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宜也。故君子愛仁以及物(11),治近以及遠?!秱鳌吩唬骸胺采铮?/div>
貴于人(12);人主之所貴,莫重于人。”故天之生萬物以奉人也,主愛人以
順天也。聞以六畜禽獸養(yǎng)人,未聞以所養(yǎng)害人者也(13)。魯廄焚,孔子罷朝,
問人不問馬,賤畜而重人也(14)。今盜馬者死,盜牛者加。乘騎車馬行馳道
中(15),吏舉苛而不止(16),以為盜馬,而罪亦死。今傷人持其刀劍而亡,
亦可謂盜武庫兵而殺之乎?人主立法而民犯之,亦可以為逆而輕主約乎
(17)?深之可以死,輕之可以免,非法禁之意也。法者,緣人情而制,非設(shè)
罪以陷人也。故《春秋》之治獄,論心定罪(18)。志善而違于法者免,志惡
而合于法者誅。今傷人未有所害(19),志不甚惡而合于法者,謂盜而傷人者
耶?將執(zhí)法者過耶?何于人心不厭也(20)!古者,傷人有創(chuàng)者刑(21),盜有
臧者罰(22),殺人者死。今取人兵刃以傷人,罪與殺人同,得無非其至意與?
大夫俯仰未應(yīng)對。
【注釋】
(1)這是《詩經(jīng)·小雅·大東》文。砥(d!):磨刀石,這里是平坦的意思。履:實行。
(2)經(jīng)營:往來規(guī)度的意思。陵陸,見《本議篇》注釋。
(3)紆(y&):彎曲,迂回。周:環(huán)繞。紆周,即布滿。
(4)阱(j!ng):陷阱。
(5)罻(w8i)羅:羅網(wǎng)??h:同“懸”。
(6)辟陷:陷阱。
(7)矰弋,原作矯弋,今據(jù)孫詒讓說校改。矰,射鳥的一種短箭。矰弋:即系著繩子的箭。飾:
裝設(shè)。
(8)離:通“罹”,遭害。
(9)陵遲:衰敗。
(10)今本《管子》有“四維不張,國乃滅亡”語,此是以意引用。四維:指禮、義、廉、恥。
(11)仁,古通“人”。
(12)《后漢書·光武紀》:“建武十一年詔曰:'天地之性人為貴。’”語本《孝經(jīng)·圣治章》。
(13)《孟子·梁惠王下》:“吾聞之也:君子不以其所養(yǎng)人者害人。”《呂氏春秋·審為篇》:
“吾聞之:不以所養(yǎng)害所養(yǎng)。”又見《淮南子·說林篇》、《列子·說符篇》。
(14)《論語·鄉(xiāng)黨篇》:“廄焚,子退朝,曰:'傷人乎?’不問馬。”
(15)行馳,原作馳行,今據(jù)張敦仁、楊沂孫說乙正。
(16)苛:同“呵”,禁止。
(17)“而”原作“面”,今據(jù)楊沂孫說校改。
(18)論心定罪:乃公羊家的主張?!洞呵锓甭丁ぞA篇》:“《春秋》之聽獄也,必本其事而
原其志,志邪者不待成,首惡者罪特重,本直者其論輕?!薄稘h書·薛宣傳》:“《春秋》之義,原心定罪?!庇帧锻跫蝹鳌罚骸笆ネ鯏嗒z,必先原心定罪,探意立情。”這完全是強調(diào)動機,否認效果的唯心主義和形而上學(xué)思想的具體表現(xiàn)。
(19)此句原作“念傷民未有所害”,與上下文不貫;以前后文意求之,“念”為“今”字形近
之誤,“民”與“人”為轉(zhuǎn)寫之誤,今輒為訂正。
(20)不厭:不服。
(21)創(chuàng):創(chuàng)傷,傷痕。
(22)藏:即“贓”,贓物。
【譯文】
文學(xué)說:《詩經(jīng)》上說:“大路像磨刀石一樣平坦,像射出的箭一樣筆直?!币馑际钦f周禮易于遵行。又說:“君子走在大路上,小人看得清清楚楚?!币馑际钦f周禮明顯易懂。聽以道德標準明確,人們就容易遵從,法律簡要人們就容易實行?,F(xiàn)在馳道通達丘陵平地,遍布天下,這是等于把萬里河山當做了百姓的陷阱。張開的羅網(wǎng)吊掛在山谷里,隱蔽的陷阱設(shè)在路當中,帶繩的箭飛在頭頂上,百姓能不遭殃嗎?你們滿足了人們的私欲,為他們謀取財利大開門路,而仁義日益衰敗,百性能不犯法嗎?所以最后百姓起來造反,攻打城鎮(zhèn),搶奪國庫里的金銀財物,盜竊宗廟里的祭器,豈止是去攀登萬丈高山,去推舉萬斤重的東西呢?《管子》上說:“不提倡禮、義、廉、恥,即使皋陶也當不了法官。”所以道德教化廢棄了,欺詐虛偽就要風(fēng)行,禮義破壞了,奸猾邪惡就要流行,這是說因為沒有了仁義啊!仁,就是愛的體現(xiàn);義,就是辦事合乎禮。因此君子總是從愛人推及到愛物,從治理近處推廣到遠處?!洞呵铩飞险f:“所有生物中沒有比人更寶貴的,所以帝王所珍視的莫過于人了?!碧焐f物是為了養(yǎng)活人,帝王愛人是順從天意的,我們只聽說用各種家禽、家畜供人役使和食用,從來沒聽說過飼養(yǎng)家禽、家畜是用來害人的。過去,魯國的馬棚失火了,孔子退朝后,只問傷人沒有,卻不問馬怎么樣,這是看重人而不看重馬。現(xiàn)在偷馬的人要判處死刑,偷牛的人加重處罰。有人騎馬、乘車在官道上走,官吏喝令他停車,他不停下就認為是偷馬的,同偷馬的一樣判處死刑。如今要是有一個傷害別人的人,拿著他傷人的刀劍逃走了,你也可以說他是偷了武庫里的兵器而把他殺掉嗎?君主定的法律而百姓違犯了,你也可以說他是目無君主有意造反嗎?從嚴可以處死,從寬可以赦免,這不是法律禁令的本意。法律是根據(jù)人之常情制定的,而不是設(shè)下罪名去坑害人的。所以依照《春秋》的要求來審理案件,是根據(jù)罪人內(nèi)心動機的好壞定罪。動機好的雖然犯了法可以免罪,動機壞的雖然沒有犯法也要處以刑罰。想傷人而沒有傷人,動機不太壞而又沒有犯法的人,能說他是強盜而傷人了嗎?這樣定罪豈不是執(zhí)法者太過分了嗎?對此,人心是多么不服?。」艜r候傷人有傷痕的要受刑,偷盜有贓物的要受罰,殺了人的處死。而現(xiàn)在卻把為了自己奪取對方武器時傷了對方的人,看成和殺人同罪,這恐怕不是立法的本意吧?
大夫一會兒低下頭,一會兒抬起頭,沒有回答。
御史曰①:執(zhí)法者國之轡銜②,刑罰者國之維楫也③。故轡銜不飭,雖
王良不能以致遠④;維楫不設(shè),雖良工不能以絕水。韓子疾有國者不能明其
法勢⑤,御其臣下,富國強兵,以制敵御難,惑于愚儒之文詞,以疑賢士之
謀,舉浮淫之蠹,加之功實之上,而欲國之治,猶釋階而欲登高,無銜橛而
御捍馬也⑥。今刑法設(shè)備,而民猶犯之,況無法乎?其亂必也!
【注釋】
①“御史”原作“御史大夫”,盧文弨曰:“'大夫’二字疑衍?!苯癜副R說是,據(jù)刪。前《遵
道篇》:“大夫曰:'御史!’御史未應(yīng)?!贝蠓虿呸D(zhuǎn)而“謂丞相史”,丞相史把話題接過去了。這里,因“大夫俯仰未應(yīng)對”,故御史得間進言耳。以下往返,凡八舉問答之詞,御史始“默然不對”,而大夫乃繼續(xù)發(fā)言也。
②轡:駕駛馬的韁繩。銜:馬嚼子。
③維:系船的繩子。楫:船槳。
④王良:春秋時晉國人,善于駕駛車馬。
⑤韓子:即韓非。戰(zhàn)國時韓國公子,與李斯俱從學(xué)于荀卿,數(shù)以書干韓王,不用,乃退而著書。
后李斯主滅韓,韓非主存韓,為韓王使秦,欲改變李斯計劃,斗爭甚烈。卒死于秦。著有《韓非子》五十五篇。此句原作“韓子曰疾有固者”,張敦仁曰:“'曰’字當衍?!睆堉蟊?,沈延銓本、金蟠本“固”作“國”今據(jù)刪改。此下所舉,皆概見《韓非子》書中。法勢:韓非法治理論的內(nèi)容,“法”,法制;“勢”,權(quán)勢。
⑥橛(ju6):馬銜。捍:《韓非子·五蠹篇》作“駻”,《淮南子·氾論篇》作“駻”,都是
“悍”字之借。兇暴不馴的意思。
【譯文】
御史說:執(zhí)行法令對于國家就像馭馬要有韁繩和馬嚼子一樣重要,使用刑罰對于國家就像駕船要有纜繩和槳一樣必不可少。所以韁繩嚼子不齊備,即使是最好的御手王良也不能使馬跑遠路;沒有纜繩和槳,就是再好的船工也無法駕船渡河。韓非曾感慨有的國君不明了法制和權(quán)勢,不能用法律治理他的臣民,做到富國強兵,克敵制勝,抵御外患,反而被愚蠢儒生的花言巧語所迷惑,懷疑賢人的計謀,抬舉了輕浮陰險像蛀蟲一樣的壞人,甚至給了他們超過其功勞和真實本事的權(quán)力,用這種辦法,要想治理好國家,就好像撤掉梯子登高,不用馬嚼子而駕馭烈馬一樣,是根本辦不到的。現(xiàn)在刑法完備人們尚且犯法,何況沒有法律呢?那樣國家就必然混亂了。
文學(xué)曰:轡銜者,御之具也,得良工而調(diào)。法勢者,治之具也,得賢人
而化。執(zhí)轡非其人,則馬奔馳。執(zhí)軸非其人①,則船覆傷。昔吳使宰嚭持軸
而破其船②,秦使趙高執(zhí)轡而覆其車③。今廢仁義之術(shù),而任刑名之徒④,
則復(fù)吳、秦之事也。夫為君者法三王,為相者法周公,為術(shù)者法孔子,此百
世不易之道也。韓非非先王而不遵,舍正令而不從,卒蹈陷阱⑤,身幽囚,
客死于秦。夫不通大道而小辯⑥,斯足以害其身而已。
【注釋】
①軸:古通“舳”(zh*),即船舵。
②宰嚭(p!):即伯嚭,春秋時楚伯州犁的孫。楚殺郤苑,嚭出奔吳,吳王夫差以為太宰。性
貪,受越賄,陰謀殺伍子胥,卒以滅吳。見《史記·吳越世家》。
③趙高,見《復(fù)古篇》注釋。
④刑名之徒:指法家學(xué)派而言?!妒酚洝だ锨f申韓列傳》:“申子之學(xué)本于黃、老,而主刑名。
著書二篇,號曰《申子》。”又說:“韓非者..喜刑名法術(shù)之學(xué)?!薄稘h書·元帝紀》:“見宣帝所用,多文法吏,以刑名繩下?!鳖亷煿抛ⅲ骸皠⑾颉秳e錄》云:'申子學(xué)號刑名,刑名者,以名責實,尊君卑臣,崇上抑下。”就是“綜核名實信賞必罰”的意思。
⑤卒蹈,原作舉陷,攖寧齋抄本、倪邦彥本、太玄書室本、張之象本、沈延銓本、金蟠本作“卒
陷”,今據(jù)校正。
⑥“夫”上原有“秦”字,《百家類纂》無“秦字,今據(jù)刪。
【譯文】
文學(xué)說:韁繩和馬嚼子是駕馭車馬的用具,只有善于駕馬的人才能很好地使用它。法律和權(quán)勢是治理國家的工具,只有賢人才能很好地運用它。駕馭馬匹的人不是騎手,馬就會狂奔亂跑。掌舵的人不是船夫,船就會毀壞沉沒。從前,吳國讓伯嚭掌舵(權(quán)),結(jié)果壞了船(亡了國)。秦國讓趙高駕車,結(jié)果翻了車(秦朝滅亡)?,F(xiàn)在廢棄以仁義治國的方法,而任用那些主張嚴刑峻法的人,這是重蹈吳、秦滅亡的覆轍啊。所以做皇帝的要效法夏禹、商湯、文王、武王,當丞相的要效法周公,研究、推行治國方法的要效法孔子,這是千古不變的道理。韓非詆毀先王之道而不遵從,舍棄正統(tǒng)的法令而不用,最后終于掉進陷阱,身被囚禁,死在異鄉(xiāng)秦國。所以不懂得治國的大道理,只知道異端邪說,這只能危害自己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