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襲人送母殯后,業已回來,麝月便將平兒所說宋媽墜兒一事,并晴雯攆逐出去等話,一一也曾回過寶玉.襲人也沒別說,只說太性急了些.只因李紈亦因時氣感冒,邢夫人又正害火眼,迎春岫煙皆過去朝夕侍藥,李嬸之弟又接了李嬸和李紋李綺家去住幾日,寶玉又見襲人常常思母含悲,晴雯猶未大愈:因此詩社之日,皆未有人作興,便空了幾社.
當下已是臘月,離年日近,王夫人與鳳姐治辦年事.王子騰升了九省都檢點,賈雨村補授了大司馬,協理軍機參贊朝政,不題.
【端木持易見解】
薩特是我非常喜歡的一個哲學家,但他的小說,我沒有看過。雖然我沒有看過,但他的小說我卻印象深刻。沒有看過,何談印象深刻呢?
我印象深刻的是他的小說的名字《惡心》。就這兩個字,當初我看到的時候,就已經直擊我當時的內心。那個時候,我就是這樣“惡心”的生活著,惡心的生活在這個惡心的世界里面,如同小說的主人公洛根丁生活的世界一樣——在那個世界里,人人都萎靡不振,渾渾噩噩,彷徨苦悶,感到生活毫無意義。
一二十年過去了,今天的世界是不是更好了一些呢?我不想下結論,這個問題留給大家一起思考和回答。
生活究竟是什么?
你看大觀園里,“近日園中姊妹皆各在房中吃飯,炊爨飲食亦便,寶玉自能變法要湯要羹調停,不必細說.”生活不就是吃飯,睡覺嗎?又能細說什么呢?
“襲人送母殯后,業已回來,麝月便將平兒所說宋媽墜兒一事,并晴雯攆逐出去等話,一一也曾回過寶玉.襲人也沒別說,只說太性急了些”,你看,生活就是死人,埋人,趕人。埋個死人沒什么大不了的,更何況趕個活人呢?前一節大家還好像為墜兒的事兒激動,這一會兒,你看,“襲人也沒別說,只說太性急了些”,就這么大而化之,不了了之罷了。
“李紈亦因時氣感冒”;
“邢夫人又正害火眼”;
“迎春岫煙皆過去朝夕侍藥”;
“李嬸之弟又接了李嬸和李紋李綺家去住幾日”;
“襲人常常思母含悲”;
“晴雯猶未大愈”;
——這是什么?這就是生活,生活就是這些病了,走了,傷了,悲了的,也沒什么“作興”的事兒,作興是江南方言,一般譯為興奮,振奮。
“夫人與鳳姐治辦年事”;
“王子騰升了九省都檢點”;
“賈雨村補授了大司馬,協理軍機參贊朝政”;
——這是什么?這就是生活,別人辦別人的事兒,吃自己的飯,生自己的病,走自己的路,又或者升遷了,或者發財了。然則與自己何干呢?
既然這些都是沒什么值得“細說”的?為什么作者又有一一的交代這些瑣屑是人和事兒呢?交代這些事兒,為什么都是榮國府里一派病象,而外面的人一片繁榮景象呢?
即便是別人或者病了,或者死了,或者走了,或者升了,為什么作者卻覺得索然無味,空落落的呢?
同學們,原因就在于作者發現,這些種種所謂的“生活”,是毫無意義的生活,從而正是一種“惡心”的生活。他們全是無心、無情、無志、無感、無夢想和理念的生活。他們全是世俗的、機械的、被動的、僵化的、形式的、物質的動物一樣的生活。這生活,很顯然不是作者想要的生活,不是寶玉渴望的生活,也不是值得“作興”的生活。他渴望詩社里的生活,在詩社里,他才能找到生活的意義,才能言情、言志、言感、言意,他才有找到存在感,而不是當前的虛無感。很多人不知道,作者寫作的時候,詩社都已經被封了。當你們知道這一點的時候,是不是才能理解和感受到,作者的生活,一下子坍塌的感覺呢?
很多人或許會說,社會不是天天在講“仁義禮智信”,講“經世濟民”,講道德,講理想,講初心嗎?
是的,過去如此,現在也如此,將來也會如此,一個王朝只要還沒有徹底滅亡,到死那一天,他們都還會念叨他們的“道德與理想”,“偉大與正義”,“光榮與夢想”,因為他們的統治一天也離不開欺騙。越到他們感覺統治吃力,鎮壓失效的統治中后期,這種欺騙的重要性,就越突出,越迫切。他們不僅要想著欺騙別人,欺騙世界,他們到最后還要努力欺騙他們自己,讓自己相信自己,直到徹底自焚在自己的謊言中。
虛微浮縮如果說是脈象,那么虛偽浮說則是社像。
當上層的虛偽浮說充斥在社會的每個角落,但底層人的現實生活的存在感卻是虛無的時候,一切虛偽浮說,就變成了切切實實的“惡心”。浮說越漂亮,虛偽帶來的惡心感就會越強烈。一時躺平的人們,還未覺悟而起身批判的人們,只好權且說,生活,去他媽的生活,“不必細說”,“不題”也罷,免得讓人惡心。
唉,這惡心的生活啊,躲得了一時,又怎能躲得了一世呢?惡臭的時候,捏著鼻子,又能憋多久呢?更何況,他們越來越惡臭,越來越惡心了。可真是逃無可逃,避無可避啊!
怎么辦呢?大家留言談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