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總是會問自己,如果當初沒有把她送走,那么今日她是否還會如舊,心心念著的是不是會是寧鈺而非龍逍? 燼依踏著厚厚的落花,向著清羅山的最高處而去。那里的云蘿樹,可以醫治她的舊疾。 清羅山常年籠罩在蒼茫的霧氣之中,那時她便喜歡上了這個地方,也因而喜歡上了那個人――清羅門右權使寧鈺。 手掌對上那塊冰涼的冷玉,門應聲而開,云蘿樹就在眼前,白色的花瓣片片皎潔,樹下落英繽紛。 她安然地坐在樹下,微微瞇起雙眼,風中傳來的花香沁入鼻息,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蟄伏在她體內的戾氣在一點一點消逝。 沉黑的天空忽然亮過一道閃電,炸雷緊隨而至,巨響令人心驚膽戰。 她渾身打了一個寒戰,忽然想起寧鈺來,心中有一絲隱隱的期盼。 傾盆大雨幾乎在同一時刻澆了下來,她瞬間濕透,冰冷的雨水順著臉頰落下,她呆呆地坐在原地不動。那一絲期盼也隨著大雨,消失得干干凈凈。 忽然間,頭頂上方的雨停了,只能聽見雨打在傘面上的聲音。 她驚喜地抬起頭看,看到了精致的紫竹傘骨,傘下那個人發梢沾了幾滴落雨,清俊明顏,宛若晨星。卻不是寧鈺,失落的感覺漫天而來。 “你是誰?”她抬眼望著他,眼中的欣喜淡了下去,然而話一出口她就知道了答案。 門主低低一笑,并未回答她的提問,卻反問:“你就是小公主?” “雨勢大了,我送你回去。”他笑著,并不顧及她的冷淡,“這雨要越下越大了?!?/section> 她踉蹌著想要站起來,卻因為寒冷而摔倒在地。他看著她,也不詢問她的意思,一手撐傘,一手將她冰冷的手握在手心,朝著山下走去。 燼依想要掙脫,卻始終沒能。她忽然想,若是此刻在她身邊的是寧鈺,那該有多好! 猶記得三個月前哥哥帶著她來清羅山,向門主求取世間罕見的云蘿。云蘿樹可以讓人暫時忘記悲傷痛苦,彌漫的香氣可以喚醒沉睡的人,花朵取食能解百毒。 進了谷中,燼依的馬兒忽然受了驚嚇,將她狠狠甩下來,一個身影飛身而來,接住了她。 靠在寧鈺懷里,燼依從他身上嗅到了一股淡淡的馨香,混沌的雙眸瞬間變得清明起來,后來她才知道,那是云蘿的花香。 寧鈺淡淡地說:“清羅門向來不與朝廷有任何瓜葛,太子為何還要執意來此?”太子說:“若不是我妹妹病情加重,世間有的藥都用過了也毫無起色,我們也不會輕易來打擾清羅門的,還請右權使代為通傳。” 寧鈺看了太子身旁的燼依一眼,也不覺吃了一驚!她被病痛折磨得不輕,雙眸混沌未開,臉色慘白。雖然如此,容貌卻依舊是那般舉世無雙。 燼依公主所中的毒,名曰朱顏殤,一旦服食,就會整日昏昏欲睡,若是睡過去,沒有人知道她何時會醒來。除了云蘿樹,再也沒有別的東西能解了。燼依公主是圣上最疼愛的小女兒,自是不愿讓她這么早就喪命。圣上無意中得知云蘿樹或許可以解朱顏殤,便匆忙命太子帶著小公主來到清羅山。 寧鈺輕輕一嘆:“你們來得不巧,門主前兩日出門游歷,如今尚未歸來?!?/section> 相傳,只有歷任門主才可以自由出入云蘿境地。圣女雖守衛著云蘿,卻不允許離開禁地。 太子沒有想到,不遠萬里趕來,卻要空手而歸。他看向一旁的妹妹,一股苦澀漫上心頭,沉聲道:“那就不打擾了?!?/section> 轉身走開幾步,寧鈺忽然喚住他們:“公主或許可以一試。當年師祖留下遺訓,有緣的女子可以打開那扇玉門,公主吉人自有天相,與云蘿有緣也未可知?!?/section> 而那扇玉門,真的就在她的眼前緩緩開啟,云蘿盡在眼前,美不勝收。 燼依便在清羅山住了下來。她每日看著寧鈺練劍,修長的身影在花叢中翩然起舞,一練就是幾個時辰。寧鈺練劍的時候總是沉著臉,仿佛整個人都和劍融為一體。 寧鈺總是在夜晚伏案攻讀,她就在旁邊替他研墨,每當他想要休息的時候,燼依總能為他奉上一杯清茶,不燙不涼,甘甜入口。時而燭光搖曳,她便拿著簪子挑挑燭芯,一點一點的燭火勾著暗夜,寧鈺的身影顯得格外明亮。 有時候寧鈺會不知不覺睡過去,燼依拿著披風輕輕地蓋在他的肩頭,自他指尖取下竹筆,轉身欲走,卻被捉住了手。 燼依怔了怔,嘴角牽起一絲苦笑,緩緩抽出雙手,熄滅燭光。 寧鈺愛著的女子名月容,是清羅門的得力弟子,眾人都稱之為“月師姐”。燼依沒有見過月容,她來清羅山的時候,月容早就被龍逍遣往槐州去刺殺某個人。 燼依忽然覺得這個世間悲情的事情居然有那么多,就像寧鈺對月容,還有她對寧鈺。 她才出門,就看到幾步開外一個身影提著燈籠,仿佛在等待著什么。 月色尚好,走得近了才看清,那人微微一笑,白衣素顏,正是龍逍。 龍逍走在她的身邊,執了燈盞細細地為燼依照著路,相較之下他的眼前一團漆黑。 燼依頓了頓足,輕聲問:“門主為何將光亮都推在燼依足下?” 龍逍緩緩開口:“我是習武之人,在黑暗中行走是常事,無妨?!卑肷嗡盅a充道:“我知你要去云蘿禁地,清羅山地勢險峻,一個人行走多有不便。” 燼依聞言,只是抿了抿嘴,輕聲道:“多謝?!?/section> 龍逍伸手替她攏過一絲被風吹亂的頭發,笑容依舊:“何須言謝?!?/section> 她臉上一熱,慌忙低下頭,手卻被龍逍輕輕握住,幾乎是瞬間,她像是被針扎了一般掙脫開來。 龍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不動聲色地放下手,說:“你去吧,明日我再來送你?!?/section> 燼依下意識地想要拒絕,卻看見那抹素衣翻飛,在風中漸漸消失。拒絕的話終究沒能說出口。 以后的日子里,燼依總能遇見龍逍,有時是在某個地方的偶遇,更多的時候是她出門時就看到他等在原地的身影。 開始她還會同他說上幾句話,后來索性不去理會。她的心里既然已經有了寧鈺,斷然就不會有分毫給他,龍逍要的,她早就給不起了。 燼依總會想,如果是寧鈺這般待她,她不曉得會有多么開心,然而她心里明若懸鏡,寧鈺的溫柔,悉數都給了月容,她爭不得分毫。 寧鈺越是對月容念念不忘,她就越是陷得深。她在宮里,看慣了皇室子弟個個三妻四妾,如今見到這般一心一意愛著的寧鈺,怎能叫她忘懷,縱然他的眼里沒有半分自己的影子,她還是撲上了那一團光亮。 “怎么哭了?”龍逍輕聲道,說著就伸手去觸碰她的眼角,就像呵護著手心里的至寶。眼淚落在他修長干凈的指尖上,盈盈粲然。 她沒有動,就那樣愣在那里。她沒有必要掩飾自己的難過,因為她在意的那個人并不是眼前人。龍逍將她緊緊地拉入懷中,似乎想把她揉進自己的心頭。 燼依碰到龍逍的心口,有什么東西硌上她,讓她如夢初醒,慌忙掙開他的懷抱。 她匆忙間逃開,向著云蘿而去。碰到龍逍的那一刻,她就知道,他的心口放著什么東西,想來是很重要的東西吧?不然也不會放在離心最近的地方。 龍逍沒有像往常一樣跟上去,他只是靜靜地站在原地,看著燼依的背影,輕聲說著什么:“原來你一直都不曾明白過,那么這世上,有沒有什么東西,能讓我忘了你?” 燼依總覺得有什么事情要發生,然而清羅門安靜得如同一潭死水,處處透著寒意。龍逍也沒有出現過,這讓她隱隱松了一口氣,她不知道,再次相見,該如何面對。 回去的時候,寧鈺立在院子里,望著遠處發呆。她的心忽然就痛了一下。每次看到寧鈺不開心,她就會難過得無以復加。 那一日他救下她,讓她想起很久以前,在她還是一個小女孩的時候,有一次騎馬外出,遠遠地將隨從甩在身后。馬受了驚嚇,她驚慌地呼喊著,卻無人回應,林中飛出一個男子,將她從馬上拎起,卻因為撞擊太猛,雙雙倒在草叢中。 那是一個年齡比她稍大的男子,雙眼生得格外好看。他看著驚慌的她笑了笑道:“你就是皇帝最愛的小公主?”她當時不懂事,卻還是仗著公主的身份厲聲回答:“是?!?/section> 他聽了又笑了笑,說:“你的命是我救的,你這輩子就是我的了?!彼犃思绷耍琶乃麘阎袙昝撻_來:“我才不要!” 她說著解下隨身的玉佩扔給他:“這就是我的命,給你!”那是父皇送給她的生辰禮物,是南詔國女王進貢的,世間僅此一枚。 他還欲說什么,遠處傳來侍從呼喊的聲音,便又飛身隱沒在茂密的叢林之中。 那之后她再也沒有見過那個男子,她有時會隱隱后悔當初沒有問他的名字。直到遇見寧鈺那一日,雖然她知道寧鈺不是那個人,然而她還是固執地以為,同寧鈺的相識,原本就是冥冥之中注定的一場邂逅。 寧鈺轉過身來,怔怔看了燼依許久,忽然說:“門主今日同我說,要你搬去他的別院住。” 燼依一驚,瞪大了眼,幾乎不能相信。然而還不待她反應,寧鈺又說:“我答應了?!?/section> 他這一句說得極其輕巧,燼依卻忽然覺得天空暗淡了下去。她不是不知道寧鈺對她沒有情分,卻也沒有想到,這么久的相處,他竟能做得如此決然。 可是再怎么難過,燼依還是應允了,誰讓那個人是寧鈺呢? 看見龍逍的時候,他正在高臺上遠遠望著什么,她順著那個方向看去,山頂上的云蘿樹,在夜空里閃著片片流光,恰若漫天星辰。 龍逍看到她,顯然吃了一驚,從高臺上一躍而下,將她圈在懷里:“燼依,你終究還是來了!”他的聲音充滿了無限歡喜,她只是冷冷地別過頭,不去看他。 龍逍所住的院落很是偏僻幽靜,他經常在庭中舞劍,白衣勝雪,清影孤傲,每每此時,燼依都會想起寧鈺,便忍不住從屋里走出來。院子里有一張藤椅,原本是沒有的,是后來龍逍特地放在那里,讓她能坐在那里休息。 她不同于往時在寧鈺那里的精神,總是覺得身體乏力。龍逍關心她,眼角的愁意也增添了許多。她只是說并無大礙,然而看著看著,就會沉沉睡去。每當這時,龍逍都會停下來,將她輕輕抱進屋里,總是要看上好一會兒,才悄悄掩了門離開。 燼依以為直到她離開清羅山,日子都會這般過下去,然而第二日,她就病倒了,病中她總是在做同樣的夢,夢中那個小男孩的笑容總是停在那里,和龍逍的面孔交織重疊。半夢半醒間,聽到大夫對著龍逍說:“公主這是心病,用藥只是能讓她暫時安神,要想除根,只有看公主自己的造化了?!?/section> 大夫走后龍逍就坐在她的身邊,眼中蒙著揮之不去的憂傷。燼依只是渾渾噩噩地躺在那里,忽然間臉上落下冰冷的東西,她努力睜開眼睛,看到眼淚順著他眼角滑落。原本那么愛笑的龍逍,竟然淚流滿面。 他沒有察覺到燼依醒過來,輕輕替她掖掖被子,長嘆一聲。 那里面包含著許多無奈和繾綣。她恍然間明白,自己對于寧鈺也僅僅是在那個時刻觸景生情了而已,兒時的記憶,從未從她的腦海中消失過。 她病了許久,過了春天才漸漸好轉。某日入夜,她從夢中驚醒,起身之后,不知不覺間來到高臺之上,望向龍逍一直望著的地方,她想知道,他每次迎風而立,都是在望向哪里。 她在病重的時候不經意間聽說,月容在槐州身負重傷,幾乎喪命,龍逍允許她回到清羅山,寧鈺趕去槐州去接月容。偌大的清羅山,瞬間冷清了許多。 寧鈺什么都沒有說就離開了,天大地大,她忽然覺得自己沒了立身之所。有一日她問送飯的丫頭,可知門主去了何處。 那丫頭搖搖頭,又仿佛想起了什么:“門主走的時候公主還在睡著,我只聽見門主喃喃自語,說一定把公主的快樂還回來?!?/section> 燼依“哦”了聲,打發走了侍女。忽然想起那日龍逍的那聲嘆息,想起他那冰涼的手指,心里又難過了起來。龍逍知道她喜歡著寧鈺,定是去追寧鈺了。 她其實是想問,龍逍,我的快樂被你帶走了,你居然都不知道嗎? 寧鈺和月容回來了,龍逍卻還沒有回來。自從將她送到龍逍那里,她還是初次見寧鈺。她曾經無數次幻想過和寧鈺相見的場景,她以為自己會喜不自持,卻沒想到那么淡然。 寧鈺身旁的女子,一臉傲然。她身負重傷,脾氣很是暴躁,看著燼依的眼神,居然也透著絲絲寒意。 或許是月容知曉了曾經燼依對寧鈺有過幾分情意。然而今時今日,一切都早已不同。 寧鈺將月容緊緊地抱在懷里,他們擦肩而過,那一刻,燼依心中無限感慨,她從未想過有一日她會真心祝福著寧鈺。時隔經年,寧鈺的等待有了結果,縱然月容身負重傷,只要彼此相愛的人能在一起,那就是最圓滿的結局。 燼依來到云蘿樹下,遠遠地看到一個紅衣女子站在那里。圣女是清羅山最受景仰的人,她們甘愿將自己的生命一點一點燃成灰燼,守護著云蘿樹。然而她們也是最寂寞的人,自從進入禁地開始,直至死亡,都不能離開。 圣女看到燼依,淺淺一笑,傾世容顏。燼依從來都不知道,這個美麗的女子,為何要讓自己的青春白白消逝在這里。那種孤單乏味的日日夜夜,她又怎能忍受得了? 那一夜,圣女說了許久,燼依只是安靜地聽著,她說清羅門每一任門主都是情癡,那是因為他們都被深深的孤寂纏繞著,生生世世。很多時候他們都會用生命去尋找自己所愛的人,不愛則已,一旦愛上,就是一輩子。 圣女說這些的時候,燼依想起了龍逍,想起他在夜里孤寂地吹簫的模樣,不知道此時他是不是還在吹著那首悲涼的曲子,背影是否依舊清絕單調。 自從離開那里,她就不曾再回去過,再次見到那些熟悉的景致,心中也涌起一股股暖流。 “公主當真是宛若天人,我真是自嘆不如?!笔窃氯莸穆曇簦钢鴭趁暮凸殴郑坝覚嗍惯€沒有回來,公主若不嫌棄,可以嘗嘗我親手泡的茶?!?/section> 燼依隨她來到花廳,那里曾是她看寧鈺練劍的地方,一切都沒有改變,只有人的心變了而已。當初她以為寧鈺就是她的一生,后來卻發現不是。原本以為忘記一個人會很難,后來才知道也不是不可以。 寧鈺很久都沒有來,她不知同月容說些什么,只是一口一口抿著茶??煲姷椎臅r候,才聽到月容笑著吩咐旁邊的丫頭:“去請右權使來,就說燼依公主在咱們這里,也不是什么要緊的事情,只不過討了一杯茶喝而已?!?/section> 她恍然明白著了道,身體開始逐漸發冷,想起身卻已經來不及,眼前的景象開始模糊不清。 在她還有意識的時候,寧鈺進得門來,喊著她的名字“燼依”,一把抓住燼依纖弱的手腕,臉色瞬間鐵青! “雪殘煙!”他驚呼一聲,望著座上的女子,一字一句,“趙月容!你怎么變得這么狠?!” “寧鈺,你不是口口聲聲說愛我嗎?那么她的死活,與你何干?你何必在意?”月容愈發笑得狠絕,“雪殘煙是何物你自然清楚,今天是她死還是你死,你自己決定!” 燼依已經聽不清他們的對話,但是她不想死在這里,她想起龍逍來,忽然就站起身,朝著門外走去。龍逍,你回來看不到我,會不會難過? 還沒走到門口,就已經全身沒了力氣,重重摔下的瞬間她聽到了一聲急切的呼喚:“燼依!” 那是龍逍的聲音,她勉強睜開眼睛,看著他傾世的容顏,素衣青絲,玉樹臨風。可是他應該是有滿臉的微笑,不應該帶著這樣難掩的恐慌。 燼依微微一笑,記憶中那是她第一次對著他笑,只怕今后都沒有機會了。她緊緊地握住龍逍的手:“你回來了?” 龍逍狠命地點著頭,拂開她粘在額頭上的頭發,語無倫次:“我回來了!我來晚了!燼依,你堅持住,堅持住……” 燼依的眼睛漸漸濕潤,注視著他皓若星辰的眸子,往他懷里縮了縮:“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很抱歉,我原想站在高臺上等你回來,這樣你一進谷就能看到我了,咳咳……可是我沒用,沒能讓你第一眼就看到我。龍逍,你帶我回家好不好,我想死的時候只看著你一個人……” “好!”龍逍將她緊緊抱在懷里,他的眼睛里,再也沒有其他人。在他的身后,月容似乎不能相信地喃喃自語:“他怎么回來了?怎么會……” 那一夜,燼依蜷縮在龍逍懷中,緊緊地抱著他,不愿放手。龍逍在她額上落下一個冰涼的吻,然后慢慢褪去她的衣衫。 燼依仍舊笑著,并沒有抗拒。她也想把自己交給龍逍,哪怕是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夜。 春光減不盡的旖旎,片片流光飛落,她憶起同他的初識,以傘為媒,柔情似水。 記憶的最后,龍逍附在她耳邊說:“燼依,你要記得,你答應我的,是一輩子?!?/section> 再蘇醒的時候,已經是日上三竿了。燼依以為自己已經死去,然而看到熟悉的場景,她訝異自己竟然活著??墒?,龍逍卻不在身邊。心中閃過一絲不好的預感,她沖出門外,遠遠地看到云蘿禁地層層疊疊圍著許多人。 她趕到禁地,門中弟子不能進入禁地,只能在外面圍著,她推門而入,只有云蘿樹在那里孤零零地開著,圣女站在一旁,再無他人。 “龍逍?”明知禁地只有那么大的地方,她還是忍不住呼喚。云蘿樹的根長在峭壁上,枝葉向上彎曲,云蘿的背面是萬丈懸崖。她看著圣女望著空無一物的懸崖,忽然明白了什么。清羅門歷代門主葬墓保密,誰都不知道在哪里,她如今才知曉,原來他們都葬在懸崖之下。 她輕輕道:“龍逍,我來陪你。”然后沖向懸崖,縱身一躍,忽然有赤練繞在她的腰上,下一刻,她又站在地面上。 “若你一心求死,又何必他來為你解毒?”圣女收回赤練,冷冷地道,“他說若是你來了,就把這個交給你。他還說,你不要忘記答應了他的事?!?/section> 說著,圣女取出東西,放在她的手心,低頭看時,正是那一枚南詔國進貢的玉佩,原來那一日在他心口碰上的東西便是這枚玉佩。 “你答應我的,是一輩子?!彼穆曇暨€在耳畔回響,一字一句,那么清晰。她忽然就落下淚來,她所有的心結,都是因為那個少年。待她想要回首之時,才發現,其實他一直都在身邊,她卻因懷戀當初的情景,生生錯愛了別人,毀掉了他給的所有溫柔。 其實在清羅山初次相見,他就已試探過她,那一句“你就是小公主”和當年一模一樣,而她卻因為寧鈺遮蔽了自己的心,不愿讓他走進來。他以為她早已忘記了她,所以才沒有將過往告訴她。 圣女說,雪殘煙是奇毒,沒有解藥,只能借助肌膚之親,將毒從一個人轉嫁到另一個人身上,總歸要死一個人,龍逍選擇了自己。 月容愛著的,其實一直都是龍逍,即使她知道龍逍交給她的任務以她的能力很難完成,她還是毅然去了。她希望能向龍逍證明,她可以為了他不顧生命。 “可是……愛情怎么說都是兩個人的事情啊!再怎么愿意舍命,也得別人愿意才行呢?!?圣女長嘆一聲。 月容什么都能忍,卻唯獨不能忍受龍逍會愛上別人,她給燼依下雪殘煙,不管寧鈺怎樣取舍,她都是贏家。若是寧鈺選擇讓她自生自滅,燼依死了,正好遂了她的愿;若是寧鈺為她解毒,燼依失身于寧鈺,月容知道皇家的人把名節看得比生命還重要,即使龍逍不在乎,燼依也斷然不會再待在龍逍身邊。 “當初寧鈺把你拱手送去龍逍那里,實則是以讓月容回到清羅門為條件,龍逍雖覺得不妥,然而最終還是答應了。但是他怕你難過傷心,所以以后的歲月里,即使面對著心里只有寧鈺一人的你,也不曾提起過。他寧愿寧鈺能在你心里完美如初,能讓你過得快活一些?!笔ヅ穆曇粲迫粋鱽怼?/section> 燼依恍若未聞,今時今刻,對她來說,這些都已經不重要了。她緊緊地握著那一枚玉佩,輕輕掰成兩半,將一半扔進懸崖,另一半放在心口的地方。 清羅門門主龍逍逝去,月容發了瘋,被右權使禁足。兩個月后右權使寧鈺接任門主之位。清羅門凡是門主皆要以龍為姓,寧鈺更名為“龍鈺”。 絲竹聲響了一天,傍晚十分,醉醺醺的門主來到前任門主的殿中,抓著燼依公主的手傾訴衷情。她任由他抓著,眼中沒有任何波瀾。 她悠然一嘆:“很多時候,一個女子所要的,無非是能在孤獨無助的時候抓住一些東西,哪怕只是徒勞。很可惜,我抓到了你,你卻放開了我?!?/section> 門主悵然而去,卻總能時時想起那個身影。每當深夜來臨,他伏在案邊的時候,總會下意識地端起茶杯,然而那里什么都沒有。有時候他在夢中被寒意驚醒,身上也沒有披風。他練劍的時候,再也沒有一個人能徹夜陪著她,他才恍然發現,很多東西,失去了就是失去了,無法彌補。 他總是會問自己,如果當初沒有把她送走,那么今日她是否還會如舊,心心念著的是不是會是寧鈺而非龍逍? 她在高臺上遠遠望著,她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總覺得這樣站著,那個人就能第一個看到她。以前她不懂,圣女為什么能受得了那些孤單清冷的夜,如今她懂了。因為在每個夜里,她總是能聽到夢里龍逍的歌聲,伴著漫天飛舞的云蘿花瓣,款款而來。 她一手握著殘缺的玉佩,一手撫上隆起的腹,那里有緩緩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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