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中國詩詞大會》第七季第9場“味道”主題詩詞賞析
主持人龍洋:
“竹外桃花三兩枝,春江水暖鴨先知。蔞蒿滿地蘆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時。[1]”世間萬物有靈,每一種食物都自有其味道,每一種人生也自有其況味。但這一切都化作了詩人筆下詩意的描繪。“烹羊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2]”,李白豪爽,開懷暢飲,三百杯里,有苦酒,更有美酒;“日啖荔枝三百顆,不辭長作嶺南人[3]”,蘇軾被貶惠州,激情依舊,三百顆里,有酸味,更有甜味;“盤飧市遠無兼味,樽酒家貧只舊醅[4]”,杜甫熱情好客,雖是濁酒,依舊情意醇厚,耐人回味;“世味年來薄似紗,誰令騎馬客京華[5]”,陸游一生壯志難酬,個中酸楚難以言表:正所謂人間煙火,五味俱全,失意人生,百般滋味。今晚,就讓我們在中國詩詞大會的舞臺上一起品中華詩詞,嘗人生百味。
嘉賓康震教授:
今天的主題詞是味道。古人常說,人間有五味,酸甜苦辣咸,所以叫五味雜陳,特別熱鬧;五味俱全,特別美好。細想來,最酸楚的味道莫過于“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6]”;最甜蜜的味道無過于“在天愿作比翼鳥,在地愿為連理枝[7]”;最苦澀的味道不過于“尋尋覓覓,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8]”;最辛辣的味道莫過于“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9]”。只有這個咸味居中調停,只有經過它的調和,人間百味方能各成千秋,脫穎而出。所謂“一花獨放不是春,萬紫千紅春滿園[10]”,一日三餐,人生百年;五味相伴,家家團圓。
嘉賓楊雨教授:
我一直特別特別期待“味道”這一期,為了迎接這一期,我還特意準備了一份菜單:餐前水果是“流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11]”——櫻桃色拉;前菜是松江鱸魚膾,當然配的湯一定是千里莼菜羹,“莼羹紫絲滑,鱸膾雪花肥[12]”;主菜是康老師最喜歡的“”要當啖公八百里,豪氣一洗儒生酸[13]”——烤牛肉;主食是“”新炊間黃粱[14]”;餐后甜品是“拾薪煮秋栗[15]”——栗子羹;佐餐飲料是“今年洞庭春,玉色疑非酒[16]”——蘇軾筆下的洞庭春色酒。我愿意用這份精心挑選的菜單和各位詩友們一起分享傳統美食,釀造人間美好,共享盛世繁華。
拓展:
1.竹外桃花三兩枝,春江水暖鴨先知。蔞蒿滿地蘆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時。
出自宋代蘇軾的《惠崇春江晚景二首》
竹外桃花三兩枝,春江水暖鴨先知。
竹林外兩三枝桃花初放,水中嬉戲的鴨子最先察覺到初春江水的回暖。
蔞(lóu)蒿(hāo)滿地蘆芽短,正是河豚(tún)欲上時。
河灘上長滿了蔞蒿,蘆葦也長出短短的新芽,而河豚此時正要逆流而上,從大海回游到江河里來了。蔞蒿:草名,有青蒿、白蒿等種。蘆芽:蘆葦的幼芽,可食用。河豚:魚的一種,學名“鲀”,肉味鮮美,但是卵巢和肝臟有劇毒。產于我國沿海和一些內河。每年春天逆江而上,在淡水中產卵。上:指逆江而上。
兩兩歸鴻欲破群,依依還似北歸人。
北飛的大雁就像那向北歸去的人一般,依依不舍,差一點掉隊離群。歸鴻:歸雁。破群:離開飛行隊伍。依依:不舍之貌。歸人:回家的人。
遙知朔(shuò)漠多風雪,更待江南半月春。
遠隔千里就已經知道北方的沙漠多風雪了,還是再在江南度過半月的春光時節吧。朔漠:北方沙漠之地。更待:再等;再過。
這兩首詩是蘇軾題在惠崇所畫的《春江曉景》上的。惠崇原畫已失,這首詩有的版本題作《春江曉景》,現已無從考證。畫以鮮明的形象,使人有具體的視覺感受,但它只能表現一個特定的畫面,有一定的局限性。而一首好詩,雖無可視的圖像,卻能用形象的語言,吸引讀者進入一個通過詩人獨特構思而形成的美的意境,以彌補某些畫面所不能表現的東西。
其一
“竹外桃花三兩枝”,隔著疏落的翠竹望去,幾枝桃花搖曳身姿。桃竹相襯,紅綠掩映,春意格外惹人喜愛。這雖然只是簡單一句,卻透出很多信息。首先,它顯示出竹林的稀疏,要是細密,就無法見到桃花了。其次,它表明季節,點出了一個“早”字。春寒剛過,還不是桃花怒放之時,但春天的無限生機和潛力,已經透露出來。
“春江水暖鴨先知”,視覺由遠及近,即從江岸到江面。江上春水蕩漾,好動的鴨子在江水中嬉戲游玩。“鴨先知”側面說明春江水還略帶寒意,因而別的動物都還沒有敏感到春天的來臨,這就與首句中的桃花“三兩枝”相呼應,表明早春時節。這句詩化用了唐人詩句:孟郊“何物最先知?虛虛草爭出”,杜牧(一作許渾)“蒲根水暖雁初下,梅徑香寒蜂未知”(《初春舟次》)。蘇軾學古而不泥,前人詩句的造意,加上自己觀察的積累,熔煉成這一佳句。“鴨知水暖”這種訴之于感覺和想象的事物,畫面是難以傳達的,詩人卻通過設身處地的體會,在詩中表達出來。緣情體物又移情于物,江中自由嬉戲的鴨子最先感受到春水溫度的回升,用觸覺印象“暖”補充畫中春水瀲滟的視覺印象。鴨之所以能“先知春江水暖”是因為它們長年生活在水中,只要江水不結冰,它總要跳下去鳧水嬉戲。因此,首先知道春江水溫變化的自然就是這些與水有著密切關系的鴨子。這就說明:凡事都要親歷其境,才會有真實的感受。這句詩不僅反映了詩人對自然的入微觀察,還凝聚了詩人對生活的哲理思索。鴨下水而知春江暖,可與“一葉落而知天下秋”相媲美,具有見微知著、舉一反三的道理。
“蔞蒿滿地蘆芽短”,這兩句詩仍然緊扣“早春”來進行描寫,那滿地蔞蒿、短短的蘆芽,黃綠相間、艷麗迷人,呈現出一派春意盎然、欣欣向榮的景象。“河豚欲上”借河豚只在春江水暖時才往上游的特征,進一步突出一個“春”字,本是畫面所無,也是畫筆難到的,可是詩人卻成功地“狀難寫之景如在目前”,給整個畫面注入了春天的氣息和生命的活力。蘇軾的學生張耒在《明道雜志》中也記載長江一帶土人食河豚,“但用蔞蒿、荻筍即蘆芽、菘菜三物”烹煮,認為這三樣與河豚最適宜搭配。由此可見,蘇軾的聯想是有根有據的,也是自然而然的。詩意之妙,也有賴于此。
“正是河豚欲上時”畫面雖未描寫河豚的動向,但詩人卻從蔞蒿叢生、蘆葦吐芽推測而知“河豚欲上”,從而畫出海豚在春江水發時沿江上行的形象,用想象得出的虛境補充了實境。蘇軾就是通過這樣的筆墨,把無聲的、靜止的畫面,轉化為有聲的、活動的詩境。在蘇軾眼里,這幅畫已經不再是畫框之內平面的、靜止的紙上圖景,而是以內在的深邃體會和精微的細膩觀察給人以生態感。前者如畫,后者逼真,兩者混同,不知何者為畫境,何者為真景。詩人的藝術聯想拓寬了繪畫所表現的視覺之外的天地,使詩情、畫意得到了完美的結合。
這一首詩成功地寫出了早春時節的春江景色,蘇軾以其細致、敏銳的感受,捕捉住季節轉換時的景物特征,抒發對早春的喜悅和禮贊之情。全詩春意濃郁、生機蓬勃,給人以清新,舒暢之感。詩人蘇軾提出“詩畫本一律,天工與清新”(《書鄢陵王主簿所畫折枝二首》),“詩中有畫,畫中有詩”(《東坡題跋》卷五《書摩詰藍田煙雨圖》),在他的這首題畫詩《惠崇春江晚景》中得到了很好的驗證。
其二
本組詩中的第二首詩一般鮮為人知,但其創作水平也是很高。
“兩兩歸鴻欲破群,依依還似北歸人。”這一句大體寫惠崇所繪的“飛雁圖”,大雁北飛,有幾只雁不舍這春天美景,差點脫離了隊伍。并且運用擬人的手法,將依依不舍的幾只歸雁比作了“北歸人”,使畫中內容更加生動形象。
“遙知朔漠多風雪,更待江南半月春。”也是擬人化,給北去大雁賦予了人的情感。大雁戀戀不舍是因為南方比北方溫暖,所以詩人就寫下了大雁認為北方很冷,而且遠遠地就知道了沙漠風多雪多;這還不止,最后一句詩人進一步寫大雁希望在江南多呆幾日。這種擬人手法的運用,使惠崇的繪畫由“定格”轉變成了“錄像”,使大雁北飛的情景充滿著人的情感,是頗有新意的。
賞析二
這首是題畫詩,作于元豐八年(1085)。
下面是對這首詩的賞析:好的題畫詩,既要扣合繪畫主題,又不能拘于畫面內容,既要能再現畫境,同時又能跳出畫外,別開生面,離開繪畫而不失其獨立的藝術生命。蘇軾這首詩可以說做到了這一點。詩的前三句詠畫面景物,最后一句是由畫面景物引起的聯想。整首詩又如同詩人即景言情,當下所得,意象妙會而自然。說前三句再現畫境,其實兩者也不全然等同。第二句中“水暖”(溫度)、“鴨先知”(知覺)云云,是不能直接畫出的。詩能描寫如畫,詩詠物性物理又過于畫。這是因為繪畫屬于視覺藝術,而詩是語言藝術,有著表現上的絕對自由。最后一句進一步發揮聯想,在前三句客觀寫景的基礎上作出畫中景物所屬時令的判斷,從而增添了南方風物之美的豐富感覺,這更是畫所不能的。有關河豚的應時風味,梅堯臣《范饒州坐中客語食河豚魚》一詩寫首:“春洲生荻芽,春岸飛楊花。河豚當是時,貴不數魚蝦。”歐陽修《六一詩話》說:“河豚常出于春暮,群游水上,食柳絮而肥,南人多與荻芽為羹,云最美。”蘇軾的學生張耒在《明道雜志》中也記載長江一帶土人食河豚,“但用蔞蒿、荻筍(即蘆芽)、菘菜三物”烹煮,認為這三樣與河豚最適宜搭配。由此可見,蘇軾的聯想是有根有據的,也是自然而然的。詩意之妙,也有賴于此。 ▲
賞析三
這首題圖詩,著意刻畫了一派初春的景象。
詩人先從身邊寫起:初春,大地復蘇,竹林已被新葉染成一片嫩綠,更引人注目的是桃樹上也已綻開了三兩枝早開的桃花,色彩鮮明,向人們報告春的信息。接著,詩人的視線由江邊轉到江中,那在岸邊期待了整整一個冬季的鴨群,早已按捺不住,搶著下水嬉戲了。
然后,詩人由江中寫到江岸,更細致地觀察描寫初春景象:由于得到了春江水的滋潤,滿地的蔞蒿長出新枝了,蘆芽兒吐尖了;這一切無不顯示了春天的活力,惹人憐愛。詩人進而聯想到,這正是河豚肥美上市的時節,引人更廣闊地遐想……全詩洋溢著一股濃厚而清新的生活氣息。
賞析四
惠崇,福建建陽人,北宋著名九僧之一,王安石稱他有“絕藝”(《純甫出釋惠崇畫要予作詩》),著名國畫史學家郭若虛說他“工畫鵝、雁、鷺鷥,尤工小景,善為寒江遠渚。蕭灑虛曠之景,人所難到也”(《圖畫見聞志》卷四)。由此可見,惠崇的畫享譽一時,而《春江晚景》(錢鐘書《宋詩選注》作“曉景”)應是他擅長的得意之作。惠崇原畫已經失傳,但從詩人傳神的描寫中,我們可以想到畫面圖景。北宋詩人晁補之說:“詩傳畫外意,貴有畫中態。”(《和蘇翰林題李甲畫雁》)蘇軾的這首詩妙在既能寫出“畫中態”,又能傳出“畫外意”,使詩情、畫意完美地結合起來,難怪清代大才子紀昀在讀到此詩時驚嘆說:“此是名篇,興象實為深妙!”(《紀昀評蘇文忠公詩集》卷二十六)
詩的首句“竹外桃花三兩枝”,靜靜的江岸上綠竹瀟瀟,在青翠嫩綠的竹葉外點綴著三兩枝桃花。竹外桃花,紅綠相映,淡淡一筆,將那花竹交錯、紅綠掩映的“桃花報春”意境表達得淋漓盡致。桃花報春,春天來臨,而桃花才三兩枝又說明季節實為早春。
詩的第二句“春江水暖鴨先知”,視覺由遠及近,即從江岸到江面。江上春水蕩漾,好動的鴨子在江水中嬉戲游玩。“鴨先知”側面說明春江水還略帶寒意,因而別的動物都還沒有敏感到春天的來臨,這就與首句中的桃花“三兩枝”相呼應,表明早春時節。這句詩化用了唐人詩句:孟郊“何物最先知?虛虛草爭出”(《春雨后》),杜牧(一作許渾)“蒲根水暖雁初下,梅徑香寒蜂未知”(《初春舟次》)。蘇軾學古而不泥,前人詩句的造意,加上自己觀察的積累,熔煉成這一佳句。“鴨知水暖”這種訴之于感覺和想象的事物,畫面是難以傳達的,詩人卻通過設身處地的體會,在詩中表達出來。緣情體物又移情于物,江中自由嬉戲的鴨子最先感受到春水溫度的回升,用觸覺印象“暖”補充畫中春水瀲滟的視覺印象。鴨之所以能“先知春江水暖”是因為它們長年生活在水中,只要江水不結冰,它總要跳下去鳧水嬉戲。因此,首先知道春江水溫變化的自然就是這些與水有著密切關系的鴨子。這就說明:凡事都要親歷其境,才會有真實的感受。這句詩不僅反映了詩人對自然的入微觀察,還凝聚了詩人對生活的哲理思索。鴨下水而知春江暖,可與“一葉落而知天下秋”相媲美,具有見微知著、舉一反三的道理。
詩的三四兩句:“蔞蒿滿地蘆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時”,這兩句詩仍然緊扣“早春”來進行描寫,那滿地蔞蒿、短短的蘆芽,黃綠相間、艷麗迷人,呈現出一派春意盎然、欣欣向榮的景象。“河豚欲上”借河豚只在春江水暖時才往上游的特征,進一步突出一個“春”字,本是畫面所無,也是畫筆難到的,可是詩人卻成功地“狀難寫之景如在目前”,給整個畫面注入了春天的氣息和生命的活力。王士禎在《漁陽詩話》卷中說:“坡詩'蔞蒿滿地蘆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時’,非但風韻之妙,蓋河豚食蒿蘆則肥,亦如梅圣俞之'春洲生荻芽,春岸飛楊花’,無一字泛設也。” 有關河豚的應時風味,歐陽修《六一詩話》說:“河豚常出于春暮,群游水上,食柳絮而肥,南人多與荻芽為羹,云最美。”蘇軾的學生張耒在《明道雜志》中也記載長江一帶土人食河豚,“但用蔞蒿、荻筍即蘆芽、菘菜三物”烹煮,認
為這三樣與河豚最適宜搭配。由此可見,蘇軾的聯想是有根有據的,也是自然而然的。詩意之妙,也有賴于此。畫面雖未描寫河豚的動向,但詩人卻從蔞蒿叢生、蘆葦吐芽推測而知“河豚欲上”,從而畫出海豚在春江水發時沿江上行的形象,用想象得出的虛境補充了實境。蘇軾就是通過這樣的筆墨,把無聲的、靜止的畫面,轉化為有聲的、活動的詩境。使讀者見到了、聽到了、感受到了從畫面上所不能得到的東西。在蘇軾眼里,這幅畫已經不再是畫框之內平面的、靜止的紙上圖景,而是以內在的深邃體會和精微的細膩觀察給人以生態感。前者如畫,后者逼真,兩者混同,不知何者為畫境,何者為真景。詩人的藝術聯想拓寬了繪畫所表現的視覺之外的天地,使詩情、畫意得到了完美的結合。《惠崇春江曉景》成功地寫出了早春時節的春江景色,蘇軾以其細致、敏銳的感受,捕捉住季節轉換時的景物特征,抒發對早春的喜悅和禮贊之情。全詩春意濃郁、生機蓬勃,給人以清新,舒暢之感。詩人蘇軾提出“詩畫本一律,天工與清新”(《書鄢陵王主簿所畫折枝二首》),“詩中有畫,畫中有詩”(《東坡題跋》卷五《書摩詰藍田煙雨圖》),在他的這首題畫詩《惠崇春江曉景》中得到了很好的驗證。 ▲
賞析五
這是一首題畫詩,惠崇的《春江曉景圖》沒有流傳下來,不過從蘇軾的詩中,我們可以想個大概:一片竹林,三兩枝桃花,一條江,幾只鴨子,河岸上滿是蔞蒿,蘆芽剛剛破土,天上還有兩兩歸鴻。河豚是看不到的,是饞嘴的蘇軾在想:河豚該上來了,用蔞蒿和蘆芽一燉,比東坡肉鮮多了。
惠崇為宋初“九詩僧”之一,跟蘇軾不是一個時代的人。蘇軾是只見其畫,未見其 人。此僧詩畫俱佳,尤其擅長畫水鄉,再放上幾只飛禽走獸,人稱“惠崇小景”。
王安石很推崇他的畫,在《純甫出僧惠崇畫要予作詩》中贊到:“畫史紛紛何足數,惠崇晚年吾最許。”
明清兩朝眼里只有唐詩,從不把宋詩放在眼里。康熙年間大學者、大詩人毛希齡就批評蘇軾這首詩說:“春江水暖,定該鴨知,鵝不知耶?”
這老頭真有點瞎抬杠。春江水暖,鵝當然也知。宋人還有“春到人間草木知”的詩 呢。這是題畫詩,可能畫上根本沒有鵝啊。
不過毛希齡也不是就跟蘇軾過不去,他誰也看不上眼。他讀朱子,身邊都得擺個稻草人朱熹,看到他哪地方解的不對了,就要連打帶罵,非得讓這稻草人朱熹認錯才行。對蘇軾,已經夠客氣了。▲
鑒賞
這首題畫詩既保留了畫面的形象美,也發揮了詩的長處。詩人用他饒有風味、虛實相間的筆墨,將原畫所描繪的春色展現得那樣令人神往。在根據畫面進行描寫的同時,蘇軾又有新的構思,從而使得畫中的優美形象更富有詩的感情和引人入勝的意境。
竹林外兩三枝桃花初放,鴨子在水中游戲,它們最先察覺了初春江水的回暖。河灘上已經滿是蔞蒿,蘆筍也開始抽芽,而此時河豚正是上市的好時節,可以在市場上銷售了。(一作沿潮水而上的時節)
好的題畫詩,既要扣合繪畫主題,又不能拘于畫面內容,既要能再現畫境,同時又能跳出畫外,別開生面,離開繪畫而不失其獨立的藝術生命。蘇軾這首詩可以說做到了這一點。詩的前三句詠畫面景物,最后一句是由畫面景物引起的聯想。整首詩又如同詩人即景言情,當下所得,意象妙會而自然。說前三句再現畫境,其實兩者也不全然等同。第二句中“水暖”(溫度)、“鴨先知”(知覺)云云,是不能直接畫出的。詩能描寫如畫,詩詠物性物理又過于畫。這是因為繪畫屬于視覺藝術,而詩是語言藝術,有著表現上的絕對自由。最后一句進一步發揮聯想,在前三句客觀寫景的基礎上作出畫中景物所屬時令的判斷,從而增添了南方風物之美的豐富感覺,這更是畫所不能的。有關河豚的應時風味,梅堯臣《范饒州坐中客語食河豚魚》一詩寫首:“春洲生荻芽,春岸飛楊花。河豚當是時,貴不數魚蝦。”歐陽修《六一詩話》說:“河豚常出于春暮,群游水上,食柳絮而肥,南人多與荻芽為羹,云最美。”蘇軾的學生張耒在《明道雜志》中也記載長江一帶土人食河豚,“但用蔞蒿、荻筍(即蘆芽)、菘菜三物”烹煮,認為這三樣與河豚最適宜搭配。由此可見,蘇軾的聯想是有根有據的,也是自然而然的。詩意之妙,也有賴于此。
詩人先從身邊寫起:初春,大地復蘇,竹林已被新葉染成一片嫩綠,更引人注目的是桃樹上也已綻開了三兩枝早開的桃花,色彩鮮明,向人們報告春的信息。接著,詩人的視線由江邊轉到江中,那在岸邊期待了整整一個冬季的鴨群,早已按捺不住,搶著下水嬉戲了。
然后,詩人由江中寫到江岸,更細致地觀察描寫初春景象:由于得到了春江水的滋潤,滿地的蔞蒿長出新枝了,蘆芽兒吐尖了;這一切無不顯示了春天的活力,惹人憐愛。詩人進而聯想到,這正是河豚肥美上市的時節,引人更廣闊地遐想。全詩洋溢著一股濃厚而清新的生活氣息。 ▲
創作背景
《惠崇春江晚景二首》是蘇軾于神宗元豐八年(1085年)在汴京(今河南開封)為惠崇所繪的《春江晚景》兩幅所寫的題畫詩。一說此詩作于江陰。
2.烹羊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
出自唐代李白的《將進酒》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
你難道沒有看見嗎?那黃河之水猶如從天上傾瀉而來,波濤翻滾直奔大海從來不會再往回流。將進酒:勸酒歌,屬樂府舊題。將(qiāng):請。君不見:樂府中常用的一種夸語。天上來:黃河發源于青海,因那里地勢極高,故稱。
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朝如青絲暮成雪。
你難道沒有看見,在高堂上面對明鏡,深沉悲嘆那一頭白發?早晨還是黑發到了傍晚卻變得如雪一般。高堂:高大的廳堂。一說指父母。青絲:黑發。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zūn)空對月。
人生得意之時就要盡情的享受歡樂,不要讓金杯無酒空對皎潔的明月。得意:適意高興的時候。金樽:中國古代的盛酒器具。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
上天造就了我的才干就必然是有用處的,千兩黃金花完了也能夠再次獲得。
烹羊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
且把烹煮羔羊和宰牛當成一件快樂的事情,如果需要也應當痛快地喝三百杯。會須:正應當。
岑夫子,丹丘生,將進酒,杯莫停。
岑勛,元丹丘,快點喝酒,不要停下來。岑夫子:岑勛。丹丘生:元丹丘。二人均為李白的好友。杯莫停:一作“君莫停”。
與君歌一曲,請君為我傾耳聽。(傾耳聽 一作:側耳聽)
我給你們唱一首歌,請你們為我傾耳細聽。與君:給你們,為你們。君,指岑、元二人。傾耳聽:一作“側耳聽”。
鐘鼓饌(zhuàn)玉不足貴,但愿長醉不愿醒。(不足貴 一作:何足貴;不愿醒 一作:不復醒)
山珍海味的豪華生活算不上什么珍貴,只希望能醉生夢死而不愿清醒。鐘鼓:富貴人家宴會中奏樂使用的樂器。饌玉:形容食物如玉一樣精美。不愿醒:也有版本為“不用醒”或“不復醒”。
古來圣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古來 一作:自古;惟 通:唯)
自古以來圣賢都是被世人冷落的,只有會喝酒的人才能夠留傳美名。
陳王昔時宴平樂(lè),斗酒十千恣(zì)歡謔(xuè)。
陳王曹植當年設宴平樂觀,喝著名貴的酒縱情地歡樂。陳王:指陳思王曹植。平樂:觀名。在洛陽西門外,為漢代富豪顯貴的娛樂場所。恣:縱情任意。謔:戲。
主人何為言少錢,徑須沽取對君酌。
你為何說我的錢不多?只管把這些錢用來買酒一起喝。主人:指宴請李白的人,元丹丘。言少錢:一作“言錢少”。徑須:干脆,只管。沽:買。
五花馬、千金裘(qiú),呼兒將(jiāng)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
名貴的五花良馬,昂貴的千金皮衣,叫侍兒拿去統統換美酒,讓我們一起來消除這無盡的長愁!五花馬:指名貴的馬。一說毛色作五花紋,一說頸上長毛修剪成五瓣。裘:皮衣。爾:你。銷:同“消”。
《將進酒》原是漢樂府短簫鐃歌的曲調,標題的意思為“勸酒歌”,內容多是詠唱喝酒放歌之事。這首詩是詩人當時和友人岑勛在嵩山另一老友元丹丘的潁陽山居作客,作者正值仕途遇挫之際,所以借酒興詩,來了一次酣暢淋漓的抒發。在這首詩里,李白“借題發揮”,借酒消愁,感嘆人生易老,抒發了自己懷才不遇的心情。
這首詩十分形象的體現了李白桀驁不馴的性格:對自己充滿自信、孤高自傲、熱情豪放,“天生我材必有用”、“人生得意須盡歡”。全詩氣勢豪邁,感情豪放,言語流暢,具有極強的感染力。李白詠酒的詩歌非常能體現他的個性,思想內容深沉,藝術表現成熟。《將進酒》即為其代表作。
詩歌發端是兩組整齊的長句,如挾天風海雨向讀者迎面撲來。“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潁陽去黃河不遠,登高縱目,故借以起興。黃河源遠流長,落差極大,如從天而降,一瀉千里,東走大海。如此波瀾壯闊的現象,必定不是肉眼能夠看到的,作者是幻想的,言語帶有夸張。上句寫大河之來,勢不可擋;下句寫大河之去,勢不可回。一漲一消,構成舒卷往復的詠嘆味,是短促的單句(如“黃河落天走東海”)所沒有的。緊接著,“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朝如青絲暮成雪”,恰似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如果說前二句為空間范疇的夸張,這二句則是時間范疇的夸張。悲嘆人生苦短,而又不直言,卻說“高堂明鏡悲白發”,一種搔首顧影、徒呼奈何的神態宛如畫出。將人生由青春到老的全過程說成“朝”“暮”之事,把原本就短暫的說得更為短暫,與前兩句把原本壯闊的說得更為壯闊,是“反向”的夸張。開篇“以河之水一去不復返喻人生易逝”,“以黃河的偉大永恒形出生命的渺小脆弱”。這個開端可謂悲感至極,卻又不墮纖弱,可以說是巨人式的感傷,具有驚心動魄的藝術力量,同時也是由長句排比開篇的氣勢感造成的。這種開篇的方法作者經常用,比如“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宣城謝朓樓餞別校書叔云》),沈德潛說:“此種格調,太白從心化出”,可見其頗具創造性。此詩兩作“君不見”的呼告(一般樂府詩只是篇首或篇末偶爾用),又使詩句感情色彩大增。所謂大開大闔者,此可謂大開。
“人生得意須盡歡”,這似乎是宣揚及時行樂的思想,然而只不過是現象而已。詩人“得意”過沒有?“鳳凰初下紫泥詔,謁帝稱觴登御筵”(《玉壺吟》)似乎得意過;然而那不過是一場幻影。“彈劍作歌奏苦聲,曳裾王門不稱情”(《行路難三首·其二》)又似乎并沒有得意,有的是失望與憤慨,但并不就此消沉。詩人于是用樂觀好強的口吻肯定人生,肯定自我:“天生我材必有用”,這是一個令人鼓掌贊嘆的好句子。“有用”而且“必”,非常的自信,簡直像是人的價值宣言,而這個人“我”是需要大寫的。于是,從貌似消極的現象中透露出了深藏其內的一種懷才不遇而又渴望入世的積極的態度。正是“長風破浪會有時”,應為這樣的未來痛飲高歌,破費又算得了什么!
“千金散盡還復來!”這又是一個高度自信的驚人之句,能驅使金錢而不為金錢所使,這足以令所有凡夫俗子們咋舌。詩如其人,想詩人“曩昔東游維揚,不逾一年,散金三十馀萬”(《上安州裴長史書》),是何等的豪舉。所以此句是深蘊在骨子里的豪情,絕非裝腔作勢者可以得其萬分之一。與此氣派相當,作者描繪了一場盛筵,那決不是“菜要一碟乎,兩碟乎?酒要一壺乎,兩壺乎?”而是整頭整頭地“烹羊宰牛”,不喝上“三百杯”決不罷休。多痛快的筵宴,又是多么豪壯的詩句!至此,狂放之情趨于高潮,詩的旋律加快。“岑夫子,丹丘生,將進酒,杯莫停!”幾個短句忽然加入,不但使詩歌節奏富于變化, 而且使我們似乎聽到了詩人在席上頻頻地勸酒。既是生逢知己,又是酒逢對手,不但“忘形到爾汝”,詩人甚至忘了是在寫詩,筆下之詩似乎還原為生活,他還要“與君歌一曲,請君為我傾耳聽”。以下八句就是詩中之歌了,這純粹是神來之筆。
“鐘鼓饌玉”即富貴生活(富貴人家吃飯時鳴鐘列鼎,食物精美如玉),可詩人卻認為這“不足貴”,并放言“但愿長醉不復醒”。詩情至此,便分明由狂放轉而為憤激。這里不僅是酒后吐狂言,而且是酒后吐真言了。以“我”天生有用之才,本當位極卿相,飛黃騰達,然而“大道如青天,我獨不得出”(《行路難三首·其二》)。說富貴“不足貴”,乃是出于憤慨。以下“古來圣賢皆寂寞”二句亦屬憤語。詩人曾喟嘆“自言管葛竟誰許”,說古人“寂寞”,其實也表現出了自己的“寂寞”,所以才愿長醉不醒了。這里,詩人是用古人的酒杯,澆自己的塊壘。說到“唯有飲者留其名”,便舉出“陳王”曹植作代表。并化用其《名都篇》“歸來宴平樂,美酒斗十千”之句。古來酒徒很多,而為何偏舉“陳王”,這又與李白一向自命不凡分不開,他心目中樹為榜樣的都是謝安這些高級人物,而這類人物當中,“陳王”曹植與酒聯系得比較多。這樣寫便有了氣派,與前文極度自信的口吻一貫。再者,“陳王”曹植于曹丕、曹睿兩朝備受猜忌,有志難展,也激起詩人的同情。一提“古來圣賢”,二提“陳王”曹植,滿滿的不平之氣。此詩開始似乎只涉及人生感慨,而不染指政治色彩,其實全篇飽含了一種深廣的憂憤和對自我的信念。詩情之所以悲而不傷,悲而能壯,即根源在此。
剛露一點深衷,又說回酒了,而且看起來酒興更高了。以下詩情再入狂放,而且愈來愈狂。“主人何為言少錢”,既照應“千金散盡”句,又故作跌宕,引出最后一番豪言壯語:即便千金散盡,也不惜將名貴寶物“五花馬”(毛色作五花紋的良馬)、“千金裘”(昂貴的皮衣)用來換美酒,圖個一醉方休。這結尾之妙,不僅在于“呼兒”“與爾”,口氣甚大;而且具有一種作者一時可能覺察不到的將賓作主的任誕情態。須知詩人不過是被友招飲的客人,此刻他卻高踞一席,氣使頤指,提議典裘當馬,令人不知誰是“主人”,浪漫色彩極濃。快人快語,非不拘形跡的豪邁知交斷不能出此。詩情至此狂放至極,令人嗟嘆詠歌,直欲“手之舞之,足之蹈之”。情猶未已,詩已告終,突然又迸出一句“與爾同銷萬古愁”,與開篇之“悲”關合,而“萬古愁”的含義更其深沉。這“白云從空,隨風變滅”的結尾,顯見詩人奔涌跌宕的感情激流。通觀全篇,真是大起大落,非如椽巨筆不辦。
《將進酒》篇幅不算長,卻五音繁會,氣象不凡。它筆酣墨飽,情極悲憤而作狂放,語極豪縱而又沉著。全篇具有震動古今的氣勢與力量,這誠然與夸張手法不無關系,比如詩中屢用巨額數字(“千金”、“三百杯”、“斗酒十千”、“千金裘”、“萬古愁”等等)表現豪邁詩情,同時,又不給人空洞浮夸感,其根源就在于它那充實深厚的內在感情,那潛在酒話底下如波濤洶涌的郁怒情緒。此外,全篇大起大落,詩情忽翕忽張,由悲轉樂、轉狂放、轉憤激、再轉狂放、最后結穴于“萬古愁”,回應篇首,如大河奔流,有氣勢,亦有曲折,縱橫捭闔,力能扛鼎。其歌中有歌的包孕寫法,又有鬼斧神工、“絕去筆墨畦徑”之妙,既非鑱刻能學,又非率爾可到。通篇以七言為主,而又以三、五言句“破”之,極參差錯綜之致;詩句以散行為主,又以短小的對仗語點染(如“岑夫子,丹丘生”,“五花馬,千金裘”),節奏疾徐盡變,奔放而不流易。《唐詩別裁》謂“讀李詩者于雄快之中,得其深遠宕逸之神,才是謫仙人面目”,此篇足以當之。
賞析二
杜甫盛贊李白的詩說“筆落驚風雨,詩成泣鬼神”,李白自己也十分自負地說“興酣落筆搖五岳,詩成嘯傲凌滄洲”,他的詩極富浪漫主義色彩,想象豐富,極盡夸張之能事,一旦詩興大發之時,豪情便噴薄而出,一瀉千里,但又收放自如,達到了極高的藝術境界,《將進酒》即為明證。
這首詩意在表達人生幾何,及時行樂,圣者寂寞,飲者留名的虛無消沉思想,愿在長醉中了卻一切。詩的開頭六句,寫人生壽命如黃河之水奔騰入海,一去不復重返,如此,應及時行樂,莫負光陰。“天生”十六句,寫人生富貴不能長保,因而“千金散盡”“且為樂”。同時指出“自古圣賢皆寂寞”,只有“飲者留名”千古,并以陳王曹植為例,抒發了詩人內心的不平。“主人”六句結局,寫詩人酒興大作,“五花馬”、“千金裘”都不足惜,只圖一醉方休。表達了詩人曠達的胸懷。“天生我材必有用”句,是詩人自信為人的自我價值,也流露懷才不遇和渴望用世的積極思想感情。
本詩深沉渾厚,氣象不凡。情極悲憤狂放,語極豪縱沉著,大起大落,奔放跌宕。詩句長短不一,參差錯綜;節奏快慢多變,一瀉千里。李白的人生,可謂是悲劇的人生。《將進酒》一詩,是其悲劇人生的寫照。有人稱《將進酒》是李白詩歌藝術的顛峰之作,也有人稱那不過是他醉酒后的胡言亂語。其人,其詩,其酒,三位一體,方是真正的李白。
李白深知生命有限,價值無限的道理,把人生從頭到尾看了個通透。黃河之水、鏡中白發,都引起他對生命對人生的深刻思考。而其思考,并非停留在一般意義上的對時光匆匆流逝及人生短暫的哀嘆惋惜,而是在更高層面關注著自我存在的價值。“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如果說曹操把其感嘆和憂思濃縮在一滴朝露上,那么李白則是將之寄托于江海。任何個人都不過是歷史長河中一粒微不足道的塵土,區別只在于你在這條道路上留下的足跡的深淺。人既然存在,他就不得不存在。人既然活著,他就不得不活著。既然存在,既然活著,就應當做點什么吧。在李白看來,這正是其自我存在的價值所在。因此,可以說李白是一個具有歷史情懷的人。他的思考和憂慮,不僅僅是針對個人,還針對個體。他所高唱的“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并非如某些人所指責的消極的享樂主義的人生態度,相反,李白是在鼓吹人應當積極把握現實人生,努力創造自我價值。如果僅僅從詩句字面上作出負面的解讀,則顯得十分膚淺,也難得詩旨,違背了“詩仙”本意。
強烈的自信以及狂傲不羈的處世態度是李白極具個性的一面。“天生我才必有用”,我才天生也,天授我才,必定對國家對社會有價值。敢自許“天生我才”,放眼古今,恐怕惟李白一人而已。這種狂傲不羈源自強烈的自信,而這種自信乃是大唐帝國的文化心理,是華夏子孫的民族性格。李白對自己充滿信心,絲毫也不懷疑,甚至于認為獲得表現自己施展才華的機會是理所當然后的事,是天命所歸。因此他敢在天子面前撒狂,敢叫高力士提鞋,更不在乎鐘鼓饌玉,千金散盡。他始終把自己看成是一個具有獨立人格的獨立個體,才華故然天授,也是其安身立命之本,是其狂放不羈的憑靠。實質上,這也是李白的一個悲劇性格因素。當自我實現的強烈需求沒有得到及時滿足或是根本就未能得到滿足時,矛盾和痛苦也就產生。需求越強烈,矛盾越深,痛苦愈盛。李白不可能走得出自設的性格陷阱。
李白希望在政治上有所作為,盡管才高八斗卻難以如愿。上層官僚的排擠和打壓使得他不得不遠離政治。面對這種施不開手腳的窘境,李白也許感到很意外,“惟才是用”的政策之外,原來還有另一股力量左右著。這讓他頗覺郁悶,心理上承受著來自現實厚重的壓抑感,這迫使他作出了強烈的反彈,即承襲魏晉之風,以一種獨特方式來表達對現實的憤嫉和不滿。“烹羊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以喝酒來排遣內心的壓抑和苦悶,暫時忘卻政治人生的失敗,在醉眼朦朧中縱聲放歌,恢復本真性情,獲得精神上的愉悅和超脫。李白與酒結下了不解之緣,自然與當時的酒文化有關,但他嗜酒如命甚至不要命,則是因為其個人遭遇。所謂“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澆愁愁更愁”,喝酒本為排憂,卻反如火上加油。李白一頭栽進了酒壇子,在他看來,也許真的是“何以解憂,惟有杜康”了。李白的任性放縱,李白的自我麻醉,實際上仍是由于他對現實的絕望。他選擇的是一條慢性自殺之路。
盡管如此,絕望的李白并不是消沉墮落的李白。當酒成為他人格的一個部分,李白尋找到了生活的另一面,尋找到源源不斷的創作靈感。就是這個時候,李白根本不可能離得開酒了。然而他終究是血肉之軀,常期浸泡在酒精中其健康狀況迅速惡化。“酒中仙”最終也難逃“酒中鬼”的宿命。李白一生與酒相隨,借酒澆愁,恃才放狂,笑傲江湖,深得魏晉風度;他縱酒任性,揮灑文字,慷慨豪邁,是對現實政治的強有力的嘲弄與諷刺。
“岑夫子,丹丘生,將進酒,杯莫停”,一杯復一杯,到“與君歌一曲,請君為我傾耳聽”,李白醉矣!后面皆為“酒話”,卻是李白心聲。俗語說:酒后吐真言。李白趁醉將滿腹真言全盤吐出。“鐘鼓饌玉不足貴,但愿長醉不愿醒”,李白追求高級層面的精神生活,藐視庸俗的物欲和感觀刺激。寧愿長醉而不愿清醒,因為所見皆俗物,不堪入目:權奸當道,能才委屈,宮廷聲色犬馬,歌舞升平,只顧追求享樂。李白鄙視這樣的生活,自然不能與此類人同道。他有種曲高和寡的孤獨感,一方面蔑視官僚們的庸俗,一方面對自己沒有施展抱負的機會又無可奈何。所謂“古來圣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那是李白自我安慰之言罷了。他自比圣賢,志頗清高,既與俗人不能共舞,從古圣賢那里倒可覓得知音。李白是寂寞的,但他又難忍寂寞,所以便學陳王曹植斗酒十千,不作圣賢作酒仙。即便如此,他仍至始至終在出世入世間痛苦徘徊。入世不得也不甘放棄,心中仍有期待;出世也難,求仙訪道終成空,名山大川走遍也不能徹底脫離俗世。
李白在由入世到出世這條路上,可以說是“一步三回頭”。強烈的自我意識與濃厚的主觀色彩使得李白對待出世和入世的態度具有兩面性。“陳王昔時宴平樂,斗酒十千恣歡謔”,李白與曹植懷有相同的情感。曹植被貶為王,又遭曹丕打壓,終生郁郁不得志,空負一身才華。李白將自己比之于曹植,感嘆之余又想表現出灑脫,其情態可見凄涼。
及至“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李白已然大醉!一句“與爾同銷萬古愁”真是肝膽欲裂,寫盡內心的痛楚和絕望。詩篇落腳一個“愁”字,縱橫捭闔之勢,慷慨豪邁之氣,倏然收歸,把所有勃發之情都凝聚成“愁”了。這是李白對自己一生追求的一次總結。叔本華說,“使我們生存充滿煩惱與苦痛的東西,無一不是出自時間無休止的壓迫。”具有歷史情懷的李白就在時間無休止的壓迫中唱出了生命的絕望之歌——《將進酒》。▲
創作背景
關于這首詩的寫作時間,說法不一。郁賢皓《李白集》認為此詩約作于開元二十四年(公元736年)前后。黃錫珪《李太白編年詩集目錄》系于天寶十一載(752)。一般認為這是李白天寶年間離京后,漫游梁、宋,與友人岑勛、元丹丘相會時所作。
唐玄宗天寶初年,李白由道士吳筠推薦,由唐玄宗招進京,命李白為供奉翰林。不久,因權貴的讒毀,于天寶三載(744年),李白被排擠出京,唐玄宗賜金放還。此后,李白在江淮一帶盤桓,思想極度煩悶,又重新踏上了云游祖國山河的漫漫旅途。李白作此詩時距李白被唐玄宗“賜金放還”已有八年之久。這一時期,李白多次與友人岑勛(岑夫子)應邀到嵩山另一好友元丹丘的潁陽山居為客,三人登高飲宴,借酒放歌。詩人在政治上被排擠,受打擊,理想不能實現,常常借飲酒來發泄胸中的郁積。人生快事莫若置酒會友,作者又正值“抱用世之才而不遇合”之際,于是滿腔不合時宜借酒興詩情,以抒發滿腔不平之氣。▲
3.日啖荔枝三百顆,不辭長作嶺南人。
出自宋代蘇軾的《惠州一絕》
羅浮山下四時春,盧橘楊梅次第新。
羅浮山下四季都是春天,枇杷和黃梅天天都有新鮮的。羅浮山:在廣東博羅、增城、龍門三縣交界處,長達百余公里,峰巒四百多,風景秀麗,為嶺南名山。盧橘:橘的一種,因其色黑,故名(盧:黑色)。但在東坡詩中指枇杷。
日啖(dàn)荔枝三百顆,不辭長作嶺南人。(不辭 一作:不妨)
如果每天吃三百顆荔枝,我愿意永遠都做嶺南的人。嶺南:古代被稱為南蠻之地,中原人士聞之生畏,不愿到廣東來。此句有三個版本。本詩為“不辭長作嶺南人”、《蘇東坡全集》:“不妨長作嶺南人。”、《錦繡中華歷代詩詞選》:“總教長作嶺南人”
從“荔枝詩”看東坡先生的嶺南心境。
蘇東坡于宋哲宗紹圣元年被人告以“譏斥先朝”的罪名被貶嶺南,“不得簽書公事”。于是,東坡先生流連風景,體察風物,對嶺南產生了深深的熱愛之情,連在嶺南地區極為平常的荔枝都愛得那樣執著。
紹圣二年四月十一日,蘇軾在惠州第一次吃荔枝,作有《四月十一日初食荔枝》一詩,對荔枝極盡贊美之能事:“……垂黃綴紫煙雨里,特與荔枝為先驅。海山仙人絳羅襦,紅紗中單白玉膚。不須更待妃子笑,風骨自是傾城姝……”自此以后,蘇軾還多次在詩文中表現了他對荔枝的喜愛之情。例如,《新年五首》:“荔子幾時熟,花頭今已繁。”《贈曇秀》:“留師筍蕨不足道,悵望荔枝何時丹。”《〈和陶歸園田居六首)引》:“有父老年八十五,指(荔枝)以告余曰:'及是可食,公能攜酒來游乎?’意欣然許之。”《和陶歸園田居》其五:“愿同荔枝社,長作雞黍局。”《食荔枝二首》其二:“日啖荔枝三百顆,不辭長作嶺南人。”
其中“日啖荔枝三百顆,不辭長作嶺南人”二句最為膾炙人口,解詩者多以為東坡先生在此贊美嶺南風物,從而抒發對嶺南的留戀之情,其實這是東坡先生滿腹苦水唱成了甜甜的贊歌。
不錯,從一些現象上看起來,蘇軾在嶺南時的心情與初貶黃州時相比,確實顯得更加平靜,不見了“空庖煮寒菜,破灶燒濕葦”的失意與苦悶。《宋史》本傳說蘇軾在惠州“居三年,泊然無所蒂介,人無賢愚,皆得其歡心”。貶為瓊州別駕后,居在“非人所居”的地方,“初僦官屋以居,有司猶謂不可。軾遂買地筑室,儋人運甓畚土以助之。獨與幼子過處,著書以為樂,時時從其父老游,若將終身。”蘇轍《東坡先生和陶詩引》介紹: “東坡先生謫居儋耳,置家羅浮之下……華屋玉食之念,不存于胸中。”蘇東坡在嶺南時,除了關心自然風光和民情風俗以外,還與出家人交往頻繁,詩文中就留有很多與僧人唱和的作品。這一定程度上確實表現了避世意識。
我們實在無法相信蘇東坡這樣具有強烈社會責任感的仁人志士會避世遁俗。有一件事實很能說明這個有趣的問題。
晚年的蘇東坡似乎很喜歡陶淵明,不厭其煩地和陶淵明的詩,并把和陶的詩專門編為一集。蘇東坡和陶淵明詩以居嶺南時為最多。從紹圣二年正月在惠州貶所到元符三年八月遷舒州團練副使,徙永州安置,在短短的五年零八個月里,和陶詩凡四十四次一百余首。東坡先生還自述其和陶用意:“平生出仕以犯世患,此所以深愧淵明,欲以晚節師范其萬一也。” (見蘇轍《東坡先生和陶詩引》)這仿佛在告世人:蘇東坡從此絕意仕途,欲效陶淵明歸隱園田,長作嶺南人了。
有意思的是,東坡先生那位心跡相通的老弟卻對東坡自述的和陶詩用意提出了疑問,他在《東坡先生和陶詩引》一文中說:“嗟乎,淵明不肯為五斗米一束帶見鄉里小兒。而子瞻出仕三十余年,為獄吏所折困,終不能悛,以陷大難,乃欲以桑榆之末景,自托于淵明,其誰肯信之!”清人紀昀也以為蘇軾“斂才就陶,亦時時自露本色”。
蘇轍不信其兄會真心歸隱,幾百年后紀昀的看法也一樣。他們的看法可以在蘇東坡和陶詩中可以得到印證。《和陶飲酒二十首》其十一曰:“詔書寬積欠,父老顏色好。再拜賀吾君,獲此不貪寶。”其十八曰:“蕪城閱興廢,雷塘幾開塞。明年起華堂,置酒吊亡國。”其二十曰:“當時劉項罷,四海瘡痍新。三杯洗戰國,一斗消強秦。”《和陶詠三良》有:“殺身固有道,大節要不虧。君為社稷死,我則同其歸。”這都可以看出蘇軾恬淡的外表掩飾不了牽掛國運民生的憂患情懷。
這種憂患情懷在《荔枝嘆》一詩中表現得更加淋漓盡致。他首先借漢唐故實抨擊統治階級只顧自己享樂而不關民生疾苦的丑惡本質:“十里一置飛塵灰,五里一堠兵火催。顛坑仆谷相枕藉,知是荔枝龍眼來。飛車跨山鶻橫海,風枝露葉如新采。宮中美人一破顏,驚塵濺血流千載。”千年以后,我們尤可想見蘇學士老淚縱橫,祈求上蒼:“我愿天公憐赤子,莫生尤物為瘡痏。雨順風調百谷登,民不饑寒為上瑞。”
蘇東坡因仕途坎坷曾經想避世遁俗,又因戀戀不忘國運民生終于沒能做到歸隱山林。在嶺南時,東坡先生的內心正處于這種出世與入世兩難的心境之中。“日啖荔枝三百顆,不辭長作嶺南人”正是這種兩難心境的形象描述。
創作背景
紹圣三年(1096)作于惠州,此題下有兩首,這里選第二首。嶺南兩廣一帶在宋時為蠻荒之地,罪臣多被流放至此。遷客逐臣到這里,往往頗多哀怨嗟嘆之辭,而東坡則不然,他在這首七絕中表現出他素有的樂觀曠達、隨遇而安的精神風貌,同時還表達了他對嶺南風物的熱愛之情。
4.盤飧市遠無兼味,樽酒家貧只舊醅。
出自唐代杜甫的《客至》
舍南舍北皆春水,但見群鷗日日來。
草堂的南北綠水繚繞、春意蕩漾,只見鷗群日日結隊飛來。客至:客指崔明府,杜甫在題后自注:“喜崔明府相過”。明府,唐人對縣令的稱呼。相過,即探望、相訪。舍:指家。但見:只見。
花徑不曾緣客掃,蓬(péng)門今始為君開。
長滿花草的庭院小路沒有因為迎客而打掃,只是為了你的到來,我家草門首次打開。花徑:長滿花草的小路。蓬門:用蓬草編成的門戶,以示房子的簡陋。
盤飧(sūn)市遠無兼味,樽(zūn)酒家貧只舊醅(pēi)。
離集市太遠盤中沒好菜肴,家境貧寒只有陳酒濁酒招待。市遠:離市集遠。兼味:多種美味佳肴。無兼味,謙言菜少。樽:酒器。舊醅:隔年的陳酒。
肯與鄰翁相對飲,隔籬呼取盡余杯。
如肯與鄰家老翁舉杯一起對飲,那我就隔著籬笆將他喚來。肯:能否允許,這是向客人征詢。余杯:余下來的酒。
這是一首至情至性的紀事詩,表現出詩人純樸的性格和好客的心情。作者自注:“喜崔明府相過”,可見詩題中的“客”,即指崔明府。其具體情況不詳,杜甫母親姓崔,有人認為,這位客人可能是他的母姓親戚。“明府”,是唐人對縣令的尊稱。相“過”,即探望、相訪。
首聯先從戶外的景色著筆,點明客人來訪的時間、地點和來訪前夕作者的心境。“舍南舍北皆春水”,把綠水繚繞、春意蕩漾的環境表現得十分秀麗可愛。這就是臨江近水的成都草堂。“皆”字暗示出春江水勢漲溢的情景,給人以江波浩渺、茫茫一片之感。群鷗,在古人筆下常常作水邊隱士的伴侶,它們“日日”到來,點出環境清幽僻靜,為作者的生活增添了隱逸的色彩。“但見”,含弦外之音:群鷗固然可愛,而不見其他的來訪者,不是也過于單調么!作者就這樣寓情于景,表現了他在閑逸的江村中的寂寞心情。這就為貫串全詩的喜客心情,巧妙地作了鋪墊。
頷聯把筆觸轉向庭院,引出“客至”。作者采用與客談話的口吻,增強了賓主接談的生活實感。上句說,長滿花草的庭院小路,還沒有因為迎客打掃過。下句說,一向緊閉的家門,今天才第一次為你崔明府打開。寂寞之中,佳客臨門,一向閑適恬淡的主人不由得喜出望外。這兩句,前后映襯,情韻深厚。前句不僅說客不常來,還有主人不輕易延客意,今日“君”來,益見兩人交情之深厚,使后面的酣暢歡快有了著落。后句的“今始為”又使前句之意顯得更為超脫,補足了首聯兩句。
頸聯實寫待客。作者舍棄了其他情節,專拈出最能顯示賓主情份的生活場景,重筆濃墨,著意描畫。“盤飧市遠無兼味,樽酒家貧只舊醅”,仿佛看到作者迎客就餐、頻頻勸飲的情景,聽到作者抱歉酒菜欠豐盛的話語:遠離街市買東西真不方便,菜肴很簡單,買不起高貴的酒,只好用家釀的陳酒,請隨便進用吧!家常話語聽來十分親切,很容易從中感受到主人竭誠盡意的盛情和力不從心的歉仄,也可以體會到主客之間真誠相待的深厚情誼。字里行間充滿了款曲相通的融洽氣氛。
“客至”之情到此似已寫足,如果再從正面描寫歡悅的場面,顯然露而無味,然而詩人卻巧妙地以“肯與鄰翁相對飲,隔籬呼取盡馀杯”作結,把席間的氣氛推向更熱烈的高潮。詩人高聲呼喊著,請鄰翁共飲作陪。這一細節描寫,細膩逼真。可以想見,兩位摯友真是越喝酒意越濃,越喝興致越高,興奮、歡快,氣氛相當熱烈。就寫法而言,結尾兩句真可謂峰回路轉,別開境界。
劉克莊說此詩是戲效元白體。杜甫自不可能飛躍時空去戲效他后代的元白體,這是從風格角度反講的。簡而言之,元白體就是指淺切平易的詩歌風格。綜觀全詩,語勢流暢,除“盤飧”“兼味”“樽酒”之外,其余語句都沒有太大的障礙,尤其是尾聯虛字“肯與”和俗語“呼取”的運用,足當“戲效元白體”之評。另外,詩用第一人稱,表達質樸流暢,自然親切,與內容非常協調,形成一種歡快淡雅的情調,與杜甫其他律詩字斟句酌的風格確實不大一樣。
杜甫《賓至》《有客》《過客相尋》等詩中,都寫到待客吃飯,但表情達意各不相同。在《賓至》中,作者對來客敬而遠之,寫到吃飯,只用“百年粗糲腐儒餐”一筆帶過;在《有客》和《過客相尋》中說,“自鋤稀菜甲,小摘為情親”、“掛壁移筐果,呼兒問煮魚”,表現出待客親切、禮貌,但又不夠隆重、熱烈,都只用一兩句詩交代,而且沒有提到飲酒。反轉來再看《客至》中的待客描寫,卻不惜以半首詩的篇幅,具體展現了酒菜款待的場面,還出人料想地突出了邀鄰助興的細節,寫得那樣情彩細膩,語態傳神,表現了誠摯、真率的友情。這首詩,把門前景,家常話,身邊情,編織成富有情趣的生活場景,顯示出濃郁的生活氣息和人情味。
創作背景
此詩是上元二年(公元761年)春天,杜甫五十歲時,在成都草堂所作。杜甫在歷盡顛沛流離之后,終于結束了長期漂泊的生涯,在成都西郊浣花溪頭蓋了一座草堂,暫時定居下來了。安居成都草堂后不久,客人來訪時作了這首詩。
評價
這是一首工整而流暢的七律。前兩聯寫客至,有空谷足音之喜,后兩聯寫待客,見村家真率之情。篇首以“群鷗”引興,篇尾以“鄰翁”陪結。在結構上,作者兼顧空間順序和時間順序。從空間上看,從外到內,由大到小;從時間上看,則寫了迎客、待客的全過程。銜接自然,渾然一體。但前兩句先寫日常生活的孤獨,從而與接待客人的歡樂情景形成對比。這兩句又有“興”的意味:用“春水”、“群鷗”意象,渲染出一種充滿情趣的生活氛圍,流露出主人公因客至而歡欣的心情。
劉克莊《后村詩話》說:“此篇若戲效元白體者。”杜甫自不可能飛躍時空去戲效他后代的元白體,那么從什么角度什么意義上講,《客至》“戲效元白體”呢?簡而言之,元白體就是指淺切平易的詩歌風格。綜觀全詩,語勢流暢,除“盤飧”、“兼味”、“樽酒”之外,其馀語句都沒有太大的障礙,尤其是尾聯虛字(“肯與”)和俗語(“呼取”)的運用,足當“戲效元白體”之評。另外,詩用第一人稱,表達質樸流暢,自然親切,與內容非常協調,形成一種歡快淡雅的情調,與杜甫其他律詩字斟句酌的風格確實不大一樣,難怪劉克莊說它是戲效元白體。▲
5.世味年來薄似紗,誰令騎馬客京華。
出自宋代陸游的《臨安春雨初霽》
世味年來薄似紗,誰令騎馬客京華。
如今的事態人情淡淡的像一層薄紗,誰又讓我乘馬來到京都作客沾染繁華?世味:人世滋味;社會人情。客:客居。京華:京城之美稱,這里指當時的京城臨安。
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zhāo)賣杏花。
住在小樓聽盡了一夜的春雨淅瀝滴答,明日一早,深幽的小巷便有人叫賣杏花。深巷:很長的巷道。明朝:明日早晨。
矮紙斜行閑作草,晴窗細乳戲分茶。
鋪開小紙從容地斜寫著草書,在小雨初晴的窗邊細細地煮水、沏茶、撇沫,試品名茶。矮紙:短紙、小紙。斜行:傾斜的行列。草:指草書。晴窗:明亮的窗戶。細乳:茶中的精品。分茶:宋元時煎茶之法。注湯后用箸攪茶乳,使湯水波紋幻變成種種形狀。
素衣莫起風塵嘆,猶及清明可到家。
不要嘆息那京都的塵土會弄臟潔白的衣衫,清明時節還來得及回到鏡湖邊的山陰故家。素衣:原指白色的衣服,這里用作代稱。是詩人對自己的謙稱。風塵嘆:因風塵而嘆息。暗指不必擔心京城的不良風氣會污染自己的品質。
如果掩去作者的名字,讀這首《臨安春雨初霽》,也許會以為它并不是出自“鐵馬金戈”、“氣吞殘虜”的陸放翁之手。詩中雖然有杏花般的春色,卻更隱含著“世味薄似紗”的感傷之情和“閑作草”“戲分茶”的無聊之緒。這是與高唱著“為國戍輪臺”而“一身報國”的陸游的雄奇悲壯的風格特征很不一致的。
自淳熙五年孝宗召見了陸游以來,他并未得到重用,只是在福建、江西做了兩任提舉常平茶鹽公事;家后五年,更是遠離政界,但對于政治舞臺上的傾軋變幻,對于世態炎涼,他是體會得更深了。所以詩的開頭就用了一個獨具易動的巧譬,感嘆世態人情薄得就象半透明的紗。于是首聯開口就言“世味”之“薄”,并驚問“誰令騎馬客京華”。陸游時年已六十二歲,不僅長期宦海沉浮,而且壯志未酬,又兼個人生活的種種不幸,這位命途坎坷的老人發出悲嘆,說出對世態炎涼的內心感受。這種悲嘆也許在別人身上是無可疑問的,而對于“僵臥孤村不自哀,尚思為國戍輪臺”的陸游來說,卻顯得不盡合乎情理。此奉詔入京,被任命為嚴州知州。對于一生奮斗不息、始終矢志不渝地實現自己的報國理想的陸游來說,授之以權,使之報國有門,竟會引起他“誰”的疑問。
頷聯點出“詩眼”,也是陸游的名句,語言清新雋永。詩人只身住在小樓上,徹夜聽著春雨的淅瀝;次日清晨,深幽的小巷中傳來了叫賣杏花的聲音,告訴人們春已深了。綿綿的春雨,由詩人的聽覺中寫出;而淡蕩的春光,則在賣花聲里透出。寫得形象而有深致。傳說這兩句詩后來傳入宮中,深為孝宗所稱賞,可見一時傳誦之廣。歷來評此詩的人都以為這兩句細致貼切,描繪了一幅明艷生動的春光圖,但沒有注意到它在全詩中的作用不僅在于刻劃春光,而是與前后詩意渾然一體的。其實,“小樓一夜聽春雨”,正是說綿綿春雨如愁人的思緒。在讀這一句詩時,對“一夜”兩字不可輕輕放過,它正暗示了詩人一夜未曾入睡,國事家愁,伴著這雨聲而涌上了眉間心頭。李商隱的“秋陰不散霜飛晚,留得枯荷聽雨聲”,是以枯荷聽雨暗寓懷友之相思。陸游這里寫得更為含蓄深蘊,他雖然用了比較明快的字眼,但用意還是要表達自己的郁悶與惆悵,而且正是用明媚的春光作為背景,才與自己落寞情懷構成了鮮明的對照。
接下去的頸聯就道出了他的這種心情。在這明艷的春光中,詩人只能做的是“矮紙斜行閑作草”,陸游擅長行草,從現存的陸游手跡看,他的行草疏朗有致,風韻瀟灑。這一句實是暗用了張芝的典故。據說張芝擅草書,但平時都寫楷字,人問其故,回答說,“匆匆不暇草書”,意即寫草書太花時間,所以沒功夫寫。陸游客居京華,閑極無聊,所以以草書消遣。因為是小雨初霽,所以說“晴窗”,“細乳戲分茶”這里就是品茶、玩茶道。無事而作草書,晴窗下品著清茗,表面上看,是極閑適恬靜的境界,然而在這背后,正藏著詩人無限的感慨與牢騷。陸游素來有為國家作一番轟轟烈烈事業的宏愿,而嚴州知府的職位本與他的素志不合,何況覲見一次皇帝,不知要在客舍中等待多久!國家正是多事之秋,而詩人卻在以作書品茶消磨時光,真是無聊而可悲!于是再也捺不住心頭的怨憤,寫下了結尾兩句。
尾聯雖不像古人抱怨“素衣化為緇”(晉陸機作《為顧彥先贈好》:“京洛多風塵,素衣化為緇”),但這聯不僅道出了羈旅風霜之苦,又寓有京中惡濁,久居為其所化的意思。詩人聲稱清明不遠,應早日回家,而不愿在所謂“人間天堂”的江南臨安久留。詩人應召入京,卻只匆匆一過,便拂袖而去。陸游這里反用其意,其實是自我解嘲。
在陸游的眾多著名詩篇中,有壯懷激烈的愛國憂民之作,如《關山月》、《秋夜將曉出籬門迎涼有感》;有寄夢抒懷、悲憤凄切之作,如《十一月四日風雨大作》,這些詩不是直抒胸臆,痛切陳詞,就是筆墨縱橫,撫古思今,都是雄壯的大氣磅礴之作;作者也有優美淳樸的鄉村生活描寫,如《游山西村》;也有緬懷愛情、追思往日幸福的傷感之作,如《沈園》。等等這些,都與《臨安春雨初霽》極不相似。《臨安春雨初霽》沒有豪唱,也沒有悲鳴,沒有憤憤之詩,也沒有盈盈酸淚,有的只是結腸難解的郁悶和淡淡然的一聲輕嘆,“別是一番滋味在心頭”。
嚴酷的現實,使他不得不對朝廷對皇帝,對人生對社會作出一些陰暗的結論。與他的許多寄夢詩不一樣,在深夜,萬籟俱寂時,作者眼前沒有現實生活的情景攪擾,可以對著曠遠的星空和雨夜任意地幻想,說任何放言達詞。而身在繁榮帝都,作者卻身不由己。臨安城雖然春色明媚,但官僚們偏安一隅,忘報國仇,粉飾太平。作者是時刻清醒的,他在表面的升平氣象和繁榮面貌中看到了世人的麻木、朝廷的昏聵,想到了自己未酬的壯志。但他既不能高唱,又無法托情夢,只好借春色說愁緒,把春天寫成了無情之物。
可以說《臨安春雨初霽》反映了作者內心世界的另一方面,作者除了在戰場上、幕帳中和夜空下高唱報國之外,偶爾也有惆悵徘徊的時候。在幾乎同時所作的《書憤》中,作者就截然不同地表現了一貫的豪情。《書憤》在一定意義上是作者對自己悲壯一生的總結。“早歲那知世事艱”,卻終有膽量說“千載誰堪伯仲間”,把一生留給歷史公斷。《臨安春雨初霽》、《書憤》的比較可以顯現出詩人感情思想的一個短時期的反復。陸游畢竟是陸游,他不會永久地停留在“閑”“戲”之上的。不久后他在嚴州任上,仍堅持抗金,并且付諸行動,表達于詩文,終于又被以“嘲詠風月”的罪名罷官。他的綿綿“杏花春雨”,在《十一月四日風雨大作》中,發展成了“鐵馬冰河入夢來”的疾風暴雨。
一個詩人的性格是復雜的,一個始終剛強不屈、矢志不渝的烈士,也難免間或惆悵抑郁。這種抑郁惆悵與其雄奇悲壯并不矛盾。唯其抑郁惆悵得苦不堪言,才有更強烈的情懷的噴發。詩中一開頭就道“世味薄似紗”,正是作者對現實的否定,也體現出作者的剛直氣節。詩末拂袖而去,也是詩人對浮華帝都的不屑。因此,透過原詩的表面,依稀仍可看見一個威武不屈的形象,這個形象才是作者真正的一貫的自己。
創作背景
公元1186年(淳熙十三年)春天,作者奉詔入京,接受嚴州知州的職務,赴任之前,先到臨安(今浙江杭州)去覲見皇帝,住在西湖邊上的客棧里聽候召見,在百無聊賴中,寫下了這首膾炙人口的詩作。
6.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
出自宋代蘇軾的《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記夢》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liáng),自難忘(wàng)。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bìn)如霜。
你我夫妻訣別已經整整十年,強忍不去思念可終究難忘懷。孤墳遠在千里之外,沒有地方能訴說心中的悲傷凄涼。即使你我夫妻相逢怕是也認不出我來了,我四處奔波早已是灰塵滿面兩鬢如霜。十年:指結發妻子王弗去世已十年。思量:想念。千里:王弗葬地四川眉山與蘇軾任所山東密州,相隔遙遠,故稱“千里”。孤墳:其妻王氏之墓。
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
昨夜在夢中回到了家鄉,看見你正在小窗前對鏡梳妝。你我二人默默相對無言,只有淚落千行。料想你年年都為我柔腸寸斷,在那凄冷的月明之夜,在那荒寂的短松岡上。幽夢:夢境隱約,故云幽夢。小軒窗:指小室的窗前;軒:門窗。顧:看。明月夜,短松岡:蘇軾葬妻之地,短松:矮松。
中國文學史上,從《詩經》開始,就已經出現“悼亡詩”。從悼亡詩出現一直到北宋的蘇軾這期間,悼亡詩寫得最有名的有西晉的潘岳和中唐的元稹。晚唐的李商隱亦曾有悼亡之作。他們的作品悲切感人。而用詞寫悼亡,是蘇軾的首創。蘇軾的這首悼亡之作與前人相比,它的表現藝術卻另具特色。這首詞是“記夢”,而且明確寫了做夢的日子。但雖說是“記夢”,其實只有下片五句是記夢境,其他都是抒胸臆。
開頭三句,排空而下,真情直語,感人至深。“十年生死兩茫茫”生死相隔,死者對人世是茫然無知了,而活著的人對逝者,也是同樣的。恩愛夫妻,撒手永訣,時間倏忽,轉瞬十年。“不思量,自難忘”,人雖云亡,而過去美好的情景“自難忘”懷。因為作者時至中年,那種共擔憂患的夫妻感情,久而彌篤,是一時一刻都不能消除的。作者將“不思量”與“自難忘”并舉,利用這兩組看似矛盾的心態之間的張力,真實而深刻地揭示自己內心的情感。十年忌辰,觸動人心的日子里,他不能“不思量”那聰慧明理的賢內助。往事驀然來到心間,久蓄的情感潛流,忽如閘門大開,奔騰澎湃難以遏止。于是乎有夢,是真實而又自然的。
“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想到愛妻華年早逝,感慨萬千,遠隔千里,無處可以話凄涼,話說得極為沉痛。抹煞了生死界線的癡語、情語,極大程度上表達了作者孤獨寂寞、凄涼無助而又急于向人訴說的情感,格外感人。接著,“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這三個長短句,又把現實與夢幻混同了起來,把死別后的個人種種憂憤,包括在容顏的蒼老,形體的衰敗之中,這時他才四十歲,已經“鬢如霜”了。明明她辭別人世已經十年,卻要“縱使相逢”,這是一種絕望的、不可能的假設,感情是深沉、悲痛,而又無奈的,表現了作者對愛侶的深切懷念,也把個人的變化做了形象的描繪,使這首詞的意義更加深了一層。
蘇東坡曾在《亡妻王氏墓志銘》記述了“婦從汝于艱難,不可忘也”的父訓。而此詞寫得如夢如幻,似真非真,其間真情恐怕不是僅僅依從父命,感于身世吧。作者索于心,托于夢的確實是一份“不思量,自難忘”的患難深情。
下片的頭五句,才入了題開始“記夢”。“夜來幽夢忽還鄉 ”寫自己在夢中忽然回到了時常懷念的故鄉,在那個兩人曾共度甜蜜歲月的地方相聚、重逢。“小軒窗,正梳妝。”那小室,親切而又熟悉,她情態容貌,依稀當年,正在梳妝打扮。這猶如結婚未久的少婦,形象很美,帶出蘇軾當年的閨房之樂。作者以這樣一個常見而難忘的場景表達了愛侶在自己心目中的永恒的印象。夫妻相見,沒有出現久別重逢、卿卿我我的親昵,而是“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這正是東坡筆力奇崛之處,妙絕千古。“此時無聲勝有聲”,無聲之勝,全在于此。別后種種從何說起,只有任憑淚水傾落。一個夢,把過去拉了回來,但當年的美好情景,并不存在。這是把現實的感受溶入了夢中,使這個夢也令人感到無限凄涼。
結尾三句,又從夢境落回到現實上來。“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料想長眠地下的愛侶,在年年傷逝的這個日子,為了眷戀人世、難舍親人,而柔腸寸斷。推己至人,作者設想此時亡妻一個人在凄冷幽獨的“明月”之夜的心境,可謂用心良苦。在這里作者設想死者的痛苦,以寓自己的悼念之情。東坡此詞最后這三句,意深,痛巨,余音裊裊,讓人回味無窮。特別是“明月夜,短松岡”二句,凄清幽獨,黯然魂銷。這番癡情苦心實可感天動地。
這首詞運用分合頓挫,虛實結合以及敘述白描等多種藝術的表現方法,來表達作者懷念亡妻的思想感情,在對亡妻的哀思中又糅進自己的身世感慨,因而將夫妻之間的情感表達得深婉而摯著,使人讀后無不為之動情而感嘆哀惋。
創作背景
蘇東坡十九歲時,與年方二八(十六歲)的王弗結婚。王弗年輕美貌,且侍親甚孝,二人恩愛情深。可惜天命無常,王弗二十七歲就去世了。這對東坡是絕大的打擊,其心中的沉痛,精神上的痛苦,是不言而喻的。蘇軾在《亡妻王氏墓志銘》里說:“治平二年(1065)五月丁亥,趙郡蘇軾之妻王氏(名弗),卒于京師。六月甲午,殯于京城之西。其明年六月壬午,葬于眉之東北彭山縣安鎮鄉可龍里先君、先夫人墓之西北八步。”于平靜語氣下,寓絕大沉痛。公元1075年(熙寧八年),東坡來到密州,這一年正月二十日,他夢見愛妻王氏,便寫下了這首“有聲當徹天,有淚當徹泉 ”(陳師道語)且傳誦千古的悼亡詞。
7.在天愿作比翼鳥,在地愿為連理枝。
出自唐代白居易的《長恨歌》
漢皇重色思傾國,御(yù)宇多年求不得。
唐明皇愛好女色一直在尋找絕色美女, 統治全國多年竟找不到一個稱心的。漢皇:原指漢武帝劉徹。此處借指唐玄宗李隆基。唐人文學創作常以漢稱唐。重色:愛好女色。傾國:絕色女子。御宇:駕御宇內,即統治天下。
楊家有女初長成,養在深閨人未識。
楊家有個女兒剛剛長大,養在深閨之中外人不知她美麗絕倫。
天生麗質難自棄,一朝選在君王側。
天生麗質讓她很難埋沒人世間,果然沒過多久便成為了唐明皇身邊的一個妃嬪。麗質:美麗的姿質。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dài)無顏色。
她回眸一笑千姿百態嬌媚橫生,宮中的其他妃嬪都顯得黯然失色。六宮粉黛:指宮中所有嬪妃。粉黛:粉黛本為女性化妝用品,粉以抹臉,黛以描眉。此代指六宮中的女性。無顏色:意謂相形之下,都失去了美好的姿容。
春寒賜浴華清池,溫泉水滑洗凝脂(zhī)。
春季寒冷皇上賜她到華清池沐浴,溫潤的泉水洗滌著白嫩滋潤的肌膚。華清池:即華清池溫泉,在今西安市臨潼區南的驪山下。凝脂:形容皮膚白嫩滋潤,猶如凝固的脂肪。《詩經·衛風·碩人》語“膚如凝脂”。
侍兒扶起嬌無力,始是新承恩澤時。
宮女攙扶起她如出水芙蓉軟弱娉婷,由此開始得到皇帝的恩寵。侍兒:宮女。新承恩澤:剛得到皇帝的寵幸。
云鬢(bìn)花顏金步搖,芙蓉帳暖度春宵(xiāo)。
鬢發如云臉似花,頭戴金步搖,溫暖的芙蓉帳子里與皇上共度春宵。云鬢:形容女子鬢發盛美如云。金步搖:一種金首飾,用金銀絲盤成花之形狀,上面綴著垂珠之類,插于發鬢,走路時搖曳生姿。芙蓉帳:繡著蓮花的帳子。形容帳之精美。春宵:新婚之夜。
春宵苦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
只恨春宵太短一覺就睡到太陽高高升起,君王從此再也不早朝了。
承歡侍宴無閑暇,春從春游夜專夜。
承蒙皇上的恩寵忙得沒有片刻閑暇,春日陪皇上一起出游晚上夜夜專寵。
后宮佳麗三千人,三千寵愛在一身。
后宮中佳人如云,卻只有她獨享皇帝的恩寵。佳麗三千:言后宮女子之多。
金屋妝成嬌侍夜,玉樓宴罷醉和春。
金屋中梳妝打扮夜夜撒嬌不離君王,玉樓上酒酣宴罷醉意更添幾許風韻。金屋:《漢武故事》記載,武帝幼時,他姑媽將他抱在膝上,問他要不要她的女兒阿嬌作妻子。他笑著回答說:“若得阿嬌,當以金屋貯之。”
姊妹弟兄皆列土,可憐光彩生門戶。
兄弟姐妹都因她列土封侯,楊家門戶生光彩令人羨慕又向往。姊妹:姐妹。列土:分封土地。可憐:可愛,值得羨慕。
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
于是使得天下的父母都改變了心意,變成了不重視生男孩而重視生女孩。不重生男重生女:陳鴻《長恨歌傳》云,當時民謠有“生女勿悲酸,生男勿喜歡”,“男不封侯女作妃,看女卻為門上楣”等。
驪(lí)宮高處入青云,仙樂風飄處處聞。
驪山華清宮內玉宇瓊樓高聳入云,清風過處仙樂飄向四面八方。驪宮:驪山華清宮。驪山在今陜西臨潼。
緩歌慢舞凝(níng)絲竹,盡日君王看不足。
輕歌曼舞多合拍管弦旋律盡傳神,君王終日觀看卻百看不厭。
凝絲竹:指弦樂器和管樂器伴奏出舒緩的旋律。
漁陽鼙(pí)鼓動地來,驚破霓(ní)裳羽衣曲。
漁陽叛亂的戰鼓聲震耳欲聾,宮中停奏霓裳羽衣曲。漁陽:郡名,轄今北京市平谷縣和天津市的薊縣等地,當時屬于平盧、范陽、河東三鎮節度史安祿山的轄區。天寶十四載冬,安祿山在范陽起兵叛亂。鼙鼓:古代騎兵用的小鼓,此借指戰爭。霓裳羽衣曲:舞曲名,據說為唐開元年間西涼節度使楊敬述所獻,經唐玄宗潤色并制作歌詞,改用此名。
九重城闕(què)煙塵生,千乘(chéng)萬騎(qí)西南行。
九重門的京城發生戰事,君王帶著群臣美眷向西南逃亡。九重城闕:九重門的京城,此指長安。煙塵生:指發生戰事。闕:意為古代宮殿門前兩邊的樓,泛指宮殿或帝王的住所。千乘萬騎西南行:天寶十五載六月,安祿山破潼關,逼近長安。玄宗帶領楊貴妃等出延秋門向西南方向逃走。當時隨行護衛并不多,“千乘萬騎”是夸大之詞。騎:一人一馬為一騎。
翠華搖搖行復止,西出都門百余里。
皇帝儀仗隊車隊走走停停,到了距長安一百多里的馬嵬坡。翠華:用翠鳥羽毛裝飾的旗幟,皇帝儀仗隊用。百余里:指到了距長安一百多里的馬嵬坡。
六軍不發無奈何,宛轉蛾眉馬前死。
御林軍停止前進要求賜死楊貴妃君王無可奈何,只得在馬嵬坡下縊殺楊玉環。六軍:指天子軍隊。玄宗即命力士賜貴妃自盡。宛轉:形容美人臨死前哀怨纏綿的樣子。蛾眉:古代美女的代稱,此指楊貴妃。
花鈿(diàn)委地無人收,翠翹金雀玉搔(sāo)頭。
貴妃頭上的飾品丟棄在地上無人收拾,首飾金雀釵玉簪珍貴頭飾一根根。花鈿:用金翠珠寶等制成的花朵形首飾。委地:丟棄在地上。翠翹:首飾,形如翡翠鳥尾。金雀:金雀釵,釵形似鳳(古稱朱雀)。玉搔頭:玉簪。
君王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淚相和流。
皇帝欲救不能掩面而泣,回頭看到貴妃慘死的場景血淚止不住地流。
黃埃散漫風蕭索,云棧(zhàn)縈(yíng)紆(yū)登劍閣。
風刮起黃塵格外蕭索,回環曲折穿棧道車隊踏上了劍閣古道。云棧:高入云霄的棧道。縈紆:縈回盤繞。劍閣:又稱劍門關,在今四川劍閣縣北,是由秦入蜀的要道。此地群山如劍,峭壁中斷處,兩山對峙如門。諸葛亮相蜀時,鑿石駕凌空棧道以通行。
峨嵋山下少人行,旌(jīng)旗無光日色薄。
峨眉山下行人稀少,旌旗無色日月無光。峨嵋山:在今四川峨眉山市。玄宗奔蜀途中,并未經過峨嵋山,這里泛指蜀中高山。旌旗:旗幟的總稱。
蜀江水碧蜀山青,圣主朝朝暮暮情。
蜀地山清水秀,引得君王相思情。
行宮見月傷心色,夜雨聞鈴腸斷聲。
在行宮看見月色就傷心,夜里聽到鈴聲就斷腸痛苦。行宮:皇帝離京出行在外的臨時住所。
天旋地轉(zhuàn)回龍馭(yù),到此躊(chóu)躇(chú)不能去。
時局好轉皇帝重返長安,路過馬嵬坡睹物思人徘徊不前。天旋地轉:指時局好轉。肅宗至德二年,郭子儀軍收復長安。回龍馭:皇帝的車駕歸來。躊躇:指猶豫不決,拿不定主意。
馬嵬(wéi)坡下泥土中,不見玉顏空死處。
馬嵬坡下荒涼黃冢中,佳人容顏再不見唯有墳塋躺山間。
君臣相顧盡沾衣,東望都門信馬歸。
君臣相顧淚濕衣衫,向東望無心鞭馬任由馬前進回京城。信馬:意思是無心鞭馬,任馬前進。
歸來池苑(yuàn)皆依舊,太液芙蓉未央柳。
回來一看池苑的地方依舊,太液池邊芙蓉仍在未央宮中垂柳未改。太液:漢宮中有太液池。未央:漢有未央宮。此皆借指唐長安皇宮。
芙蓉如面柳如眉,對此如何不淚垂?
芙蓉開得像玉環的臉柳葉兒好似她的眉,此情此景如何不傷心落淚。
春風桃李花開夜,秋雨梧桐葉落時。(花開夜 一作:花開日)
春風吹開桃李花物是人非不勝悲,秋雨滴落梧桐葉場面寂寞更慘凄。
西宮南內多秋草,落葉滿階紅不掃。(南內 一作:南苑)
興慶宮和甘露殿秋草叢生,落葉滿臺階長久不見人打掃。西宮南內:皇宮之內稱為大內。西宮即西內太極宮,南內為興慶宮。玄宗返京后,初居南內。上元元年,權宦李輔國假借肅宗名義,脅迫玄宗遷往西內,并流貶玄宗親信高力士、陳玄禮等人。
梨園弟子白發新,椒房阿監(jiān)青娥老。
梨園歌舞藝人頭發已雪白,椒房侍從宮女紅顏盡褪。梨園弟子:指玄宗當年訓練的樂工舞女。梨園:據《新唐書·禮樂志》:唐玄宗時宮中教習音樂的機構,曾選'坐部伎'三百人教練歌舞,隨時應詔表演,號稱“皇帝梨園弟子”。椒房:后妃居住之所,因以花椒和泥抹墻,故稱。阿監:宮中的侍從女官。青娥:年輕的宮女。
夕殿螢飛思悄然,孤燈挑盡未成眠。
晚上宮殿中流螢飛舞玄宗悄然思念貴妃,孤燈油盡仍難以入睡。孤燈挑盡:古時用油燈照明,為使燈火明亮,過了一會兒就要把浸在油中的燈草往前挑一點。挑盡:說明夜已深。按,唐時宮延夜間燃燭而不點油燈,此處旨在形容玄宗晚年生活環境的凄苦。
遲遲鐘鼓初長夜,耿(gěng)耿星河欲曙(shǔ )天。
遲緩的鐘鼓聲愈數愈覺夜漫長,星河泛白天快要亮了。遲遲:遲緩。報更鐘鼓聲起止原有定時,這里用以形容玄宗長夜難眠時的心情。耿耿:微明的樣子。欲曙天:長夜將曉之時。
鴛(yuān)鴦(yāng)瓦冷霜華重,翡翠衾(qīn)寒誰與共?
鴛鴦瓦上霜花重生,冰冷的翡翠被里誰與君王同眠?鴛鴦瓦:屋頂上俯仰相對合在一起的瓦。房瓦一俯一仰相合,稱陰陽瓦,亦稱鴛鴦瓦。霜華:霜花。翡翠衾:布面繡有翡翠鳥的被子。誰與共:與誰共。
悠悠生死別經年,魂魄不曾來入夢。
陰陽相隔已經一年,為何你從未在我夢里來過?
臨邛(qióng)道士鴻都客,能以精誠致魂魄。
有個從臨邛來長安的道士,據說他能用精誠招來貴妃魂魄。臨邛道士鴻都客:意謂有個從臨邛來長安的道士。臨邛:今四川邛崍縣。鴻都:東漢都城洛陽的宮門名,這里借指長安。致魂魄:招來楊貴妃的亡魂。
為感君王輾轉思,遂教方士殷勤覓(mì)。
君王思念貴妃的情意令他感動,于是道士盡力去尋找貴妃的魂魄。方士:有法術的人。這里指道士。殷勤:盡力。
排空馭氣奔如電,升天入地求之遍。
騰云駕霧如閃電,上天下地找了個遍。排空馭氣:即騰云駕霧。
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
找遍九天之上尋遍九地之下,卻還是茫茫不見所尋不得。窮:窮盡,找遍。碧落:即天空。黃泉:指地下。海上仙山:《史記·封禪書》:自威、宣、燕昭使人人海求蓬萊、方丈、瀛洲,此三神山者,其傳在渤海中。
忽聞海上有仙山,山在虛無縹緲間。
忽然聽說在海上有一座仙山,這座仙山被云霧環繞隱隱約約。
樓閣玲瓏五云起,其中綽(chuò)約多仙子。
華美精巧的樓臺閣被五彩云霞托起,那里面體態輕盈柔美的仙女數之不盡。玲瓏:華美精巧。五云:五彩云霞。綽約:體態輕盈柔美。
中有一人字太真,雪膚花貌參差是。
當中有一個人字太真,肌膚如雪貌似花好像就是君王要找的楊玉環。參差:仿佛,差不多。
金闕(què)西廂叩玉扃(jiōng),轉教小玉報雙成。
使者來到金闕西邊叩響玉石雕做的院門輕聲呼喚,仙府庭院重重須經輾轉通報。金闕:《太平御覽》卷六六。引《大洞玉經》:上清宮門中有兩闕,左金闕,右玉闕。西廂:室有東西廂日廟。西廂在右。玉扃:玉門。即玉闕之變文。轉教小玉報雙成:意謂仙府庭院重重,須經輾轉通報。小玉:吳王夫差女。雙成:傳說中西王母的侍女。這里皆借指楊貴妃在仙山的侍女。
聞道漢家天子使,九華帳里夢魂驚。
太真聽說君王的使者到了,從繡飾華美的帳子里驚醒。九華帳:繡飾華美的帳子。九華:重重花飾的圖案。言帳之精美。
攬衣推枕起徘徊,珠箔(bó)銀屏迤(yǐ)邐(lǐ)開。
穿上衣服推開枕頭出了睡帳,珠簾與銀飾的屏風接連不斷地打開。珠箔:珠簾。銀屏:飾銀的屏風。迤邐:接連不斷地。
云鬢半偏新睡覺(jué),花冠不整下堂來。
半梳著云髻剛剛睡醒,來不及梳妝歪帶著花冠就出廳堂來了。新睡覺:剛睡醒。覺,醒。(古漢語音jiào)
風吹仙袂(mèi)飄飖(yáo)舉,猶似霓(ní)裳(cháng)羽衣舞。(飄飖 一作:飄飄)
輕柔的仙風吹拂著衣袖微微飄動,就像當年貴妃的霓裳羽衣舞。袂:衣袖。霓裳羽衣舞:代中國宮廷樂舞。唐玄宗登洛陽三鄉驛,望女兒山所作。
玉容寂寞淚闌(lán)干,梨花一枝春帶雨。(闌 通:欄)
寂寞憂愁顏面上淚水長流,猶如春天帶雨的梨花。玉容寂寞:此指神色黯淡凄楚。闌干:縱橫交錯的樣子。這里形容淚痕滿面。
含情凝睇(dì)謝君王,一別音容兩渺茫。
含情凝視天子使者托他深深謝君王,馬嵬坡上長別后音訊顏容兩渺茫。凝睇:凝視。
昭陽殿里恩愛絕,蓬萊宮中日月長。
昭陽殿里的姻緣早已隔斷,蓬萊宮中的孤寂時間還很漫長。昭陽殿:漢成帝寵妃趙飛燕的寢宮。此借指楊貴妃住過的宮殿。蓬萊宮:傳說中的海上仙山。這里指貴妃在仙山的居所。
回頭下望人寰(huán)處,不見長安見塵霧。
從仙境遙望人世間,看不到魂牽夢縈的長安只看到茫茫塵霧。人寰:人間。
惟將舊物表深情,鈿(diàn)合金釵寄將去。
只有用當年的信物表達我的深情,鈿盒金釵你帶去給君王做紀念。舊物:指生前與玄宗定情的信物。寄將去:托道士帶回。
釵留一股合一扇,釵擘(bò)黃金合分鈿。
把金釵、鈿盒分成兩半,我和君王各自留一半。釵留二句:把金釵、鈿盒分成兩半,自留一半。擘:分開。合分鈿:將鈿盒上的圖案分成兩部分。
但令心似金鈿堅,天上人間會相見。
但愿我們相愛的心就像黃金寶鈿一樣忠貞堅硬,天上人間總有機會再見。
臨別殷勤重寄詞,詞中有誓兩心知。
臨別時殷勤地托使者寄語君王表情思,寄語中的誓言只有君王和我知道。重寄詞:貴妃在告別是重又托他捎話。兩心知:只有玄宗、貴妃二人心里明白。
七月七日長生殿,夜半無人私語時。
當年七月七日長生殿中,夜半無人我們共起山盟海誓。長生殿:在驪山華清宮內,天寶元年造。按“七月”以下六句為作者虛擬之詞。而所謂長生殿者,亦非華清宮之長生殿,而是長安皇宮寢殿之習稱。
在天愿作比翼鳥,在地愿為連理枝。
在天愿為比翼雙飛鳥,在地愿為并生連理枝。
比翼鳥:傳說中的鳥名,據說只有一目一翼,雌雄并在一起才能飛。連理枝:兩株樹木樹干相抱。古人常用此二物比喻情侶相愛、永不分離。
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
即使是天長地久也總會有盡頭,但這生死遺恨卻永遠沒有盡期。恨:遺憾。綿綿:連綿不斷。
《長恨歌》是白居易詩作中膾炙人口的名篇,作于元和元年(806),當時詩人正在盩厔縣(今陜西周至)任縣尉。這首詩是他和友人陳鴻、王質夫同游仙游寺,有感于唐玄宗、楊貴妃的故事而創作的。在這首長篇敘事詩里,作者以精煉的語言,優美的形象,敘事和抒情結合的手法,敘述了唐玄 宗、楊貴妃在安史之亂中的愛情悲劇:他們的愛情被自己釀成的叛亂斷送了,正在沒完沒了地吃著這一精神的苦果。唐玄宗、楊貴妃都是歷史上的人物,詩人并不拘泥于歷史,而是借著歷史的一點影子,根據當時人們的傳說,街坊的歌唱,從中蛻化出一個回旋曲折、宛轉動人的故事,用回環往復、纏綿悱惻的藝術形式,描摹、歌詠出來。由于詩中的故事、人物都是藝術化的,是現實中人的復雜真實的再現,所以能夠在歷代讀者的心中漾起陣陣漣漪。
《長恨歌》就是歌“長恨”,“長恨”是詩歌的主題,故事的焦點,也是埋在詩里的一顆牽動人心的種子。而“恨”什么,為什么要“長恨”,詩人不是直接鋪敘、抒寫出來,而是通過他筆下詩化的故事,一層一層地展示給讀者,讓人們自己去揣摸,去回味,去感受。 詩歌開卷第一句:“漢皇重色思傾國”,看來很尋常,好像故事原就應該從這里寫起,不需要作者花什么心思似的,事實上這七個字含量極大,是全篇綱領,它既揭示了故事的悲劇因素,又喚起和統領著全詩。緊接著,詩人用極其省儉的語言,敘述了安史之亂前,唐玄宗如何重色、求色,終于得到了“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的楊貴妃。描寫了楊貴妃的美貌、嬌媚,進宮后因有色而得寵,不但自己“新承恩澤”,而且“姊妹弟兄皆列土”。反復渲染唐玄宗得貴妃以后在宮中如何縱欲,如何行樂,如何終日沉湎于歌舞酒色之中。所有這些,就釀成了安史之亂:“漁陽鼙鼓動地來,驚破霓裳羽衣曲”。這一部分寫出了“長恨”的內因,是悲劇故事的基礎。詩人通過這一段宮中生活的寫實,不無諷刺地向我們介紹了故事的男女主人公:一個重色輕國的帝王,一個嬌媚恃寵的妃子。還形象地暗示我們,唐玄宗的迷色誤國,就是這一悲劇的根源。
下面,詩人具體的描述了安史之亂發生后,皇帝兵馬倉皇逃入西南的情景,特別是在這一動亂中唐玄宗和楊貴妃愛情的毀滅。“六軍不發無奈何,宛轉蛾眉馬前死。花鈿委地無人收,翠翹金雀玉搔頭。君王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淚相和流”,寫的就是他們在馬嵬坡生離死別的一幕。“六軍不發”,要求處死楊貴妃,是憤于唐玄宗迷戀女色,禍國殃民。楊貴妃的死,在整個故事中,是一個關鍵性的情節,在這之后,他們的愛情才成為一場悲劇,接著,從“黃埃散漫風蕭索”起至“魂魄不曾來入夢”,詩人抓住了人物精神世界里揪心的“恨”,用酸惻動人的語調,宛轉形容和描述了楊貴妃死后唐玄宗在蜀中的寂寞悲傷,還都路上的追懷憶舊,回宮以后睹物思人,觸景生情,一年四季物是人非事事休的種種感觸。纏綿悱惻的相思之情,使人覺得回腸蕩氣。正由于詩人把人物的感情渲染到這樣的程度,后面道士的到來,仙境的出現,便給人一種真實感,不以為純粹是一種空中樓閣了。
從“臨邛道士鴻都客”至詩的末尾,寫道士幫助唐玄宗尋找楊貴妃。詩人采用的是浪漫主義的手法,忽而上天,忽而入地,“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后來,在海上虛無縹緲的仙山上找到了楊貴妃,讓她以“玉容寂寞淚闌干,梨花一枝春帶雨”的形象在仙境中再現,殷勤迎接漢家的使者,含情脈脈,托物寄詞,重申前誓,照應唐玄宗對她的思念,進一步深化、渲染“長恨”的主題。詩歌的末尾,用“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結筆,點明題旨,回應開頭,而且做到“清音有余”,給讀者以聯想、回味的余地。
《長恨歌》首先給我們藝術美的享受的是詩中那個宛轉動人的故事,是詩歌精巧獨特的藝術構思。全篇中心是歌“長恨”,但詩人卻從“重色”說起,并且予以極力鋪寫和渲染。“日高起”、“不早朝”、“夜專夜”、“看不足”等等,看來是樂到了極點,象是一幕喜劇,然而,極度的樂,正反襯出后面無窮無盡的恨。唐玄宗的荒淫誤國,引出了政治上的悲劇,反過來又導致了他和楊貴妃的愛情悲劇。悲劇的制造者最后成為悲劇的主人公,這是故事的特殊、曲折處,也是詩中男女主人公之所以要“長恨”的原因。過去許多人說《長恨歌》有諷喻意味,這首詩的諷喻意味就在這里。那么,詩人又是如何表現“長恨”的呢?馬嵬坡楊貴妃之死一場,詩人刻畫極其細膩,把唐玄宗那種不忍割愛但又欲救不得的內心矛盾和痛苦感情,都具體形象地表現出來了。由于這“血淚相和流”的死別,才會有那沒完沒了的恨。隨后,詩人用許多筆墨從各個方面反復渲染唐玄宗對楊貴妃的思念,但詩歌的故事情節并沒有停止在一個感情點上,而是隨著人物內心世界的層層展示,感應他的景物的不斷變化,把時間和故事向前推移,用人物的思想感情來開拓和推動情節的發展。唐玄宗奔蜀,是在死別之后,內心十分酸楚愁慘;還都路上,舊地重經,又勾起了傷心的回憶;回宮后,白天睹物傷情,夜晚輾轉難眠。日思夜想而不得,所以寄希望于夢境,卻又是“悠悠生死別經年,魂魄不曾來入夢”。詩至此,已經把“長恨”之“恨”寫得十分動人心魄,故事到此結束似乎也可以。然而詩人筆鋒一折,別開境界,借助想象的彩翼,構思了一個嫵媚動人的仙境,把悲劇故事的情節推向高潮,使故事更加回環曲折,有起伏,有波瀾。這一轉折,既出人意料,又盡在情理之中。由于主觀愿望和客觀現實不斷發生矛盾、碰撞,詩歌把人物千回百轉的心理表現得淋漓盡致,故事也因此而顯得更為宛轉動人。
《長恨歌》是一首抒情成份很濃的敘事詩,詩人在敘述故事和人物塑造上,采用了中國傳統詩歌擅長的抒寫手法,將敘事、寫景和抒情和諧地結合在一起,形成詩歌抒情上回環往復的特點。詩人時而把人物的思想感情注入景物,用景物的折光來烘托人物的心境;時而抓住人物周圍富有特征性的景物、事物,通過人物對它們的感受來表現內心的感情,層層渲染,恰如其分地表達人物蘊蓄在內心深處的難達之情。唐玄宗逃往西南的路上,四處是黃塵、棧道、高山,日色暗淡,旌旗無光,秋景凄涼,這是以悲涼的秋景來烘托人物的悲思。在蜀地,面對著青山綠水,還是朝夕不能忘情,蜀中的山山水水原是很美的,但是在寂寞悲哀的唐玄宗眼中,那山的“青”,水的“碧”,也都惹人傷心,大自然的美應該有恬靜的心境才能享受,他卻沒有,所以就更增加了內心的痛苦。這是透過美景來寫哀情,使感情又深入一層。行宮中的月色,雨夜里的鈴聲,本來就很撩人意緒,詩人抓住這些尋常但是富有特征性的事物,把人帶進傷心、斷腸的境界,再加上那一見一聞,一色一聲,互相交錯,在語言上、聲調上也表現出人物內心的愁苦凄清,這又是一層。還都路上,“天旋地轉”,本來是高興的事,但舊地重過,玉顏不見,不由傷心淚下。敘事中,又增加了一層痛苦的回憶。回長安后,“歸來池苑皆依舊,太液芙蓉未央柳。芙蓉如面柳如眉,對此如何不淚垂”。白日里,由于環境和景物的觸發,從景物聯想到人,景物依舊,人卻不在了,禁不住就潸然淚下,從太液池的芙蓉花和未央宮的垂柳仿佛看到了楊貴妃的容貌,展示了人物極其復雜微妙的內心活動。“夕殿螢飛思悄然,孤燈挑盡未成眠。遲遲鐘鼓初長夜,耿耿星河欲曙天”。從黃昏寫到黎明,集中地表現了夜間被情思縈繞久久不能入睡的情景。這種苦苦的思戀,“春風桃李花開日”是這樣,“秋雨梧桐葉落時”也是這樣。及至看到當年的“梨園弟子”、“阿監青娥”都已白發衰顏,更勾引起對往日歡娛的思念,自是黯然神傷。從黃埃散漫到蜀山青青,從行宮夜雨到凱旋回歸,從白日到黑夜,從春天到秋天,處處觸物傷情,時時睹物思人,從各個方面反復渲染詩中主人公的苦苦追求和尋覓。現實生活中找不到,到夢中去找,夢中找不到,又到仙境中去找。如此跌宕回環,層層渲染,使人物感情回旋上升,達到了高潮。詩人正是通過這樣的層層渲染,反復抒情,回環往復,讓人物的思想感情蘊蓄得更深邃豐富,使詩歌“肌理細膩”,更富有藝術的感染力。
人們對白居易《長恨歌》的主題思想歷來爭論不休,有所謂愛情說、政治主題說、雙重主題說等等。本文作者持愛情說。首先從作品的四個層次來分析,肯定白居易并非像陳鴻寫《長恨歌傳》那樣板著說教的臉孔去描寫李楊故事,而是以“情”作為主旋律,讓主人公的情去感動讀者,使之產生共鳴,取得審美上的極大成功。本文還結合作者生平經歷和社會歷史分析他在處理歷史題材、政治題材和來自民間的人性題材、心理題材的關系問題上的獨到之處,進一步說明唐明皇楊貴妃形象的審美意義。
《長恨歌》一出,關于其主題,便成為歷來讀者爭論的焦點。觀點也頗具分歧。大抵分三種:其一為愛情主題。是頌揚李楊的愛情詩作。并肯定他們對愛情的真摯與執著;其二為政治主題說。認為詩的重點在于諷喻,在于揭露“漢皇重色思傾國”必然帶來的“綿綿長恨”,譴責唐明皇荒淫導致安史之亂以垂誡后世君主;其三為雙重主題說。認為它是揭露與歌頌統一,諷諭和同情交織,既灑一掬同情淚,又責失政遺恨。究竟如何,還需從作品本身去分析。
可將詩分為四個層次:
第一層從“漢皇重色思傾國”至“盡日君王看不足”,敘述了安史之亂前,唐玄宗如何重色、求色,終于得到了“回眸一笑百媚生”的楊貴妃。貴妃進宮后恃寵而驕,不但自己“新承恩澤”,而且“姊妹弟兄皆列土”,反復渲染唐玄宗得貴妃后完全沉湎于歌舞酒色。開卷首句既提示了故事的悲劇因素,又喚起和統領著全詩。
第二層從“漁陽鼙鼓動地來”至“回看血淚相和流”,寫安史之亂,玄宗逃難,被迫賜死貴妃,寫出了“長恨”的內因,是悲劇故事的基礎。詩人有意將因玄宗荒淫誤國所造成的安史之亂進行了淡化處理,對二人的生離死別則著意形容,讀者受到的是悲劇氣氛的感染而不是歷史的理性批判。陳鴻《長恨歌傳》“懲尤物,窒亂階”之說是板著面孔做文章,故不能視為此詩的寫作動機。
第三層從“黃埃散漫風蕭索”至“魂魄不曾來人夢”,描述了楊貴妃死后,唐玄宗在蜀中的寂寞悲傷還都路上的追懷憶舊,行宮見月,夜雨聞鈴,是一片“傷心色”和“斷腸聲”。長安收復以后回朝時,重過馬嵬,“不見玉顏空死處”。回宮后,池苑依舊,物是人非,纏綿悱惻的相思之情,使人覺得蕩氣回腸。
第四層從“臨邛道士鴻都客”至“此恨綿綿無絕期”,寫玄宗派方士覓楊貴妃之魂魄,重在表現唐玄宗的孤寂和對往日愛情生活的憂傷追憶。詩人運用浪漫主義手法,上天入地,后終在虛無縹緲的仙山上讓貴妃以“玉容寂寞淚闌干,梨花一枝春帶雨”的形象再現于仙境。“情”的宣泄已超脫于帝王妃子間的感情糾葛,而更多地帶有詩人的主觀的理想成分,并早已超出了歷史事實的范圍,將主觀愿望與客觀現實的矛盾沖突表現無余。結尾“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二句,是愛情的嘆息與呼聲,是對于愛情受命運播弄,和愛情被政治倫理摧殘的痛惜,此恨之深,已超越時空而進入無極之境。這樣,詩人便以“長恨”表現了愛情的長存,亦即點明全詩的主題。
應該說,寫作之初,白居易至少在主觀上是同意陳鴻的“懲尤物、窒亂階”之說的,后來在《新樂府》的《李夫人》、《古家狐》中還重復強調了“尤物惑人”、“狐媚害人”的主題,明確宣揚性愛之為害,但是又承認“人非木石皆有情”,性愛是消滅不了的,所以解決問題的途徑只好是“不如不遇傾城色”。但在《長恨歌》的實際寫作當中,他又服從了民間愛情故事所表達的人類的向美本能和情感欲望。這樣,整個故事便具有了更為深刻復雜的涵義:既寫了真美,又寫了真惡,并將兩者直接聯系在一起;《麗情集》本《長恨歌傳》有一段話:叔向母曰:“甚美必甚惡。”李延年歌曰:“傾國復傾城。”此之謂也。 這段話大概可以代表中唐士人對這一 問題的最后思考。白居易寫作《長恨歌》時遵循的一條基本原則是:不因為“甚惡”而抹煞“甚美”。盡管其主題最后似偏離了對“甚惡”的譴責,但“甚惡”內容本身畢竟沒有被抹煞,反過來又豐富了“甚美”的涵義。
《長恨歌》一方面是一個重大的歷史題材和政治題材,另一方面又是一個來自民間的具有悠久傳統的人性題材、心理題材。白居易在創作中服從于民族的文化心理和詩人的個性思想,即傳統模式與作者主觀能動作用同時并存,這固然是與詩人的生活經歷和人生觀是分不開的。白居易一生跨中晚唐,他的思想以貶官江州司馬為界,經歷了由積極入世到消極出世兩個階段,實踐了他所信奉的“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的儒家人生模式。白居易所謂“獨善”的基本內涵是樂天知命、知足保和,并由此而與釋、老相通,以隨緣任運、委順自然為應世態度。在他的整個思想體系中,“獨善”與“兼濟”并行不悖,“施之乃伊呂事業,蓄之則莊老道德”(《君子不器賦》),它們是一個完整人生觀的兩個側面。還在遭貶以前,他努力為云龍、為風鵬,并與元稹大力倡導新樂府運動。也正是因為他年輕時候的胸懷大志,頗有挽唐室于既衰,拯生民于水火的政治氣概,才使得他有足夠的氣魄處理這樣一個重大的歷史題材,并以“不惑”來總結唐明皇后半生的政治得失,寫就了《長恨歌》。這樣,在他心目中對唐明皇的一分為二,必然要在塑造形象中反映出來。正是因為一往情深的唐明皇同重色輕國的唐明皇是對立統一體,所以,白居易把這個故事寫成一個好皇帝的悲劇。好皇帝有所惑,終于造成了自己和百姓的悲哀。我們從作品中看到的唐明皇性格的塑造已排斥了理想化,乃是另一種理想化的結果。排斥的是封建統治階級為皇帝們頭上加足光圈使其上升為半神的理想化。而這排斥本身,就包含了城市居民的另一種理想在內,他們從現實生活中皇帝權威下降的土壤出發,把封建統治階級的頭子想象為和他們自己一樣的普通人,一個有愛欲、有苦惱、有錯誤、有缺點的人情味十足的癡情皇帝,簡直同一般愛情故事中的主人公并無差別!他們從另一角度把皇帝理想化了,理想化的皇帝應該和百姓一樣是有血有肉的人,不是神!而白居易從民本思想出發,有條件、并有所揚棄地接受了城市居民的這種對唐明皇的理想化,這樣完成了對唐明皇形象的塑造。詩人被貶江州以后,“獨善”與“兼濟”的地位才發生了轉化,他的精神生活與仕宦生涯逐漸轉軌,終于以“獨善”消釋了“兼濟”,在精神自救的過程中,白居易逐漸從關注社會政治轉向關注個體生命,對于自由人格的鐘愛逐漸超越了對道德人格的執著。
作為一首千古絕唱的敘事詩,《長恨歌》在藝術上的成就是很高的。古往今來,許多人都肯定這首詩的特殊的藝術魅力。《長恨歌》在藝術上以什么感染和誘惑著讀者呢?宛轉動人,纏綿悱惻,恐怕是它最大的藝術個性,也是它能吸住千百年來的讀者,使他們受感染、被誘惑的力量。
創作背景
唐憲宗元和元年(公元806年),白居易任盩厔(今西安市周至縣)縣尉。一日,與友人陳鴻、王質夫到馬嵬驛附近的仙游寺游覽,談及李隆基與楊貴妃事。王質夫認為,像這樣突出的事情,如無大手筆加工潤色,就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消沒。他鼓勵白居易:“樂天深于詩,多于情者也,試為歌之,何如?”于是,白居易寫下了這首長詩。因為長詩的最后兩句是“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所以他們就稱這首詩叫《長恨歌》。陳鴻同時寫了一篇傳奇小說《長恨歌傳》。
8.尋尋覓覓,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
出自宋代李清照的《聲聲慢·尋尋覓覓》
尋尋覓(mì)覓,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qī)戚。乍暖還(huán)寒時候,最難將息。三杯兩盞淡酒,怎敵他、晚來風急!雁過也,正傷心,卻是舊時相識。
苦苦地尋尋覓覓,卻只見冷冷清清,怎不讓人凄慘悲戚。秋天總是忽然變暖,又轉寒冷,最難保養休息。喝三杯兩杯淡酒,怎么能抵得住傍晚的寒風緊吹?一行大雁從頭頂上飛過,更讓人傷心,因為都是當年為我傳遞書信的舊日相識。尋尋覓覓:意謂想把失去的一切都找回來,表現非常空虛悵惘、迷茫失落的心態。凄凄慘慘戚戚:憂愁苦悶的樣子。乍暖還寒:指秋天的天氣,忽然變暖,又轉寒冷。將息:舊時方言,休養調理之意。怎敵他:對付,抵擋。晚:一本作“曉”。
滿地黃花堆積,憔悴損,如今有誰堪摘?守著窗兒,獨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守著窗兒 一作:守著窗兒)
園中菊花堆積滿地,都已經憔悴不堪,如今還有誰來采摘?孤獨地守著窗前,獨自一個人怎么熬到天黑?梧桐葉上細雨淋漓,到黃昏時分,那雨聲還是點點滴滴。這般光景,怎么能用一個“愁”字了結!損:表示程度極高。堪:可。怎生:怎樣的。生:語助詞。梧桐更兼細雨:暗用白居易《長恨歌》“秋雨梧桐葉落時”詩意。這次第:這光景、這情形。怎一個愁字了得:一個“愁”字怎么能概括得盡呢?
靖康之變后,李清照國破,家亡,夫死,傷于人事。這時期她的作品再沒有當年那種清新可人,淺斟低唱,而轉為沉郁凄婉,主要抒寫她對亡夫趙明誠的懷念和自己孤單凄涼的景況。此詞便是這時期的典型代表作品之一。
這首詞起句便不尋常,一連用七組疊詞。不但在填詞方面,即使在詩賦曲也絕無僅有。但好處不僅在此,這七組疊詞還極富音樂美。宋詞是用來演唱的,因此音調和諧是一個很重要的內容。李清照對音律有極深造詣,所以這七組疊詞朗讀起來,便有一種大珠小珠落玉盤的感覺。只覺齒舌音來回反復吟唱,徘徊低迷,婉轉凄楚,有如聽到一個傷心之極的人在低聲傾訴,然而她還未開口就覺得已能使聽眾感覺到她的憂傷,而等她說完了,那種傷感的情緒還是沒有散去。一種莫名其妙的愁緒在心頭和空氣中彌漫開來,久久不散,余味無窮。
心情不好,再加上這種乍暖還寒天氣,詞人連覺也睡不著了。如果能沉沉睡去,那么還能在短暫的時間內逃離痛苦,可是越想入眠就越難以入眠,于是詞人就很自然想起亡夫來。披衣起床,喝一點酒暖暖身子再說吧。可是寒冷是由于孤獨引起的,而飲酒與品茶一樣,獨自一人只會覺得分外凄涼。
端著一杯淡酒,而在這天暗云低,冷風正勁的時節,卻突然聽到孤雁的一聲悲鳴,那種哀怨的聲音直劃破天際,也再次劃破了詞人未愈的傷口,頭白鴛鴦失伴飛。詞人感嘆:唉,雁兒,你叫得這樣凄涼幽怨,難道你也像我一樣,老年失偶了嗎?難道也像我一樣,余生要獨自一人面對萬里層山,千山暮雪嗎?胡思亂想之下,淚光迷蒙之中,驀然覺得那只孤雁正是以前為自己傳遞情書的那一只。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舊日傳情信使仍在,而秋娘與蕭郎已死生相隔,人鬼殊途了,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這一奇思妙想包含著無限無法訴說的哀愁。
這時看見那些菊花,才發覺花兒也已憔悴不堪,再無當年那種“東籬把酒黃昏后,有暗香盈袖”的雅致了。詞人想:以往丈夫在世時的日子多么美好,詩詞唱和,整理古籍,可如今呢?只剩下自己一個人在受這無邊無際的孤獨的煎熬了。故物依然,人面全非。“舊時天氣舊時衣,只有情懷,不得似往時。”獨對著孤雁殘菊,更感凄涼。手托香腮,珠淚盈眶。怕黃昏,捱白晝。對著這陰沉的天,一個人要怎樣才能熬到黃昏的來臨呢?漫長使孤獨變得更加可怕。獨自一人,連時間也覺得開始變慢起來。
好不容易等到了黃昏,卻又下起雨來。點點滴滴,淅淅瀝瀝的,無邊絲雨細如愁,下得人心更煩了。再看到屋外那兩棵梧桐,雖然在風雨中卻互相扶持,互相依靠,兩相對比,自己一個人要凄涼多了。
急風驟雨,孤雁殘菊梧桐,眼前的一切,使詞人的哀怨重重疊疊,直至無以復加,不知怎樣形容,也難以表達出來。于是詞人再也不用什么對比,什么渲染,什么賦比興了,直截了當地說:“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簡單直白,反而更覺神妙,更有韻味,更堪咀嚼。相形之下,連李煜的“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也稍覺失色。一江春水雖然無窮無盡,但畢竟還可形容得出。而詞人的愁緒則非筆墨所能形容,自然稍勝一籌。
前人評此詞,多以開端三句用一連串疊字為其特色。但只注意這一層,不免失之皮相。詞中寫主人公一整天的愁苦心情,卻從“尋尋覓覓”開始,可見她從一起床便百無聊賴,如有所失,于是東張西望,仿佛飄流在海洋中的人要抓到點什么才能得救似的,希望找到點什么來寄托自己的空虛寂寞。下文“冷冷清清”,是“尋尋覓覓”的結果,不但無所獲,反被一種孤寂清冷的氣氛襲來,使自己感到凄慘憂戚。于是緊接著再寫了一句“凄凄慘慘戚戚”。僅此三句,一種由愁慘而凄厲的氛圍已籠罩全篇,使讀者不禁為之屏息凝神。這乃是百感迸發于中,不得不吐之為快,所謂“欲罷不能”的結果。
“乍暖還寒時候”這一句也是此詞的難點之一。此詞作于秋天,但秋天的氣候應該說“乍寒還暖”,只有早春天氣才能用得上“乍暖還寒”。這是寫一日之晨,而非寫一季之候。秋日清晨,朝陽初出,故言“乍暖”;但曉寒猶重,秋風砭骨,故言“還寒”。至于“時候”二字,有人以為在古漢語中應解為“節候”;但柳永《永遇樂》云:“薰風解慍,晝景清和,新霽時候。”由陰雨而新霽,自屬較短暫的時間,可見“時候”一詞在宋時已與現代漢語無殊了。“最難將息”句則與上文“尋尋覓覓”句相呼應,說明從一清早自己就不知如何是好。
下面的“三杯兩盞淡酒,怎敵他晚來風急”,正與上文“乍暖還寒”相合。古人晨起于卯時飲酒,又稱“扶頭卯酒”。這里說用酒消愁是不抵事的。至于下文“雁過也”的“雁”,是南來秋雁,正是往昔在北方見到的,所以說“正傷心,卻是舊時相識”了。《唐宋詞選釋》說:“雁未必相識,卻云'舊時相識’者,寄懷鄉之意。趙嘏《寒塘》:'鄉心正無限,一雁度南樓。’詞意近之。”
上片從一個人尋覓無著,寫到酒難澆愁;風送雁聲,反而增加了思鄉的惆悵。于是下片由秋日高空轉入自家庭院。園中開滿了菊花,秋意正濃。這里“滿地黃花堆積”是指菊花盛開,而非殘英滿地。“憔悴損”是指自己因憂傷而憔悴瘦損,也不是指菊花枯萎凋謝。正由于自己無心看花,雖值菊堆滿地,卻不想去摘它賞它,這才是“如今有誰堪摘”的確解。然而人不摘花,花當自萎;及花已損,則欲摘已不堪摘了。這里既寫出了自己無心摘花的郁悶,又透露了惜花將謝的情懷,筆意比唐人杜秋娘所唱的“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要深遠多了。
從“守著窗兒”以下,寫獨坐無聊,內心苦悶之狀,比“尋尋覓覓”三句又進一層。“守著”句如依張惠言《詞選》斷句,以“獨自”連上文。秦觀(一作無名氏)《鷓鴣天》下片:“無一語,對芳樽,安排腸斷到黃昏。甫能炙得燈兒了,雨打梨花深閉門”,與此詞意境相近。但秦詞從人對黃昏有思想準備方面著筆,李則從反面說,好像天有意不肯黑下來而使人尤為難過。“梧桐”兩句不僅脫胎淮海,而且兼用溫庭筠《更漏子》下片“梧桐樹,三更雨,不道離情正苦;一葉葉,一聲聲,空階滴到明”詞意,把兩種內容融而為一,筆更直而情更切。最后以“怎一個愁字了得”句作收,也是蹊徑獨辟之筆。自庾信以來,或言愁有千斛萬斛,或言愁如江如海(分別見李煜、秦觀詞),總之是極言其多。這里卻化多為少,只說自己思緒紛茫復雜,僅用一個“愁”字如何包括得盡。妙在又不說明于一個“愁”字之外更有什么心情,即戛然而止,仿佛不了了之。表面上有“欲說還休”之勢,實際上已傾瀉無遺,淋漓盡致了。
這首詞大氣包舉,別無枝蔓,相關情事逐一說來,卻始終緊扣悲秋之意,深得六朝抒情小賦之神髓,而以接近口語的樸素清新的語言譜入新聲,運用凄清的音樂性語言進行抒情,又卻體現了倚聲家的不假雕飾的本色,誠屬個性獨具的抒情名作。
創作背景
此詞是李清照后期的作品,具體寫作時間待考。有人認為作于南渡以后,正值金兵入侵,北宋滅亡,丈夫去世,一連串的打擊使她嘗盡了國破家亡、顛沛流離的苦痛,亡國之恨,喪夫之哀,孀居之苦,凝集心頭,無法排遣,于是寫下了這首《聲聲慢》。有人則認為是中年時期所作。
9.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
出自唐代杜牧的《過華清宮絕句三首》
長安回望繡成堆,山頂千門次第開。
在長安回頭遠望驪山宛如一堆堆錦繡,山頂上華清宮千重門依次打開。繡成堆:驪山右側有東繡嶺,左側有西繡嶺。唐玄宗在嶺上廣種林木花卉,郁郁蔥蔥。千門:形容山頂宮殿壯麗,門戶眾多。次第:依次。
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
一騎馳來煙塵滾滾妃子歡心一笑,無人知道是南方送了荔枝鮮果來。紅塵:這里指飛揚的塵土。妃子:指楊貴妃。知是:一作“知道”。
新豐綠樹起黃埃,數騎漁陽探使回。
綠樹環繞的新豐一帶不時可見黃塵四起,那是前往漁陽的探使返回。新豐:唐設新豐縣,在陜西臨潼縣東北,離華清宮不遠。黃埃:馬隊奔馳踏起的塵土。
霓(ní)裳(cháng)一曲千峰上,舞破中原始下來。
他們謊報軍情,唐玄宗和楊貴妃仍舊沉溺于歌舞,直至安祿山起兵,中原殘破。霓裳:《霓裳羽衣曲》,當時的宮廷舞曲,是唐玄宗根據西涼節度使楊敬述進獻的印度《婆羅門》舞曲十二遍親自改編而成的。千峰:指驪山的眾多山峰。舞破中原:指唐玄宗耽于享樂而誤國,導致安史之亂。
萬國笙(shēng)歌醉太平,倚天樓殿月分明。
全國上下沉浸在一片歌舞升平之中,驪山上宮殿樓閣在月光下顯得格外分明。萬國:指全國。倚天:形容驪山宮殿的雄偉壯觀。
云中亂拍祿山舞,風過重巒下笑聲。
安祿山拖著肥胖的身體翩翩作胡旋舞,引發了楊貴妃的笑聲隨風飄揚越過層層山峰。云中兩句:《舊唐書·安祿山傳》載:祿山體肥,重三百三十斤,但卻能在唐玄宗面前表演胡旋舞,其疾如風。旁邊的宮人拍掌擊節,因為舞得太快,節拍都亂了。
其一
此詩通過送荔枝這一典型事件,鞭撻了玄宗與楊貴妃驕奢淫逸的生活,有著以微見著的藝術效果,精妙絕倫,膾炙人口。
起句描寫華清宮所在地驪山的景色。詩人從長安“回望”的角度來寫,猶如電影攝影師,在觀眾面前先展現一個廣闊深遠的驪山全景:林木蔥蘢,花草繁茂,宮殿樓閣聳立其間,宛如團團錦繡。“繡成堆”,既指驪山兩旁的東繡嶺、西繡嶺,又是形容驪山的美不勝收,語意雙關。
接著,場景向前推進,展現出山頂上那座雄偉壯觀的行宮。平日緊閉的宮門忽然一道接著一道緩緩地打開了。接下來,又是兩個特寫鏡頭:宮外,一名專使騎著驛馬風馳電掣般疾奔而來,身后揚起一團團紅塵;宮內,妃子嫣然而笑了。幾個鏡頭貌似互不相關,卻都包蘊著詩人精心安排的懸念:“千門”因何而開?“一騎”為何而來?“妃子”又因何而笑?詩人故意不忙說出,直至緊張而神秘的氣氛憋得讀者非想知道不可時,才含蓄委婉地揭示謎底:“無人知是荔枝來。”“荔枝”兩字,透出事情的原委。《新唐書·楊貴妃傳》:“妃嗜荔枝,必欲生致之,乃置騎傳送,走數千里,味未變,已至京師。”明于此,那么前面的懸念頓然而釋,那幾個鏡頭便自然而然地聯成一體了。
吳喬《圍爐詩話》說:“詩貴有含蓄不盡之意,尤以不著意見聲色故事議論者為最上。”杜牧這首詩的藝術魅力就在于含蓄、精深,詩不明白說出玄宗的荒淫好色,貴妃的恃寵而驕,而形象地用“一騎紅塵”與“妃子笑”構成鮮明的對比,就收到了比直抒己見強烈得多的藝術效果。“妃子笑”三字頗有深意。春秋時周幽王為博妃子一笑,點燃烽火,導致國破身亡。讀到這里時,讀者是很容易聯想到這個盡人皆知的故事。“無人知”三字也發人深思。其實“荔枝來”并非絕無人知,至少“妃子”知,“一騎”知,還有一個詩中沒有點出的皇帝更是知道的。這樣寫,意在說明此事重大緊急,外人無由得知,這就不僅揭露了皇帝為討寵妃歡心無所不為的荒唐,也與前面渲染的不尋常的氣氛相呼應。全詩不用難字,不使典故,不事雕琢,樸素自然,寓意精深,含蓄有力,是唐人詠史絕句中的佳作。
其二
唐玄宗時,安祿山兼任平盧、范陽、河東三鎮節度使后伺機謀反,玄宗卻對他十分寵信。皇太子和宰相楊國忠屢屢啟奏,方派中使輔璆琳以賜柑為名去探聽虛實。璆琳受安祿山厚賂,回來后盛贊他的忠心。玄宗輕信謊言,自此更加高枕無憂,恣情享樂了。“新豐綠樹起黃埃,數騎漁陽探使回”,正是描寫探使從漁陽經由新豐飛馬轉回長安的情景。這探使身后揚起的滾滾黃塵,是迷人眼目的的煙幕,又象征著叛亂即將爆發的戰爭風云。
詩人從“安史之亂”的紛繁復雜的史事中,只攝取了“漁陽探使回”的一個場景,是頗具匠心的。它既揭露了安祿山的狡黠,又暴露了玄宗的糊涂,有“一石二鳥”的妙用。
如果說詩的前兩句是表現了空間的轉換,那么后兩句“霓裳一曲千峰上,舞破中原始下來”,則表現了時間的變化。前后四句所表現的內容本來是互相獨立的,但經過詩人巧妙的剪接便使之具有互為因果的關系,暗示了兩件事之間的內在聯系。而從全篇來看,從“漁陽探使回”到“霓裳千峰上”,是以華清宮來聯結,銜接得很自然。這樣寫,不僅以極儉省的筆墨概括了一場重大的歷史事變,更重要的是揭示出事變發生的原因,詩人的構思是很精巧的。
將強烈的諷刺意義以含蓄出之,尤其是“霓裳一曲千峰上,舞破中原始下來”兩句,不著一字議論,便將玄宗的耽于享樂、執迷不悟刻畫得淋漓盡致。說一曲霓裳可達“千峰”之上,而且竟能“舞破中原”,顯然這是極度的夸張,是不可能的事,但這樣寫卻并非不合情理。因為輕歌曼舞縱不能直接“破中原”,中原之破卻實實在在是由統治者無盡無休的沉醉于歌舞造成。而且,非這樣寫不足以形容歌舞之盛,非如此夸張不能表現統治者醉生夢死的程度以及由此產生的國破家亡的嚴重后果。此外,這兩句詩中“千峰上”同“下來”所構成的鮮明對照,力重千鈞的“始”字的運用,都無不顯示出詩人在遣詞造句方面的深厚功力,有力地烘托了主題。正是深刻的思想內容與完美的表現手法,使之成為膾炙人口的名句。全詩到此戛然而止,更顯得余味無窮。
其三
這是三絕句中的最后一首,也是一首諷喻詩。
“萬國笙歌醉太平”,此言唐玄宗整日與楊貴妃在驪山游樂,不理朝政,舉國上下也沉浸在一片歌舞升平之中。“倚天樓殿月分明”,此言驪山上宮殿樓閣高聳挺拔,在月光下顯得格外分明。“云中亂拍祿山舞”,此句語帶譏刺地說:想當年安祿山在驪山上覲見唐玄宗和楊貴妃時,在大殿中拖著肥胖的身體翩翩作胡旋舞,竟引發了楊貴妃爽朗的笑聲。“風過重巒下笑聲”,此言那笑聲隨風飄揚越過層層峰巒,在山間久久回蕩。
據載:楊貴妃見安祿山作胡旋舞,心花怒放,竟收安祿山做自己的干兒子,唐玄宗也非常高興,對安祿山分外器重,委任他為三鎮節度使。但恰恰是他們的這位干兒子對他們舉起了反叛的大旗。大唐帝國也從此滑向衰亡的深淵。
此詩含蓄委婉,筆調看似輕快,實則對亡國之君的荒淫誤國給予了辛辣無情的嘲諷。
創作背景
這三首詩是杜牧經過驪山華清宮時有感而作。華清宮是唐玄宗開元十一年(723年)修建的行宮,唐玄宗和楊貴妃曾在那里尋歡作樂。后代有許多詩人寫過以華清宮為題的詠史詩,而杜牧《過華清宮絕句三首》是其中的名作。
10.一花獨放不是春,萬紫千紅春滿園
出自《古今賢文》。
意思:一花獨放不是春,萬紫千紅春滿園意思是:只有一支花朵開放,不能算是春天,只有百花齊放萬紫千紅的時候,才是真正的春天。
原文:一花獨放不是春,百花齊放春滿園。
意思:思是只有一支花朵開放,不能算是春天,只有百花齊放的時候,滿園都是春天。
一花獨放不是春,萬紫千紅春滿園一般用于褒義詞,現在指的是勉勵共同進步的意思。
11.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
出自宋代蔣捷的《一剪梅·舟過吳江》
一片春愁待酒澆。江上舟搖,樓上簾招。秋娘渡與泰娘橋,風又飄飄,雨又蕭蕭。(渡 一作:度)
船在吳江上飄搖,岸上酒樓酒旗飄搖,我那滿懷羈旅的春愁只能用美酒來消除了。船只經過令文人騷客遐想不盡的勝景秋娘渡與泰娘橋,江風迅疾,落雨瀟瀟,實在令人煩惱。澆:浸灌,消除。簾招:指酒旗。秋娘渡:指吳江渡。秋娘:唐代歌伎常用名,或有用以通稱善歌貌美之歌伎者。又稱杜仲陽,為唐德宗時鎮海軍節度史李侍女。渡:一本作“度”。橋:一本作“嬌”。蕭蕭:象聲,雨聲。
何日歸家洗客袍?銀字笙(shēng)調,心字香燒。流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
什么時候才能回到家中清洗衣袍,在家調弄鑲有銀字的笙,點燃熏爐里心字型的盤香呢?春光容易流逝,使人追趕不上,櫻桃才紅熟,芭蕉又綠了,春去夏又到。銀字笙:管樂器的一種。調笙,調弄有銀字的笙。心字香,點熏爐里心字型的香。
吳江指濱臨太湖東岸的吳江縣。這首詞主要寫作者乘船漂泊在途中倦懶思歸之心情。
起筆點題,指出時序,點出“春愁”的主旨。“一片春愁待酒澆”,“一片”言愁悶連綿不斷。“待酒澆”,是急欲要排解愁緒,表現了他愁緒之濃。詞人的愁緒因何而發,這片春愁緣何而生。接著便點出這個命題。
“江上舟搖,樓上簾招。秋娘渡與泰娘橋,風又飄飄,雨又蕭蕭”,上片這五句,用跳動的白描筆墨,具體描繪了“舟過吳江”的情景。這“江”,就是流經吳江縣的吳淞江,即吳江。一個“搖”字,刻畫出他的船正逐浪起伏地向前劃動,帶出了乘舟的主人公的動蕩漂泊之感。一個“招”字,描寫出江岸邊酒樓上懸掛的酒招子正在迎風飄擺、招徠顧客,也透露了他的視線為酒樓所吸引并希望借酒澆愁的心理。這兩句都著筆于景物的動態。句中特別點出了吳江的兩個引人注目的地名,表現他的船已經駛過了秋娘渡和泰娘橋,以突出一個“過”字。這個渡口和橋都是用唐代著名歌女的名字命名的,船經此處,很容易使人產生聯想。作者偏偏挑出這兩個地名,這里透露出他觸景生情,急欲思歸和閨中人團聚,漂泊思歸,偏偏又逢上惱人的天氣。作者用“飄飄”“蕭蕭”描繪了風吹雨急,并連用兩個“又”字。表示出他對這“不解人意”的風雨的惱意。
“何日歸家洗客袍?銀字笙調,心字香燒”。首句點出“歸家”的情思,“何日”道出飄泊的厭倦和歸家的迫切。想象歸家后的溫暖生活,思歸的心情更加急切。“何日歸家”四字,一直管著后面的三件事:洗客袍、調笙和燒香。“客袍”,旅途穿的衣服。調笙,調弄有銀字的笙,燒香,點熏爐里心字形的香。這里是白描,詞人想像歸家之后的情景:結束旅途的勞頓,換去客袍;享受家庭生活的溫馨,嬌妻調弄起鑲有銀字的笙,點燃熏爐里心字形的香。白描是為了渲染歸情,用美好和諧的家庭生活來突出思歸的心緒。作者詞中極想歸家之后佳人陪伴之樂,思歸之情段段如此。“銀字”和“心字”給他所向往的家庭生活,增添了美好、和諧的意味。
下片最后三句非常精妙。“流光容易把人拋”,指時光流逝之快。“紅了櫻桃,綠了芭蕉”化抽象的時光為可感的意象,以櫻桃和芭蕉這兩種植物的顏色變化,具體地顯示出時光的奔馳,也是渲染。蔣捷抓住夏初櫻桃成熟時顏色變紅,芭蕉葉子由淺綠變為深綠,把看不見的時光流逝轉化為可以捉摸的形象。春愁是剪不斷、理還亂。詞中借“紅”“綠”顏色之轉變,抒發了年華易逝,人生易老的感嘆。
詞人在詞中逐句押韻,讀起朗朗上口,節奏鏗鏘。大大地加強了詞的表現力。這個節奏感極強的思歸曲,讀后讓人有“余言繞梁,三日不絕”的意味。《一剪梅》這個詞牌,有葉六平韻和逐句葉韻兩種寫法。作者采用了逐句葉韻的格式,讀起來更加鏗鏘悅耳。他還充分發揮了這種格式中四組排比句式的特點,加強了作品的表現力和節奏感。這都使它更像一支悠揚動聽的思歸曲,增添了它的余音繞梁之美。
賞析二
這是一首寫在離亂顛簸的流亡途中的心歌。明艷的春光與凄楚的神魂在強烈地對照著,春深似海,愁深勝似海,在時光的流逝中,“春愁”卻無法排遣。于是從看似瀏亮的聲韻中讀者聽到了夾雜著風聲雨聲的心底的嗚咽聲。
詞大致作在南宋亡后蔣捷飄零于姑蘇一帶太湖之濱的階段。這里原是個山柔水軟的江南秀麗地。一個彷徨四顧,前程茫茫,時光空拋,有家難歸的游子置身在此境地里,怎能不惆悵莫名呢?詞的上片初一看無非寫春愁難解,借酒澆愁而已。略加細察,可以看出此中有大起伏,情思在跌宕中激越波蕩。詞人的一腔“春愁”待酒以澆的渴望,在“江上舟搖”的飄流中是得到瞬間的滿足的。“樓上簾招”這江村小酒店的或許寫有“太白一醉”字樣的青布簾招知詞人,可來醉鄉小憩。在這一“搖”一“招”之間,情緒是由愁而略見開顏了的。可是當江上小舟載著這薄醉之人繼續行去,醉眼惺忪地在眼簾上映入“秋娘渡與泰娘橋”的景色時,風吹酒醒,雨滴心簾,只覺風入骨,雨寒心。轉而“秋愁”復漲,而且愈漲愈高了。情緒的起伏就是如此激轉湍漩。“秋娘渡”、“泰娘橋”指的是吳江一帶地名。蔣捷的《行香子·舟宿間灣》詞就有“過窈娘堤,秋娘渡,泰娘橋”之句。詞人在此處以“秋娘渡”與“泰娘橋”指代蘇州吳江一帶景物之美——秀婉嫵媚令人愉悅的美。正是這美景愈觸發其愁思,思念起了在家的“笑渦紅透”、“軟語燈前”的妻室。
“風又飄飄,雨又蕭蕭”的句式正是一種暗示法的句式,是某種特定心態借助意象的表現方法。它讓人可以產生聽覺上的風聲雨聲,視覺上的瀟瀟綿綿、飄飄揚揚,觸覺上的寒意、潮意、濕潤意,一直到心態上的感知:酸辛感、苦澀感。這手法在下片中也出現的:“流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一“紅”一“綠”,將春光漸漸消逝于初夏的來臨中這個過程充分表現了出來。這是時序的暗示。但細加辨味,芭蕉葉綠,櫻桃果紅,花落花開,回黃轉綠,大自然一切可以年年如此,衰而盛,盛而衰,可是人呢?綠肥紅瘦對人來說意味著青春不再,盛世難逢。再進一步推去,家國呢?一旦破敗,還能重見么?“流光容易把人拋”的全過程,怎樣拋的,本極抽象,現今以“紅了櫻桃,綠了芭蕉”明示出來。所以,如果說,暗示具體時序由春而夏,那是“實”的表現,那么將抽象的流光拋人揭示開來就是“虛”的具體化。這八個字真是妙極了的。至于色彩的自然絢麗,語言的準確性那是可以不言而喻的。
明白了這些,“何日歸家洗客袍”之問就顯得不只是一般的游子之家情了。從詞的脈絡說,這一句暗接上片的因風雨之聲而強化了的觸景生情,即使內心的愈發高漲的“春愁”由心底浮出來,具體化,外現。但從內在情思看,這“洗客袍”即結束飄流的不安定生活,重新過著由佳人相伴,素手調笙,燒起心字形清香的寧靜怡樂的生活——可能嗎?“何日歸家”正是無望之嘆!莫說有家難歸,即使歸家了,“客袍”洗涴得了么?國已破,家難在!對一個忠貞之士來說,從此將是無盡的流亡生涯,往昔溫馨雅事都已在“何日”之問中一去不復返。失落了這樣的心境,也就結束了這樣的情事,這是肯定的,所以“何日”之間,其實他已是自答了的。由此而讀下去,“流光容易把人拋”已如前面分析,在這看似明暢的詞句中包裹的是怎樣一顆緊縮的心,豈非一目了然。
這里有意把下片諸句倒過順序來談,又將“何日歸家洗客袍”置于上下片的關聯點上去理解,是想從具體的句式和情思上說明這首短詞形似明快,實則苦澀,在藝術上具有似“流”實“留”的特點,情韻在回環周轉地流蕩,呈一種漩渦狀。這種藝術手段最能將“剪不斷,理還亂”的情意充分表達出。“流”,是流暢少停蓄,而“留”則有頓挫,有吞吐,有抑揚之勢。蔣捷確有一些詞寫得稍嫌“流”,但這首《一剪梅》卻不屬此類作品,不可匆匆瀏覽,不細辨味。
《一剪梅》詞牌的特點是在舒徐(七字句)與急促(四字疊句)的節奏較整齊的交替中顯現動人的音樂性的。自周邦彥以來,有不少名句,如李清照“才下眉頭,又上心頭”等。后又經辛棄疾的創作,使四字疊句完全由散而整,構成排句重疊的規定性,音樂性更強了。而且往往突出畫面的重疊或心境的重疊。到蔣捷手里,特別是這首《一剪梅·舟過吳江》傳世,《一剪梅》的表現手法更為豐富,四組四字相疊的排句也往往寫得靈動流麗,名篇更多了。▲
創作背景
南宋消亡之初,也就是公元1276年(元十三年)春元軍破臨安后,詞人開始流浪,在流浪途中舟行流經吳江縣的吳淞江時,為了表達自己內心的思鄉之情以及傷國作者寫下這首詞。
12.蓴羹紫絲滑,鱸膾雪花以
出自宋詩人司馬光的《送草伯鎮知湖州》
江外饒佳郡,吳興天下稀。
蓴羹紫絲滑,鱸膾雪花以。
星斗寒相照,煙波碧四圍。
柳侯還作牧,草樹轉清輝。
13.要當啖公八百里,豪氣一洗儒生酸
出自蘇軾的詩《約公擇飲是日大風》
先生生長匡廬山,山中讀書三十年。
舊聞飲水師顏淵,不知治劇乃所便。
偷兒夜探赤白丸,奮髯忽逢朱子元。
半年群盜誅七百,誰信家書藏九千。
春風無事秋月閑,紅妝執樂豪且妍。
紫衫玉帶兩部全,琵琶一抹四十弦,客來留飲不計錢。
齊人愛公如子產,兒啼臥路呼不還,我慚山郡空留連。
牙兵部吏笑我寒,邀公飲酒公無難。
約束官奴買花鈿,薰衣理鬢夜不眠。
曉來顛風塵暗天,我思其由豈坐慳。
作詩愧謝公笑歡,歸來瑟縮愈不安。
要當啖公八百里,豪氣一洗儒生酸。
14.夜雨剪春韭,新炊間黃粱。
出自唐代杜甫的《贈衛八處士》
人生不相見,動如參(shēn)與商。
人生別離不能常相見,就像西方的參星和東方的商星你起我落。動如:是說動不動就像。參商,二星名。商星居于東方卯位(上午五點到七點),參星居于西方酉位(下午五點到七點),一出一沒,永不相見,故以為比。
今夕復何夕,共此燈燭光。
今夜是什么日子如此幸運,竟然能與你挑燈共敘衷情。
少壯能幾時,鬢發各已蒼。
青春壯健年少歲月能有多少,轉瞬間你我都已經兩鬢如霜。蒼:灰白色。
訪舊半為鬼,驚呼熱中腸。
打聽昔日朋友大半都已逝去,我內心激蕩不得不連聲哀嘆。訪舊:一作“訪問”。驚呼:一作“嗚呼”。
焉知二十載,重上君子堂。
真沒想到闊別二十年之后,還能有機會再次來登門拜訪。
昔別君未婚,兒女忽成行(háng)。
當年分別時你還沒有結婚成家,倏忽間你的子女已成幫成行。成行:兒女眾多。
怡然敬父執,問我來何方。
他們彬彬有禮笑迎父親摯友,熱情地詢問我來自什么地方?“父執”:詞出《禮記·曲禮》:“見父之執。”意即父親的執友。執是接的借字,接友,即常相接近之友。
問答乃未已,驅兒羅酒漿。
還來不及講述完所有的往事,你就催促兒女快把酒菜擺上。乃未已:一作“未及已”,還未等說完。“驅兒”一作“兒女”。羅,羅列酒菜。
夜雨剪春韭,新炊間黃粱。
冒著夜雨剪來了青鮮的韭菜,端上新煮的黃米飯讓我品嘗。“間”:讀去聲,攙和的意思。黃粱:即黃米。新炊是剛煮的新鮮飯。
主稱會面難,一舉累十觴(shāng)。
你說難得有這個機會見面,開懷暢飲一連喝干了十幾杯。主:主人,即衛八。稱就是說。曹植詩:“主稱千金壽。”累:接連。觴:飲酒。
十觴亦不醉,感子故意長。
喝下十幾杯酒也難以讓我一醉,是感受到老朋友的情誼深長。故意長:老朋友的情誼深長。
明日隔山岳,世事兩茫茫。
明日分別后又相隔千山萬水,茫茫的世事真令人愁緒難斷。山岳:指西岳華山。世事:包括社會和個人。兩茫茫,是說明天分手后,命運如何,便彼此都不相知了。極言會面之難,正見令夕相會之樂。這時大亂還未定,故杜甫有此感覺。
這首詩寫久別的老友重逢話舊,家常情境,家常話語,娓娓寫來,表現了亂離時代一般人所共有的“滄海桑田”和“別易會難”之感,同時又寫得非常生動自然,所以向來為人們所愛讀。
“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今夕復何夕,共此燈燭光。”開頭四句說,人生旅途常有別離不易相見,就像參星商星實在難得相遇。今夜又是什么吉日良辰,讓我們共同在這燭光下敘談。這幾句從離別說到聚首,亦悲亦喜,悲喜交集,把強烈的人生感慨帶入了詩篇。詩人與衛八重逢時,安史之亂已延續了三年多,雖然兩京已經收復,但叛軍仍很猖獗,局勢動蕩不安,詩人的慨嘆,正暗隱著對這個亂離時代的感受。
“少壯能幾時,鬢發各已蒼。訪舊半為鬼,驚呼熱中腸。”這四句是說,青春壯健年少歲月能有多少,轉瞬間你我都已經兩鬢如霜。昔日往來的朋友一半已去世,我內心激蕩不得不連聲哀嘆。
久別重逢,彼此容顏的變化,自然最引起注意。別離時兩人都還年輕,而今俱已鬢發斑白了。由“能幾時”引出,對于世事、人生的迅速變化,表現出一片惋惜、驚悸的心情。接著互相詢問親朋古舊的下落,竟有一半已不在人間了,彼此都不禁失聲驚呼,心里火辣辣的難受。按說,杜甫這一年才四十八歲,何以親故已經死亡半數呢?如果說開頭的“人生不相見”已經隱隱透露了一點時代的氣氛,那么這種親故半數死亡,則更強烈的暗示著一場大的干戈亂離。
“焉知二十載,重上君子堂。”沒想到我們已分別二十個春秋,今天還能親臨你家里的廳堂。“焉知”二句承接上文“今夕復何夕,共此燈燭光”,詩人故意用反問句式,含有意想不到彼此竟能活到今天的心情。其中既不無幸存的欣慰,又帶著深深的傷痛。
前十句主要是抒情。接下去,則轉為敘事,而無處不關人世感慨。
“昔別君未婚,兒女忽成行。怡然敬父執,問我來何方。”這兩句是說,相分別時你還沒有結婚成家,倏忽間你的子女已成幫成行。隨著二十年歲月的過去,此番重來,眼前出現了兒女成行的景象。這里面當然有倏忽之間遲暮已至的喟嘆。
“怡然敬父執,問我來何方。問答未及已,驅兒羅酒漿。”這四句是說,他們彬彬有禮笑迎父親老友,親切的詢問我來自什么地方?還來不及講述完所有的往事,你就催促兒女快把酒菜擺上。
這四句寫出衛八的兒女彬彬有禮、親切可愛的情態。詩人款款寫來,筆端始終流露出一種真摯感人的情誼。這里“問我來何方”一句后,本可以寫些路途顛簸的情景,然而詩人只用“問答乃未已”一筆輕輕的帶過,可見其裁剪精煉之妙。
“夜雨剪春韭,新炊間黃粱。”這兩句是說,冒著夜雨剪來了新鮮的韭菜,呈上新煮的黃米飯讓我品嘗。從中看到處士的熱情款待:酒是讓兒子立刻去張羅的佳釀,菜是冒著夜雨剪來的春韭,飯是新煮的摻有黃米的香噴噴的二米飯。這自然是隨其所有而具辦的家常飯菜,體現出老朋友間不拘形跡的淳樸友情。
“主稱會面難,一舉累十觴。十觴亦不醉,感子故意長。”這四句是說,主人感慨見面的機會太難得,開懷暢飲一連喝干了十幾杯。一連喝干了十幾杯還沒有醉意,令我感動你對老友情深意長。
這四句,敘主客暢飲的情形,故人重逢話舊,不是細斟慢酌,而是一連就進了十大杯酒,這是主人內心不平靜的表現。主人尚且如此,杜甫心情的激動,當然更不待言。“感子故意長”,概括的點出了今昔的感受,總束上文。
“明日隔山岳,世事兩茫茫。”末兩句是說,明日分別后,又相隔千山萬水,茫茫的世事真令人愁緒難斷。末兩句回應開頭的“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暗示著明日之別,悲于昔日之別:昔日之別,今幸復會;明日之別,后會何年?低回深婉,耐人尋味。
詩人是在動亂的年代、動蕩的旅途中,尋訪故人的;是在長別二十年,經歷了滄桑巨變的情況下與老朋友見面的,這就使短暫的一夕相會,特別不尋常。于是,那眼前燈光所照,就成了亂離環境中幸存的美好的一角;那一夜時光,就成了烽火亂世中帶著和平寧靜氣氛的僅有的一瞬;而蕩漾于其中的人情之美,相對于紛紛擾擾的殺伐爭奪,更顯出光彩。“今夕復何夕,共此燈燭光”,被戰亂推得遙遠的、恍如隔世的和平生活,似乎一下子又來到眼前。可以想象,那燭光融融、散發著黃粱與春韭香味、與故人相伴話舊的一夜,對于飽經離亂的詩人,是多么值得眷戀和珍重啊。詩人對這一夕情事的描寫,正是流露出對生活美和人情美的珍視,它使讀者感到結束這種戰亂,是多么符合人們的感情與愿望。
這首詩平易真切,層次井然。詩人只是隨其所感,順手寫來,便有一種濃厚的氣氛。它與杜甫以沉郁頓挫為顯著特征的大多數古體詩有別,而更近于渾樸的漢魏古詩和陶淵明的創作;但它的感情內涵畢竟比漢魏古詩豐富復雜,有杜詩所獨具的感情波瀾,如層漪迭浪,展開于作品內部,是一種內在的沉郁頓挫。
詩寫朋友相會,卻由“人生不相見”的慨嘆發端,因而轉入“今夕復何夕,共此燈燭光”時,便格外見出內心的激動。但下面并不因為相會便抒寫喜悅之情,而是接以“少壯能幾時”至“驚呼熱中腸”四句,感情又趨向沉郁。詩的中間部分,酒宴的款待,沖淡了世事茫茫的凄惋,帶給詩人幸福的微醺,但勸酒的語辭卻是“主稱會面難”,又帶來離亂的感慨。詩以“人生不相見”開篇,以“世事兩茫茫”結尾,前后一片蒼茫,把一夕的溫馨之感,置于蒼涼的感情基調上。這些,正是詩的內在沉郁的表現。如果把這首詩和孟浩然的《過故人莊》對照,就可以發現,二者同樣表現故人淳樸而深厚的友情,但由于不同的時代氣氛,詩人的感受和文字風格都很不相同,孟浩然心情平靜而愉悅,連文字風格都是淡淡的。而杜甫則是悲喜交集,內心蘊積著深深的感情波瀾,因之,反映在文字上盡管自然渾樸,而仍極頓挫之致。
創作背景
這首詩大概是公元759年(唐肅宗乾元二年)春天,杜甫作華州司功參軍時所作。公元759年三月,九節度之師潰于鄴城,杜甫回華州時經過奉先縣。訪問了居住在鄉間的少年時代的友人衛八處士。一夕相會,又匆匆告別,于是寫下這動情之作贈給衛八處士。
15.拾薪煮秋栗,看鼎書古字。
出自唐詩人鮑溶的《山中冬思二首》
山深先冬寒,敗葉與林齊。
門巷非世路,何人念窮棲。
哀風破山起,夕雪誤鳴雞。
巢鳥侵旦出,饑猿無聲啼。
晨興動煙火,開云伐冰溪。
老木寒更瘦,陰云晴亦低。
我貧自求力,顏色常低迷。
時思靈臺下,游子正凄凄。
雪壯冰亦堅,凍澗如平地。
幽人毛褐暖,笑就糟床醉。
喚人空谷應,開火寒猿至。
拾薪煮秋栗,看鼎書古字。
忽憶南澗游,衣巾多云氣。
露腳尋逸僧,諮量意中事。
16.今年洞庭春,玉色疑非酒
洞庭春色(并引)
蘇軾 〔宋代〕
安定郡王以黃柑釀酒,謂之洞庭春色,色香味三絕,以餉其猶子德麟。
德麟以飲余,為作此詩。
醉后信筆,頗有沓拖風氣。
二年洞庭秋,香霧長噀手。
今年洞庭春,玉色疑非酒。
賢王文字飲,醉筆蛟蛇走。
既醉念君醒,遠餉為我壽。
瓶開香浮座,盞凸光照牖。
方傾安仁醽,(潘岳《笙賦》云:披黃苞以授柑,傾綠瓷以酌醽)。
莫遣公遠嗅。
(明皇食柑,凡千余枚,皆缺一瓣,問進柑使者,云中途嘗有道士嗅之。
蓋羅公遠也。)
要當立名字,未可問升斗。
應呼釣詩鉤,亦號掃愁帚。
君知蒲萄惡,止是嫫姆黝。
須君滟海杯,澆我談天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