。比如堯后被封于祝其即今連云港一帶,正與《山海經》記錄堯葬地在這一帶相合。
當然記載與之有出入的情況也是有的,比如《史記 周本紀》:“武王追思先哲王,乃褒封神農之后于焦、黃帝之后于祝、帝堯之后于薊、帝舜之后于陳、大禹之后于杞。”司馬遷沒有說明具體依據了哪些材料,歷代注家也沒有說明其出處。相比司馬遷這里的陳述,筆者更傾向于上面《禮記》的說法,并且認為司馬遷將黃帝和帝堯之后封地恰好混淆,應是——黃帝之后于薊、帝堯之后于祝。這樣就與《禮記》的說法一致了。炎帝神農氏之后封地在焦,應即《漢書 地理志》說的弘農焦城,亦即夸父死所,附近至今仍有夸父山,即《山海經 中次六經》的“夸父之山”。這里考古發現了廟底溝遺址,而廟底溝二期文化恰好是仰韶文化發展為龍山文化的證據。可見,該遺址就是傳說中的炎帝與黃帝實現權力交接之地,考古學上就是兩個文化的過渡時代、三疊層的地層分布。而黃帝曾經活動在華北平原北端的永定河、潮白河沖積平原,即今北京到河北張家口一帶,也與涿鹿之阿的傳說,也與“海外西經”的“窮山”以及周武王分封的薊國,屬于同一個區域,用現代地理概念描述就是都在永定河、潮白河流域即北京與冀北一帶。
此前學者多認為《山經》既有方向又有里程應該最為可信,事實上,其方向和里程與實際情況出入頗大,無法與現實進行全面嚴格的對照。而《海經》里其它部分的那些神話色彩濃厚的內容,大多是戰國人看圖說話造成的誤解誤傳,價值有限,讀者不深究易受誤導。
初學者往往會被怪獸等神話內容吸引,其實這些是全書最無意義的部分
尤為重要的一點是,“海內四經”的范圍竟然比“海外四經”大很多,比如“海外四經”東南角在今江蘇連云港市,而“海內四經”的東南角則在“甌”即今浙江溫州及“閩”即今福建福州一帶。這顯然符合早小晚大的認知過程。就是時代越早,認知范圍越小;時代越晚,認知范圍就越大,這完全符合人們認識世界的客觀規律。
而且“海內四經”的甌、閩、鉅燕、大楚等名稱,顯然是戰國七雄紛爭之時代特色的反映。尤其是《海內東經》“會稽山在大楚南”一句,并非前人認為“楚”為“越”之誤,筆者認為這恰好暴露了其創作時間。整本《山海經》并無作為國家以及地名的“越”,甚至連“越”這個字都沒有,在有甌、閩甚至番禺、桂林等“百越”地名的反襯之下,說明“海內四經”作于公元前306年楚滅越之后。既然稱“大楚”、“鉅燕”,可見又在秦滅楚、燕之前。根據當時楚國高官也是大詩人的屈原“天問”長詩的內容推測,屈原生前熟悉《山海經》的內容,故而又可以將其書寫作時代推至公元前278年即屈原去世當年,該年秦白起拔楚郢都,楚國被迫亡遷至陳。此后楚國元氣大傷、江河日下,人心惶惶已成驚弓之鳥,何能以“大楚”自詡?所以最終可以得到這樣一個結論,今本《山海經》絕大部分內容,應作于公元前306年至前278年這28年之間。
《海內經》開篇即言及朝鮮、天毒,加之提及貝加爾湖一帶的“釘靈”,地理范圍空前之大。除了解釋“海內四經”相關內容之外,也與“大荒四經”、“山經”多有關聯,偶爾也與“海外四經”相涉。對于遠方異族的世系皆歸于中原古代帝王顯得荒誕不經,因而可知其創作時代最晚。
《五藏山經》言及范圍亦極大,南到嶺南,北至貝加爾湖一帶,西到中亞的西天山西端,加之“銀、鐵、槖駞”等后起概念普遍出現,因而判斷其創作時代也與《海內四經》相近。
“古山海圖”及《山海經》的流傳過程大致如下,
據《呂氏春秋 先識》言“夏太史令終古出其圖法,執而泣之……出奔于商;殷內史向摯……載其圖法,出亡之周”。這些所謂夏、商之“圖法”,當包括“山海圖”,均經由當時官學以個人之力轉移至新興勢力得以保存流傳。商代繼承流傳,已經被近現代知名學者證實的殷墟卜辭中的四方風名及一些神祇,即來自“山海圖”。又傳至周,當在所謂“三墳、五典、八索、九丘”乃至“周典”之列。據《國語 魯語》及《史記 孔子世家》,孔子能辨防風氏之骨、肅慎之矢,可能與其適周問禮學習抄錄“周典”中的“山海圖”有關。孔子自周歸魯后不久,就發生了“王子朝攜典奔楚”之大事,而子朝旋被周人弒于楚,在“周典”之列的《山海圖》散落楚地。
戰國時楚人根據其圖及標注看圖說話,編寫出大量文字描述內容,也摻入一些傳說神話甚至臆想成分。秦統一六國,楚國典籍盡入秦宮。秦始皇焚書不燒地圖地理類書籍,秦末項羽入關中焚秦宮及其典藏,所幸劉邦軍隊先入咸陽秦宮,《山海圖》及《山海經》當如《史記》所言在蕭何從秦咸陽宮搶救出的“秦圖書”之列,因而得以保留至漢。
根據《史記》、《漢書》及劉歆《上<山海經>表》的說法,漢代第一個熟悉《山海經》的人是漢景帝、武帝時期的齊人東方朔,其圖其書當為民間流傳者。司馬遷有機會接觸漢室所有典藏文獻,然而對《山海經》并不重視。西漢末年的劉向熟讀《山海經》并引發士大夫研究其書的風氣。劉向、劉歆父子相承奉命整理簡冊散亂的古本竹書《山海經》,其校注文字在后代刊本中逐漸與原書內容相混,因而多見秦代郡縣名稱以及突兀內容等等秦漢痕跡。晉代郭璞曾作注,至東晉陶淵明仍然“泛覽《周王傳》,流觀《山海圖》”。后經歷代輾轉流傳,其圖遺失,僅存其書,內容亦有亡佚亦有新增。今本配圖多為后人又根據文字來想象繪制,純粹是畫蛇添足。
將來或許可以在戰國、秦漢魏晉時期的古墓里發掘出完整的《山海圖》乃至當時版本的《山海經》,相信那個時候很多情況都會大白于天下,然而這種事情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今本以蜀中袁珂先生所作之《山海經校注》為善。歷來研究者不乏其人,真正有突破、有價值的發現并不多見。此前學界仍然多以神話看待其書,希望本文能夠引起相關地區政府以及先秦歷史考古學界的重視與關注,將以《山海經》為代表的中華傳統文化深入研究下去并發揚光大。
字耕農研究還原的海外四經地圖大致范圍
二. “鑿齒”的確認與“海外四經”反映的時代
大汶口文化是新石器時代文化,因山東省泰安市大汶口遺址而得名。分布地區東至黃海之濱,西至魯西平原東部,北達渤海南岸,南到江蘇淮北一帶,基本處于古籍中記載的少昊氏文化地區。另外該文化類型的遺址在河南和皖北亦有發現。據放射性碳素斷代并校正后得出數據,大汶口文化年代為公元前4500—前2500年,延續時間約2000年左右。
大汶口文化
大汶口文化的居民盛行枕骨人工變形和青春期拔牙的習俗。是流行于古代中國東方、南方的拔牙習俗的發源地。在王因、大墩子墓中的骨骸上,還發現頜骨異常變形的現象,某些個體臼齒外側嚴重磨損甚至內縮,有數例在變形處置有小石球或陶球,變形當是由于長期口含小球所致。……當時居民中盛行枕骨人工變形和青春期拔除一對側上門齒,有的長期口含小石球或陶球,造成頜骨內縮變形。還流行在死者腰部放穿孔龜甲,死者手握獐牙或獐牙鉤形器。這些習俗為中國其他史前文化所罕見。
【按,筆者認為所謂獐牙即《康熙字典 角部》:觹、觿,《說文》:佩角銳耑可以解結。《詩經 衛風 芄蘭》童子佩觿。朱傳:以象骨為之,所以解結。成人之佩,非童子之飾也。《禮內則》:左佩小觿,右佩大觿。可見,這種器物即后代稱為的觿、玉觹。其最初的作用就是錐鑿。最初用麂麞的獠牙、象牙、角、玉等制成,《山海經》里有麋(即卜辭里的麇)、麋石、麋玉。后代也有用金屬制成的。】……普遍存在對成年男女拔除門齒和對頭骨進行人工變形等現象。拔牙的年齡都在15—20歲之間。
《考古學讀本》北大出版社2006年第209頁,原載《考古》雜志1996年第4期。陳星燦“中國新石器時代拔牙風俗新探”一文曰:“中國新石器時代的拔牙之風,遍及山東江蘇上海福建廣東湖北河南南部及臺灣等省區,是東南沿海一種明顯的文化特征”。“普遍流行的是左右對稱地拔除一對上頜側門齒,這種形態占全部明確拔牙形態的92.8%”。
【按,考古學界“拔牙”的說法顯然是主觀臆斷。除非親見,如何能確認就是拔牙以及如何拔牙,用什么工具拔牙的?所以建議客觀地描述為“去齒”,是人為去掉了兩側上門齒。或是以錘斧敲擊錐鑿來去齒,所以“鑿齒”之鑿無論作為動詞還是名詞來理解,即或指“鑿掉一對側門齒”,或指去側齒之后顯得“其門齒如鑿”,都是講得通的。至于有些古籍將鑿齒神化為怪獸,是荒誕不經的胡亂想象而已。
大汶口文化 曾鑿齒的女戰士顱骨
根據上述大汶口文化特有的去齒風俗,去掉的并非一對上門齒,而是一對上門齒左右兩邊各一個牙齒,這樣就顯得一對上門齒更長,像兇猛的野獸。這也是這個文化當時的成人禮,這樣就可以上陣殺敵了。由此筆者聯想到了古代文獻里多見“鑿齒”這個概念,可能因為去掉側門齒,才顯得門齒如鑿,故被中原人形象地稱為“鑿齒”。 未成年人沒有去掉側門齒,老年人掉牙齒在哪里都是很正常的,無法區分其齒是自己掉的還是人為鑿的,故而“鑿齒”是大汶口文化青壯年聯軍的代稱。所以筆者認為“鑿齒”即當時正值青壯年的大汶口文化的聯軍,是多個東夷部族的聯軍,并非《淮南子 墜形訓》“海外三十六國”理解表述成為一個邦國部族的“鑿齒民”。】
《海外南經》:羿與鑿齒戰于壽華之野,羿射殺之,在昆侖虛東,羿持弓矢,鑿齒持盾,一曰戈。
《大荒南經》:大荒之中,有山名曰融天,海水南入焉。有人曰鑿齒,羿殺之。
《海內經》:帝俊賜羿彤弓素矰,以扶下國,羿是始去恤下地之百艱。
【按,非《西山經》、《海內西經》所稱“海內昆侖之虛”,即廣義上的祁連山地、中義上的疏勒南山、狹義上的崗則吾結。此昆侖虛不是西北的昆侖,是山東昆侖(即泰沂山地)南端獨缺一塊即今臨沂以南一帶的古海灣。其東的壽華之野的位置當在今臨沭縣城西北,沭河以東,北溝頭龍山文化遺址(即“海外南經”的三首國)以西一帶。】
《淮南子 本經訓》:'逮至堯之時,十日并出,焦禾稼,殺草木,而民無所食。猰貐、鑿齒、九嬰、大風、封豨、修蛇,皆為民害。堯乃使羿誅鑿齒于疇華之野,殺九嬰于兇水之上,繳大風于青丘之澤,上射十日而下殺猰貐,斷修蛇于洞庭,禽封豨于桑林。萬民皆喜,置堯以為天子。'
羿殺鑿齒的時間應該是公元前2500年。當時的帝王也許不是堯也不是嚳,或許此羿本人即帝王。《海內經》說羿為帝俊之將領,則帝俊并非帝嚳。如果認定帝俊即帝嚳,則帝嚳并非文獻所稱為堯之生父。后來帝嚳時代也有善射之羿為大將,征伐四方,后人混淆了這些同名同職務的人而已。
顯然,此親手結束大汶口文化之羿,活動時間在公元前2500年前后。據《古本竹書紀年》可知從黃帝到大禹經歷三十個世代,約為900-1000年。便是《五帝本紀》等文獻所稱的五帝時代,其間帝王的數量也應在30個左右,而不可能是僅僅五個。當然,堯時代也自有其羿,夏太康時期也有代夏之夷羿。
再者就是,司馬遷自己也說《史記 五帝本紀》并不是絕對可靠的歷史,而是傳說匯編。因為五帝時代不可能那么短,個人的執政時間不可能那么長,動輒就百年、七八十年。比如《山海經》里的帝俊、帝夋、帝江、帝鴻、羿等人,可能是五帝之外的帝王,并非之前人們認為是五帝的別號。所以,五帝之間的血緣關系也許并沒有那么嚴密,他們所處的歷史時代也許并不連續,中間很可能還穿插著另外的帝王。五帝只是因為功勛卓著,成為一代“盛王”,得以流芳千古,并非說當時歷史上只有他們幾個帝王。
羿這個名字,指的肯定不止一個人,甚至也不止兩個人。更可能是卜辭里“射”這樣的官職,就是《說文解字》說的“射師”,就是弓箭兵的負責人,當然很善射。古代重名的問題是一個簡單的數學問題,卜辭里常用漢字也不過三五千個,當時的人口少說也大于500萬,簡單的概率計算,平均一個字對應1000人。而王畿聚集的人口也在50萬以上,比如紂王當時倉促之間也能集結70萬人與周對抗,就是說人口最稠密的地區,一些當時被用來作名的常用字也往往一名百人。因為當時的人名多為一字,二三字的人名極少。說明當時的重名率是很高的,所以到了西周,姓氏被作為制度,人名普遍由一字變為兩字甚至三字,重名率才大幅下降。所以不能因為文獻中的一個人名,尤其是單字人名,就以為絕對是同一個人。
根據現有資料綜合分析,從帝嚳經過堯舜禹大概經歷了200年左右,到公元前2070年啟建立夏朝,可見帝嚳時代大概在公元前2300—2200年之間,在考古上的龍山文化后期,作為部落邦國聯盟首領,其時代特征較為鮮明——《史記 五帝本紀》說帝嚳“執中而遍天下,……莫不服從”,而《大戴禮記 五帝德》則說他“執中而獲天下”,就是說因為當時已經統一了軍權,中就是最高軍權的象征,就是號令部落聯盟軍事集結的旗幟,因而對其他文化擁有了壓倒性的軍事優勢,可以打遍天下無敵手了。中是天下部落聯盟最高軍權的象征軍旗,執中是擁有集合天下武力的權力,說明帝嚳時代中原已經擁有統一的武力,所以才可以遍征四方。如果說最早的“中國”的出現與形成,當以帝嚳執中為標志,這是中國歷史上的重要里程碑,因為此前并無“中”即部落聯盟統一軍權這種文化與制度。再者就是“國”,就商周甲骨金文字形看,當指有兩圈城墻的居邑。一圈城墻的居邑就是“或”,后來“或”被借用為虛詞表示或然,帶有城墻的居邑被統稱為“國”。國的大量出現,考古學上是龍山文化時期,始于公元前2900年。可見“國”的出現比“中”要早。“中國”這一概念的形成或者說雛形,當在帝嚳時代。
中 軍旗 統一軍權的象征
《清華簡 保訓》等文獻資料也說夏代帝泄時期上甲微曾“假中于河、歸中于河”,而且殷商卜辭給予河等同高祖的地位,就是因為上甲微曾經向河伯假中借兵報了殺父之仇,上甲微尊其為“義父”,殷商后世視其等同“高祖”是在情理之中的。可見,雄踞河套地區的河伯也曾擁有重兵,此中當是河宗之中。因為當時天下的王是夏帝泄,帝泄不處理有易殺王亥事件,上甲微只好向遠在河套的河伯“假北兵”來興兵報仇。此河伯應不是馮夷,而是其繼承人。因為帝泄之父帝芒登基元年首開祭河之端,推測此時河伯馮夷已然作古。殷商武丁時期卜辭有“王勿立中”、“立中無風”之語,可見“中”這一制度商代中期仍然存在。西周初年的青銅器何尊銘文有“宅茲中國”的內容,是說營造洛邑王城駐守八師。當然,洛邑號稱居當時天下之中,所以此“中國”或為“中央之城”的意思,并非一定指軍旗這個本義。但是方位上的“中央、中間”是引申義,其本義則是“軍旗”無疑。傳說周幽王烽火戲諸侯,似乎已無“立中聚眾”的制度。“中”這種制度大概在西周結束,具體時間與相關事件仍需再研究。《尚書》等文獻說的“允執厥中”,就是“抓牢軍權”的意思,是這種制度的真實反映。后代調兵多用兵符。
小結一下,因為考古發現了公元前2500年華東地區的大汶口文化被龍山文化取代,而筆者根據大汶口文化特殊的去齒風俗,認定這就是古代文獻所說的“鑿齒”,因而推測公元前2500年,就是羿殺鑿齒的時間點。另外如上文《淮南子 本經訓》說的羿殺了很多怪物害蟲,其實這些所謂的害民之物根本不是怪物害蟲,而是四方部族或代表他們的圖騰旗幟。其中以大汶口文化遺址為主,也不乏龍山文化遺址。
其中猰貐為東營廣饒傅家大汶口文化遺址,“猰貐”《山海經》作“窫窳”,應即考古發現的傅家遺址有當時被成功實施開顱手術者。窫窳,就文字學的角度,可知有鑿洞、可見腦瓜之涵義,卜辭中有神祇,其字形近“兄”,頭頂并未閉合,或即指窫窳。
窫窳:東營廣饒傅家大汶口文化遺址發現當時成功的開顱手術
鑿齒為大汶口文化之聯軍,有鑿掉側門齒作為成人禮的習俗。
九嬰即拘纓,即今濰坊坊子姚官莊文化遺址。
大風即此大逢、大蠭,在拘纓國即濰坊坊子姚官莊東北,今濰坊寒亭前埠下發現有大汶口文化遺址,或即此大風所在。漢代臨朐有逢山祠,此臨朐具體范圍與今臨朐縣的差別未詳,有待實地考察。
封豨即“海外西經”之“并封”、“大荒西經”之“屏蓬”,在《左傳 定公四年》等文獻也作“封豕”,在今河南安陽、濮陽一帶,其圖騰為雌雄交接的雙頭野豬。
修蛇為多個部族圖騰,其中“海外南經”之“三苗”的可能性最大。在今豫西南、鄂西北丹水流域一帶,發現有多處龍山文化遺址及石家河文化遺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