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閱讀鮮卑歷史的時候,我發現了一個奇妙現象。曾經稱雄東北、華北的慕容家族,同時代在家族中出現多位英雄人物。像被封為鮮卑都督的慕容廆那一代,有慕容廆和他的哥哥吐谷渾的奠基人慕容吐谷渾;像慕容皝的兒子輩英雄輩出,使一面繡有燕字的國旗,在歷史的天空中獵獵飄揚;像慕容垂的兒子輩慷慨悲壯,在家與國、存與亡的緊要關頭不怕流血犧牲、決戰到底!這個家族,一代代的英雄,像一枚火箭運送出多枚核彈頭,尋找目標、次第爆炸,在每一個爆炸地都升起十分壯觀的蘑菇云。
而建立北魏的拓跋家族,是祖孫相繼、隔代稱雄,拓跋什翼犍以雄傑之姿、征伐四剋、建代稱王、威被遐荒;他的孫子拓跋珪重建代朔,旋改魏王,驅率遺黎、克翦群雄、以不世神武之功,顯登皇極之位;拓跋珪的孫子拓跋燾聰明雄斷、戎軒四出——平秦隴、掃統萬、剪遼海、蕩河源,廓定四表、混一華戎,其武功之盛,北魏無出其右。難怪被評為辛詞第一的《永遇樂·京口北固亭懷古》的作者,在七八百年后,仍對小名佛貍的拓跋燾念念不忘。
“千古江山?,英雄無覓,孫仲謀處。舞榭歌臺,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斜陽草樹,尋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當年,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贏得倉皇北顧?。四十三年,望中猶記,烽火揚州路。可堪回首,佛貍祠下,一片神鴉社鼓。憑誰問,廉頗老矣,尚能飯否?”
這是中學課本中收錄的南宋詞人辛棄疾的著名詞章,記述他站在?京口北固亭(今江蘇鎮江)上,四望眼前的大好河山,腦子里一閃而過的千百年間,在這片土地上叱咤風云的英雄人物。他首先想到被雨打風吹去而無處尋覓的英雄——三國時吳大帝孫權的遺跡;接著想到了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小名叫寄奴的南朝宋的開國皇帝劉裕。在這首詞的下半闕中,先敘述劉裕的兒子——南朝宋文帝劉義隆,想像霍去病那樣北伐匈奴,封狼居胥山。沒想到三次北伐、三次失敗,特別是元嘉二十七年(公元450年)的最后一次北伐,被北魏大英雄拓跋燾迅即粉碎,進行反攻。從公元450年10月,拓跋燾率北魏五路大軍沿黃河沿岸長驅南下,到12月初不足兩個月的時間,北魏遠征軍陸續到達長江北岸,拓跋燾在長江北岸瓜步山修建一座行宮,后稱佛貍祠,因為拓跋燾的小名叫佛貍。在拓跋燾大軍向南追趕南朝宋的軍隊時,南朝宋軍倉皇敗退,回頭北望追兵,宋文帝劉義隆有“北顧涕交流”詩句記此次失敗。時間過去755年后,佛貍祠已經成為一座廟宇,大詞人辛棄疾看到的是當地人民酬神娛神的歌舞賽會,他們把小名叫佛貍的拓跋燾當作奉祀的神祇,有誰還管他是鮮卑族的皇帝,還是漢族皇帝的行宮呢?漢民族和所謂夷狄民族的對立仇視情緒,在學術界還議論得沸沸揚揚、煞有介事,其實在人民心中早就沒有什么分別了。“佛貍祠下,一片神鴉社鼓。”就是明證。
雖然由于民族、觀念?等限制,辛棄疾是以懷念孫權、劉裕北伐為出發點,以警惕元嘉年間北伐失敗為落腳點。但我們透過正面看反面,或者透過現象看本質,被辛棄疾稱贊北伐成功——氣吞萬里如虎的劉裕,也是恰好趕在拓跋鮮卑隔代英雄出世之間——拓跋珪與拓跋燾之間的拓跋嗣時代。從歷史的長河看,劉裕北伐關中的得而復失,最根本的原因還是受到其本身實力以及北魏鮮卑王朝對他的牽制。換句話講,不是氣吞萬里如虎的劉裕不想成就統一大業,而是力不足、氣不夠、時機尚不成熟。等到鮮卑族的北魏統一了北方,經過東西魏的短暫分裂,再由鮮卑族的北周重新統一,然后再向南方大踏步的推進,才由隋文帝楊堅瓜熟蒂落般地統一了全國,才真正完成魏晉南北朝到隋唐這一輪民族大遷徙、大融合從而大統一的歷史進程。公平地說,劉裕北伐的成功,是把民族融合的歷史的車輪向前推進了一步,真正推動民族融合的歷史車輪滾滾前進的最主要的力量,就是鮮卑族和鮮卑化的漢人。
接著在北魏出現的隔輩英雄文明馮太后,即拓跋燾的孫子媳婦,就是深度鮮卑化的漢人。他是文成帝的皇后,獻文帝的皇太后,孝文帝的太皇太后。她先是輔佐獻文帝進行政治經濟改革,取得了斐然的業績。接著輔助孝文帝?深化改革,成就不世偉業,而為千古佳話。及至馮太后的孫子孝文帝執政,那遷都洛陽、著漢服、說漢話、改漢姓、與漢族通婚,儼然一天朝大國,為隋唐天下一統開基創業,其惶惶北魏氣象,已然是一個漢族式樣的封建王朝了。這隔代雄起的拓跋鮮卑模式,像定制的禮花錯落有致、騰空燃放,既感覺離我們很近,又讓我們感覺很親,因為融合、和諧總是給人們留下舒適、快樂和良好印象的。中華民族從秦漢大一統到隋唐大一統之間,因為有了北魏的存在,使華夏文明有了落腳點和支撐點,在秦漢到隋唐之間,因為有了北魏,我們也看見了華夏文明接踵而起、光輝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