灤南二中 楊瑞霞
母親今年69，她不愿意大張旗鼓的慶祝，于是我們都去遷安姐姐家給母親祝壽。席間大家輪流敬酒，輪到我的時候，我說：“感謝爸媽生了我們姐兒仨，讓我們互相有依靠和牽掛，又各自有了自己的家庭，有了孩子，我們這個家越來越大，也越來越溫暖。”我看見母親的眼里光輝一閃，微微地低下了頭。是的，感謝母親，不僅給了我超越短暫愛情的恒久而溫馨的親情，更讓我從她的身上感悟到了許多無法言傳的生活哲理。
母親讀書不多，只上到小學(xué)二年級，卻以她本性里特有的善良和寬容潛移默化地影響著我。
我的奶奶和爺爺都是在我只有7、8歲的時候去世的，我?guī)缀鯖]有什么印象，只是偶爾聽母親說過。母親說：“你奶奶和你爺爺不一樣，你爺爺一到集日就自己到集上去，買5毛錢的油炸餅，一路走一路吃，趕到家一口也不給你奶奶剩。你奶奶臨死前已經(jīng)在炕上躺了兩個月，她對你爺爺說，我也想吃油炸餅，你爺爺就去集上買了一塊錢的餅回來。你奶奶拿在手里，看一眼圍了一圈的十二個小家雀一樣的孫子孫女，到底咽不下去，把油炸餅都給你們分著吃了，到死她也沒吃上一口油炸餅?！蹦赣H還說：“我剛跟你爸結(jié)婚那會兒啥飯也不會做，有一次包玉米面的菜包子，都上屜蒸去了才想起來忘了放鹽，你爺爺和你奶奶啥都沒說，借了個醫(yī)生打針用的針管，把鹽水一個個打進去，那會兒的公公婆婆哪有對兒媳婦那么好的呀?！庇捎谀赣H的這些不經(jīng)意的訴說，我記憶里爺爺奶奶的影子雖然模糊卻十分溫暖。后來有次大媽在我們家閑聊，說到那時候爺爺奶奶跟我們家過，母親雖然對他們非常好，奶奶卻也經(jīng)常找氣給她受。據(jù)說我兩歲的時候過年正生病，母親還懷著弟弟，就沒有像往年一樣去給奶奶那屋掃房子，奶奶就在院子里罵。我很吃驚，母親嘴里的奶奶和大媽嘴里的差別太大了。后來有次我問母親：“奶奶對你并不像你說的那么好，為什么從來沒有聽你抱怨過？”母親笑笑說：“都過去那么多年了，為什么總記著別人的不好呢？”
我生了兒子之后，我婆婆說身體不好哄不了孩子，而母親那時正哄著外甥，顧不過來，歇完產(chǎn)假我愁得沒辦法，也抱怨婆婆不懂事。母親說：“快別說了，讓人聽見笑話，你婆婆身體不好，不然還不哄自己的孫子？咱們再想想辦法吧，不然就還是我?guī)А！笨赡赣H那時候腰腿疼的厲害，根本管不了兩個孩子。后來我18歲的小姑來看孩子，她自己就像個小孩兒一樣，啥都不會，連雙筷子都沒給我拿過，而那時候丈夫在30里外上班，沒法兒天天回來，我累得快崩潰了，跟母親哭。母親說：“人家自己還是個孩子，能來給你看孩子就不錯了，不能挑三揀四的，更不能給人臉色看。”5個月后小姑夠夠的了，說啥也不來了，我急的不行，母親說：“送我這兒來吧。”仍然不說過分的話。再后來大媽知道了，說：“你媽那身板哪能同時看倆孩子？啥閨女侄女的，我去看吧?！辈沤鉀Q了我的燃眉之急。每次過年過節(jié)我給母親錢她從來不要，但卻囑咐我一定要給婆婆錢，還不能給少了。兒子上三年級那年，冬天特別冷，兒子的棉褲都短了，而母親那年鬧腰間盤突出特別厲害，我也不好意思再使喚她，因為年年都是她做棉衣，我就趁丈夫回老家時讓婆婆給兒子接一截兒棉褲，可沒想到丈夫原封不動把棉褲帶回來，還帶回了一塊兒棉花，婆婆說她不舒服，讓我找人接棉褲。想起我對婆婆那么好，她卻這么不懂事，我氣得哭了半天。母親知道后仍然面色平靜地說：“拿來我接吧?！?/span>
我想，我的善良和寬容，不愛斤斤計較，可能就得益于母親的影響吧。
母親在我戀愛這件事上表現(xiàn)出的超乎一般母親的慈愛和尊重，至今還讓我無比感動。剛畢業(yè)，有個人對我很好，跟我表白了，我不知道怎么拒絕，也并不反感，于是稀里糊涂的開始戀愛。因為他沒有正式工作，父母知道后很反對，而我是個很聽話的孩子，沒有父母認可我是不可能一意孤行的。但另一方面，我的初戀對我確實很好，加上畢竟是第一次戀愛，舍不得就這么放棄，于是那時候常常陷于痛苦當中。這個時候的母親從來沒有暴跳如雷過，她十分理解我的感受，但態(tài)度卻一毫不肯松懈，因為這關(guān)系到我的幸福。母親常常在合適的時候單獨跟我談她的看法，告誡我女孩子一定要自重、慎重，千萬不可以任性。母親說這話時總是點到為止，沒有讓我有過一絲的難堪。于是我一直猶豫不決。后來，那個男孩兒的母親為了逼我就范，在四鄰八村故意宣揚我和他兒子談戀愛，并揚言讓我父親給他兒子找工作，那意思是我特別愿意跟他兒子好。年輕氣盛的我怎么能忍得下這口氣？于是憤然做出分手的決定。那個男孩兒盡管不舍，也不是糾纏的人，況且那時候他的確喜歡我，也覺得配不上我，于是默認。初戀啊，是人生中最純潔美好的感情，就這么收場，我當時也十分痛苦，分手后在床上躺了一天。母親什么也不說，只是做好熱氣騰騰的面放在我床頭，涼了就再去熱。記得那時候我正給那個男孩兒偷偷織毛衣，分手后我對母親說：”我還是想給他織完，當作紀念吧?！澳赣H不反對，反而幫我把毛衣織完。試問，天下間有哪個母親能這么理解孩子，尊重孩子？再后來，那個男孩兒自己考上了河北師范，他讓他媽托人到我們家說媒，母親問我想怎么樣，尊重我的決定。我說：“好馬不吃回頭草，過去的就過去了。”母親聽了微微一笑。
像所有那個時代的母親一樣，我的母親勤勞能干，把貧窮的家打理的十分干凈溫馨。我十幾歲那兩年，記憶中父親好像經(jīng)常出差。到農(nóng)忙時節(jié)，家家搶收，母親是要強的人，不愿意落人以后，也不愿請人幫忙給別人添麻煩，于是帶著我們姐弟沒日沒夜在地里收割。別人家都是吃完早飯七八點鐘下地，我們四點鐘就被母親叫起來，迷迷糊糊地跟著去。所以雖然父親不在家，我家的莊稼也并不比有男勞力的人家收割的晚，而且母親很四置，地里收拾得干凈而整齊。
我們姐弟相差不過五歲，上學(xué)也是挨著肩。那時候沒有大米，都是做玉米粥，不好煮。母親大冬天也總是四點鐘起來，燒大灶煮粥，要連續(xù)燒很久才能熬熟，然后她給我們盛好粥，再去叫我們起床，等我們起來洗漱好，粥不涼不熱正好。十幾年間母親就是這樣細心而周到的照顧我們。那時候沒有鬧表，母親怕過點兒，經(jīng)常是醒了后不敢再睡，就那么硬熬著到起床的時間。所以母親落下了嚴重的神經(jīng)衰弱，至今睡眠也不好。
母親是個很有情調(diào)的人，盡管那時候物質(zhì)匱乏，十分貧窮，但母親總能在單調(diào)的生活中制造出溫馨和美好。記得冬天天寒地凍時，屋外寒風(fēng)呼嘯，我們一家坐在炕上聊天，爐子上燒著開水，咕嘟咕嘟的冒著熱氣。母親經(jīng)常像變戲法一樣找出幾顆大棗，再撒上一小把紅糖，放在水上煮，然后我們一家每人得到這么一小碗熱氣騰騰的紅糖水，捧在手里，邊喝邊拉嗑。至今一想到這個場景，鼻端似乎還能嗅到大棗的甜蜜和清香。母親是逢到村里有電影一定會去看的，愛熱鬧的她遇到這時候總是很高興，晚飯也會比較豐盛一些。她常說：“日子過的不容易，能高興時就盡情高興吧。”甚至她還曾讓父親用自行車馱著她到縣城的電影院看過電影呢，我們那會兒已經(jīng)懂事，還私下里笑過母親那么浪漫。如今回想起來，知道在那個苦難的年代還能有這份浪漫是多么的難能可貴。也許我現(xiàn)在的細膩和浪漫以及無論遇到什么都樂觀堅強也是遺傳自母親吧。
母親的手特別巧，間壁鄰右的那時候也常找母親做鞋，而她也很樂意幫助別人，似乎自己的價值得到認可似的高興。過年時的衣服鞋子都是母親親手給我們爺幾個做，臨到年關(guān)事情很多，母親經(jīng)常夜晚在燈下給我們縫衣服做鞋子，做到很晚。一覺醒來，昏黃的燈光下母親的周身似乎籠著一層淡淡的光暈，那是我童年特別美好的記憶。記得有一年大年初一，我穿上母親做的新衣服去拜年，大伯見到我笑著說：“嗬，好像從香港來的！”我的領(lǐng)子、袖口和衣兜上母親特意用蕾絲邊裝飾上，的確十分洋氣，我為此得意了好久?？上赣H太能干，懶得使喚我們干家務(wù)，嫌我們慢，也比較嬌慣我和姐姐，所以我頭結(jié)婚時連粥都沒做過，導(dǎo)致結(jié)婚后很長時間很受憋。好在遺傳素質(zhì)在那里，我很快就無師自通，到現(xiàn)在做飯也可以和母親媲美啦。
母親今年69，父親也已經(jīng)72歲，都到了應(yīng)該頤養(yǎng)天年的時候了?？傻芟钡母赣H突然得了病，需要化療，母親和父親只好到唐山去看孩子，負責(zé)接送小侄上下學(xué)和做飯。他們在老家清凈自在慣了，這回肯定要受憋。但我知道母親不會說什么的，她用母親的偉大和包容，一直在替兒女遮風(fēng)擋雨。
什么是家風(fēng)？我想，最好的家風(fēng)便是父母的言傳身教，在一粥一飯、一言一行中。愿父親和母親一生平安順遂，也愿天下的兒女都能懂父母的付出和不易，都知道該怎么孝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