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總是走得很快,轉眼間,又到了秋天。
燥熱正在一點點退去,霧色含煙,西風漸起,是誰在靜待“紅葉黃花秋意晚”,是誰在遙望“千里澄江似練”,而此情此景,誰又能與我們同赴清秋呢?
1.《滿江紅·懷子由作》(蘇軾·北宋)
清潁東流,愁目斷、孤帆明滅。宦游處、青山白浪,萬重千疊。孤負當年林下意,對床夜雨聽蕭瑟。恨此生,長向別離中,添華發。
一尊酒,黃河側。無限事,從頭說。相看恍如昨,許多年月。衣上舊痕余苦淚,眉間喜氣添黃色,便與君,池上覓殘春,花如雪。
誠然,在蘇軾的作品里,這首詞并不常見,更沒有什么名氣,但我依舊很喜歡它,每每讀來,都被那份深摯的兄弟情所打動。
說來蘇軾與蘇轍的感情是極深厚的,兩人不僅在四川眉山的老家度過了親密無間的童年與少年時光,而且甫一參加科考就雙雙中了同榜進士,從此共同在朝為官,政見一致,相互扶持。雖然職務的需要和官場的遷貶讓兄弟二人聚少離多,但他們對彼此的掛念隨著時間的流淌更見醇厚。
正如這首詞里的感情,有回憶,有想念,有展望,也有嘆息。
世事無常,經歷過人生中的萬千苦難,有時心里難免會涌起厭倦與失望。于是就回想起了曾經對床而臥、一起聽雨閑聊的時光,那時已有了隱居之意,可惜身不由己,至今還是辜負了當年的承諾。
我愛蘇軾的詞,正是因為他的詞自然美好,既有神來之筆的藝術性,也有真切的生活氣息及鮮活的感情。
比如這“無限事,從頭說。相看恍如昨,許多年月”,對此我們無一字不懂無一詞不解,似乎如我們現代人寫一段抒發心情的散文。但就是這樣的隨性自然,讓我們感受到了詩詞可以離生活很近。
受境遇的影響,這首詞是含有一些消極與感慨的,不過更多的還是溫暖,就像詞的結尾所展望的那樣,待到春殘時,一起出游池上,并肩看,落花如雪。
2.《桂枝香·登臨送目》(王安石·北宋)
登臨送目,正故國晚秋,天氣初肅。千里澄江似練,翠峰如簇。征帆去棹殘陽里,背西風,酒旗斜矗。彩舟云淡,星河鷺起,畫圖難足。
念往昔,繁華競逐,嘆門外樓頭,悲恨相續。千古憑高對此,謾嗟榮辱。六朝舊事隨流水,但寒煙,衰草凝綠。至今商女,時時猶唱,《后庭》遺曲。
作為改革家的王安石,在詩詞文學方面也有一定的才華,且看他筆下的這首《桂枝香》,既有意境之美,也有懷古撫今之憂。
起筆我們便可知,這是一個晚秋時節,有著登臨遠眺所看到的水光山色。
“千里澄江似練,翠峰如簇”,化用了謝朓的詩句“余霞散成綺,澄江靜如練”,如此美好,再配以歸帆、酒旗、彩舟、白鷺,真是秋色如畫,畫圖難足啊。
面對如此大好河山,詩人的心潮是澎湃的,卻也是清醒的。就像這一刻,站得高所以望得遠,可將千萬里的美景盡收眼底,但誰又能將歷史的興衰看得真切呢?北宋社會里諸多現實的弊病,讓他心里的憂患意識越發突顯。
所以下闋,其心情中更添加了沉重的思想。這里是六朝古都的金陵,憶往昔,此處繁華過,也衰落過;想今朝,似乎奢糜仍在,隱患猶存。到底要怎樣呢?
他想起了杜牧《泊秦淮》中的“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后庭花”,便不禁一聲空嘆。本是詩情畫意的秋天,卻在沉重的歷史思考中,令人頓覺幾分蒼涼與悲凄。
3.《思遠人·紅葉黃花秋意晚》(晏幾道·北宋)
紅葉黃花秋意晚,千里念行客。飛云過盡,歸鴻無信,何處寄書得?
淚彈不盡當窗滴,就硯旋研墨。漸寫到別來,此情深處,紅箋為無色。
這首詞中的意境非常美,尤其那“紅葉黃花秋意晚”,不禁聯想起此情此景誰人伴?而這,正是作品所承載的情思——千里念行客。
一首遙盼戀人的閨中詞,仿佛是蘸盡了相思的眼淚而寫就。
是啊,一個被思念與寂寞所折磨的女子,要寫一封信來抒發自己的情緒,一邊研著墨,一邊想著他,淚水無聲地滴落在硯臺里,于是就和著淚水繼續研磨。
深情的筆止不住情深的淚,那淚水一顆顆地落到紅箋上,慢慢地模糊了信紙的顏色。
只是不知道她所牽掛的那個人在哪里?是不是比秋水長天還要遠?
小晏的詞就是如此細膩,仿佛在作品里真的化身為款款情深、默默相思的女子,沉浸于秋的愁思中,想著良人,忘了自己。
另外《思遠人》這個詞牌名,簡直就像是為這首詞量身定制,或者說詞人填出了“思遠人”的真實感受和精髓。
這樣寫的時候,我也不經意地想到了遠方,那么,我的詞,你看得到嗎?
4.《臨江仙·愁與西風應有約》(史達祖·南宋)
愁與西風應有約,年年同赴清秋。舊游簾幕記揚州。一燈人著夢,雙燕月當樓。
羅帶鴛鴦塵暗淡,更須整頓風流。天涯萬一見溫柔。瘦應緣此瘦,羞亦為郎羞。
一首相思之作,因為一個不經意的契機,闖進我的眼簾。于是感受到了那“瘦應緣此瘦,羞亦為郎羞”的真切情感,也愛上了這“一燈人著夢,雙燕月當樓”的旖旎意境。
屬于秋天的想念,帶著幾分清冷,也帶著幾許纏綿。
在悲秋的情緒里,或許會想起很多昔日的光陰,會帶起很多內心的離愁。
而揚州,則是風月之地,杜牧曾說“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幸名”,姜夔曾在《揚州慢》里寫過“縱豆蔻詞工,青樓夢好,難賦深情”,而詞人正是在這般繁華的揚州,與他所思念的女子有過相依相偎、同行同棲的經歷。
可如今,徒留他一個人面對夜的清寂,以一盞孤燈伴著凄清的夢。
也許就是在夢中,他見到了她。然后開始站在她的角度,揣摩著她的心思。
與他分離后,她也定是心情黯然,甚至疏于打理自己。可她又覺得還是應該好好妝扮的,萬一他突然就來了呢?待見面時,他會發現她瘦了,并且滿面羞色。那是因為,相思讓她衣帶漸寬,相見讓她含羞斂眉。
只是,當詞人止住思緒,發現自己仍是“一燈人著夢”的時候,會更加寂寞吧。
5.《一剪梅·雨打梨花深閉門》(唐寅·明)
雨打梨花深閉門,忘了青春,誤了青春。賞心樂事共誰論?花下銷魂,月下銷魂。
愁聚眉峰盡日顰,千點啼痕,萬點啼痕。曉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很喜歡這種平白如話的作品,每每讀來,都會為那份自然與深情所觸動,仿佛走進了落花滿地的景致中,仿佛深入了憂傷纏綿的相思里。
“雨打梨花深閉門”,多美的意境,又帶著無比寂寞的格調。當然,這句詞是借用了南宋詞人李重元《憶王孫》中的最后一句——欲黃昏,雨打梨花深閉門。
在這里,唐寅用得更加柔情婉轉,似乎在這花落雨落的時節,倏忽間就想起了許多青春的往事,更是道出了一個癡戀女子憂傷的心曲。
就這樣,在閨中在雨中,在花下在月下,思念著遠隔天涯的他,卻望不見他的身影他的歸期。當愁緒漫延在她的眼底眉梢,當淚水流過她的臉龐和心上,她是不是也感受到了時光的殘酷,還有他的無情?苦苦的等待并不一定會有結果,可日子還是一天天地過去了,在大多數的時間里,她寂寥地看著天色破曉、暮云層疊。
然而,無論行動,還是靜坐,她都沒有一刻不是在想念著他。
這種感覺或許很多人也都有過吧,愛上一個人,心頭就好似多了一份特別的牽掛。在這個現實的世界里,能有幸體會一下“行也思君,坐也思君”的感覺大概也不錯呢。
不知不覺間,《歷史上好詞有很多,這五首你可喜歡》也寫了十期,對于好詞的分享可能真的要暫時告一段落了,謝謝大家的閱讀與陪伴。
或許以后我仍會分享一些與詩詞有關的主題文章,也或許忙于工作的原因更新不會很頻繁,但我依然會感激在簡書度過的這些時光,還有與你們的相遇相識。
那就這樣,有空再見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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