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
本文刊于《經濟評論》2017年第3期—新結構經濟學專輯。改革開放以來,快速的工業化使中國在35年內由一個低收入的農業國,發展為中等偏上收入的工業國和全球第一的制造業大國。本文基于工業化路徑的跨國比較,解密改革開放后中國經濟快速增長的奇跡,并試圖回答中國能否以及如何跨越中等收入陷阱這個重要問題。
中國能跨越中等收入陷阱嗎?
王麗莉 文一(清華大學)
來源:經濟評論雜志社
自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經濟高速增長,從一個人均國民總收入低于200美元的貧窮農業國成長為世界上最大的制造業中心。中國在近一代人的時間內,幾乎取得了西方國家幾百年的工業成就,但同時也在極短時間內積累了腐敗、環境污染、產能過剩等諸多問題,面臨著老齡化、人口紅利消失和經濟增速放緩的壓力。
值得思考的問題是,中國在改革開放后經濟高速增長的“秘訣”是什么?中國會像眾多拉美、東歐國家那樣落入中等收入陷阱嗎?
文一(2016)在《偉大的中國工業革命》一書中指出,中國迅速崛起的“秘訣”在于改革開放后發現了正確的自下而上的市場培育方式,并一直遵循著與英國工業革命相同的發展路徑,即從農村小商品市場到城市市場、從勞動密集型工業到資本密集型工業、從輕工業到重工業、從低端制造業到高端制造業再到金融業、從高儲蓄到高福利這樣一個循序漸進的工業化順序。
由于勞動分工和產業升級受制于市場規模(亞當·斯密),對市場的創造也必須服從循序漸進的“胚胎發育”原則。中國改革開放后的工業化依次經歷了作坊式鄉鎮企業異軍突起(1978-1988年)、規模化輕工業繁榮發展(1988-1998年)和規模化重化工業重新崛起(1998年起)三個階段,與成功跨越中等收入陷阱的日本和“亞洲四小龍”遵循著相同的“胚胎發育”式的市場和產業升級路徑。這既是中國在過去35年內快速增長的“秘訣”,也是未來中國成功跨越中等收入陷阱的關鍵。
在明治時代早期(1868-1890年),日本在強政府的主導下開啟并完成以世界貿易為目的的農村原始工業化階段。在明治時代中晚期(1890-1920年),日本引爆以規模化生產輕工業品為特征的第一次工業革命。主要發生在紡織工業,依靠進口技術設備生產勞動密集型紡織品,并以出口世界市場為目的。1900-1930年,以鐵路建設高潮為代表,日本克服能源、動力、交通工具的三位一體技術瓶頸。1945-1980年,日本完成以規模化生產資本密集重工業產品為特征的第二次工業革命。
1895-1945年,在臺灣農村地區,制糖業、樟腦業等農副產品加工業得到發展。1945-1960年,臺灣地區完成鄉村原始工業化。臺灣地區的輕工業發展高潮在20世紀60年代和70年代。到20世紀80年代,臺灣地區開啟以規模化重工業生產為特征的第二次工業革命,比中國大陸早了約15年。
新加坡沒有農村,但是獨立以后也是靠手工作坊起家,甚至在1960年代還主要靠生產和出口假發從事原始積累。在政府的產業政策指導下,新加坡逐步從手工作坊產業升級為勞動密集型規模化輕工業,再到重工業和金融業。伴隨著新加坡從輕工業到重工業的產業升級過程,電子工業成為支柱產業,而且電子工業本身也經歷了從生產消費型產品到投資型產品,從勞動密集型產品到資本、技術密集型產品的轉變。
相反,陷入中、低收入陷阱的國家則違背了以上工業化的發展順序。其中,被困在中等收入陷阱中的東歐、拉美國家未能充分發展勞動密集型的輕工業,過早進入資本密集型的重化工業化階段和金融業現代化。由于自上而下建立的重工業缺乏規模化市場基礎與稟賦比較優勢,這些國家難以為繼,財政赤字嚴重,而在后來“華盛頓共識”指導下的經濟改革中都發生了“過早去工業化”現象和“去國家能力”現象,因而經濟發展停滯甚至倒退。
被困在貧困陷阱中的非洲國家則嚴重缺乏啟動規模化勞動密集型產業革命所必須的原始(鄉村)工業化過程,盲目上馬違背自身比較優勢的現代企業和公共基礎設施。長期以來,撒哈拉以南非洲國家或依賴礦產資源發展單一制造業,或試圖在進口替代下建立大工業,或嘗試推行自由化,或依靠國外援助進行大推進。然而,非洲國家卻沒能充分調動本國廣大的草根階層,利用廉價勞動力的比較優勢,以鄉村原始工業化為起點,自下而上地進行原始積累和產業升級,因此無法引爆工業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