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拾年·沈勤
展覽時間:二〇一六年十二月二十四日至二〇一七年一月十日
展覽地點:南京藝術學院美術館4號展廳
藝術總監:李小山
策展人:林書傳
展覽團隊:徐軒露、張鑫、劉婷、吳瓊、李溪
一個畫家的三十年
文/李小山
很長時間里,沈勤的名字在人們的印象里并不清晰。他是畫家,他畫水墨畫,1980年代就登臺亮相,獲得好評,然而在之后的歲月中,他若隱若現,用他自己的話說,幾乎在石家莊隱居了三十年。沈勤是南京的畫家,在石家莊“隱居”,似乎有些奇怪。奇怪的事發生在一個畫家身上其實是很正常的,要是這個畫家足夠厲害,就更正常了。沈勤在水墨畫領域里足夠厲害,在我的視野力,能夠與他匹敵的人屈指可數。我知道,這樣的說法是有些可疑的,畫畫不是打擂臺,誰贏誰輸不靠勇力,所以匹不匹敵只是一種比喻。在某種程度上,奠定畫家的地位需要時間,這個時間不是三年五年,很多時候三十年五十年都看不出來。我常常用篩子來形容——在篩子晃動下,泥土和小石子先掉下去,接著掉下的是中石頭,最后只剩大石塊留下來了。誰經得起時間這個篩子,誰就有地位,就是人們心目中的大畫家。
沈勤《仿宋山水》 136.5x43.5cm 紙本水墨 2015
水墨畫以前叫中國畫,近幾十年來,由于中國畫這一提法包涵內容太廣,歧義太多,為方便起見,縮小范圍,用材料命名,與油畫、版畫等畫種一樣,就容易解釋和言說了。水墨畫的現實處境顯得尷尬,作為本土的傳統藝術,我們熱愛她,想著如何呵護她。但是,這個“我們”不包括許多頭腦簡單的人,更不包括利欲熏心、渾水摸魚的人。因為水墨畫看起來門檻不高,與大多數同胞又有著天然的親和力,給后者提供了發揮的機會和空間。他們像廣場舞大媽一樣人多勢眾,也與廣場舞大媽一樣跳著最簡單的舞步,卻引來陣陣喝彩和掌聲。在各種各類展覽里,各種各類的交易中,最顯眼的身影往往是水平低下的家伙。我曾和一位著名的畫院院長開玩笑:你們那里不少畫家頂著一級畫師二級畫師的名頭,一天到晚畫低層次重復的東西,甚至有的只是地攤貨水平,不嫌煩么?我得趕緊補充一句,我沒有貶低地攤畫的意思,人家畫畫謀生,沒什么好丟臉的。水墨畫門檻低,水墨畫有群眾基礎,但不能因此把她硬生生地弄成爛東西。尤其是那些專門從事這項工作的人,吃著皇糧,盆滿缽滿,總該有點尊嚴的意思,拿出一點真材實料吧?唐代以前不說,宋、元、明、清,那可是大師輩出;即使在民國,也留下了不少優秀的遺產。我們時代的畫家本該奮起直追,為何反倒令人失望了呢?
沈勤 《 村》 33x109cm 紙本水墨 2015
沈勤《村001》128x28cm
沈勤言語不多,卻往往能夠畫龍點睛,三言兩語,直指問題的實質。我們聊得來,原因在于我們都直來直去,反感繞彎彎;都有精神的潔癖,容忍不了不干不凈的東西。譬如他說了,惡俗的時代需要惡俗的畫家。沒錯,事實的確如此。時代怎么會惡俗了呢?這件事說來話長:體制、市場、傳統、人心等等,等等,各種因素交叉起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不過,復雜歸復雜,總有一些根本的因素在起作用。在我看來,標準的扭曲便是其中之一。本來,美丑優劣的標準擺那兒,人若有自知之明,對號入座就行了,問題是倒過來了,像莎士比亞的描述,黑的變成了白的,香的變成了臭的,美的變成了丑的。標準一變,就什么都變了。所以,一個劣質畫家會成為官場和市場的寵兒,一個優秀畫家反而長年坐冷板凳——當然啦,這種情況古今中外并不鮮見,只是我們時代過于突出。我在以前一篇文章里寫道,那些寵兒是神筆馬良,能畫金山銀山,就是進不了美術史。沈勤是個對自己要求很高的人,不將就,不隨俗,或許“隱居”是不得已而為之,但畢竟給他一個安靜思考和創作環境,對于他這樣心性的人來說,自然是十分貼切的。幾十年來,水墨領域花樣百出,各色人等粉墨登場,現在看來,湊熱鬧易,出成果難——此情此景,沈勤便顯得愈加難能可貴了。
一棵樹1410 紙本水墨 2014年
從圖式上看,沈勤的畫是獨一無二的——我想指出,獨特的圖式是一個畫家是否優秀的主要指標。我參觀過許多水墨畫展覽,不看作品展簽,很難區分誰誰誰,千人一面是水墨畫家的通病。我經常聽到這些千人一面的畫家自吹自擂:我是這個時代最好的畫家。其實這些大言不慚的自我吹噓者與兩百年前的清朝人的繪畫幾乎雷同,而兩百年的時間卻從手指縫里溜走了。這是水墨畫領域的奇葩現象:山頭林立、人人“第一”、“大師”成堆,為什么所謂的國學、國術、國醫之類行業中的騙子特別多?原因不外乎一點,他們忽悠那些吃瓜群眾不需要多少本事。實際上,在當下的文化生態里,多元化、多樣性的藝術類型、藝術表達已經大大擠壓了水墨畫的空間,如果弄水墨畫的仍然躲在古人的隱蔽下原地踏步,舉著“民族文化”的招牌,便以為可以放低標準,得到高分,結果只能是廣場舞水準,圖個熱鬧而已。我敢說,沒有個人的獨特圖式,而且,這種圖式必須與傳統表達拉開極大的距離——或者在某種程度上,應該是全新的,唯一的,不可替代的,才有一點點可能與當代藝術試比高。我說一點點可能已經拔高了水墨畫的意義。若干年時間里,我一直思考這個問題:水墨畫有沒有再創輝煌的前景?我的答案是悲觀的。正如我和沈勤談到,無論是現實還是未來,越是高端的水墨畫將越是小眾的,越缺乏大背景的支撐。因為真正能夠創作出高品質水墨畫的作者越來越少,真正能夠欣賞這樣高品質水墨畫的人也越來越少。附帶說一句,在很長時間內,許多頭腦發熱的人想把水墨畫推向世界,使之變成“國際化語言”。我始終潑冷水:你們這么做,與孔子學院、太極拳、針灸、書法等等貨色在國外下場一樣,是在開“國際玩笑”。
回到沈勤作品的內部,看看他一個人悄悄練了“三十年”功,本事究竟如何?有一則笑話:某人躲在天山腳下練了一輩子功,從來不與人比試,只是號稱自己天下無敵。笑話背后的意味當然一目了然,本事多大終究必須進入評價系統,否則就叫“笑話”。沈勤作畫依舊運用傳統媒材——前面說過,從中國畫到水墨畫,清理了概念的混雜,使其易于分辨,易于解說。就結果倒推起因,沈勤是個天生的水墨畫家——我相信,他或許也可以做一些其它創作,但不會把他的細膩、敏感、空靈、通透如此完整地加以表達。在沈勤的水墨語言里,題材是不起多大作用的,對象即是他自身,聽起來抽象,仔細辨析便可發現,他在作品里透射的自身的影子一直如畫隨行。至于技法,簡直是他的一項絕活:層次的展開了無痕跡,薄如蟬翼,細如發絲;既靈動如水紋,又明晰如碧空,并恰到好處地與畫面的大塊黑白結構連接起來,水墨畫的表現力因此凸顯——清注意,這個表現力既與作者的才華和認識有關,也借力于媒材的特性。我特別想指出一點,文字語言在這里已經變得遲鈍了,任何類比、隱喻都只能接近而難貼切。沈勤把水墨畫的門檻從一厘米拔高到一米零一厘米,這是他的貢獻,是他多年修為的結果??梢韵胂?,一米多高的門檻,身邊還會剩下多少跟隨者?幸好,沈勤只關注自己的作品,以及作品能否在自己期待中更長久地延續下去。
一個畫家的三十年,最終用作品證明了時間的勝利,這是我要說的全部意思。
2016·11·20
沈勤,是一種稀有的鳥
林子大了什么鳥都有,我們每個人都是這林子里的一種鳥,沈勤也是這個林子里的一種鳥,一種稀有的鳥。
沈勤是一種夜間出來覓食的鳥。他從小跟我學畫,并把他帶到了美術界。除了和我及少數一些玩得好的畫友談藝論畫外,很少在人多的時候說話。就像大多數鳥類都在白天熙熙攘攘,你爭我搶的覓食,他卻在夜間出來東一點西一點的尋尋覓覓,畫好多人不懂的、他自己心怡的稀有的畫。
沈勤是一種純粹到頑固的鳥。記得當年我帶一批青年創作全國美展的畫,所有的人都畫全國美展需要的那種畫,而他卻根本置全國美展要求于不顧,畫了個老和尚完事,選不上是當然的了。之后的幾十年里,不管上邊叫畫什么,他都按自己的想法去畫,從不隨波逐流,人云亦云,純粹不,頑固不。
沈勤 《村003》 59x68cm 紙本水墨2015
沈勤是一種真實到可笑的鳥。他找了個父母都是廳長的公主崔莉做太太,第一次與二老見面是寫生途中去的,蓬頭垢面,胡子拉碴,穿了雙拖鞋,其情其境,其尷其尬就可想而知了。是不是真實到了可笑的程度,不過不可笑咋可愛。
沈勤是一種安靜到孤獨的鳥。也許是無奈,他隱居石家莊三十多年,除了認真完成江蘇省國畫院布置的“作業”外,就是畫畫、燒飯、帶兒子,和石家莊各界人等沒有任何往來。太太在外地做影視養家糊口,他自嘲說:“三十年,吃了三十年的軟飯噢。”不過正是因為這軟飯硬生生的讓他弄出了一桌又一桌明鏡水田、靜寂故園、蒼翠江山的“招牌菜”,清爽撫慰著一代人焦燥不安的靈魂。
沈勤是我的大徒弟、是我的驕傲,是到了該讓多一點的人懂他的時候了。李小山是一位有感覺、有質地、敢講話、講真話的稀有評論家,他能點贊沈勤,我要給他和沈勤一起點個贊,有意思不。
趙緒成于山茶花工作室
2016.11.22.
書畫之革新
海上雅臣
西方美術史的繪畫歷程,經歷了從視覺陷阱(Trompe-l'?il)的文藝復興前的描寫,到描繪自己親眼所見的自然風景的印象派,又從梵高的表現主義、高更的象征繪畫、塞尚的結構和諧畫法到畢加索的立體主義,在認知表現上呈現了多個革新的軌跡。
在近代繪畫驚人的發展面前,以書畫為主的東方往往攝于其魅力,容易對油畫華麗的畫面傾倒。
然而,筆墨紙這個東方獨到的文房之具和以書法為本的墨畫的魅力,卻與西畫的魅力迥不相侔。沈勤以革新的技法在兩者表現方式的懸隔之間,成功地創出沖擊力與繪畫媲美的墨畫。紙白于沈勤已經超出余白,變成被表現的白的世界,而墨則成為用來表現與白對比的黑色世界的因素。書畫超越了水墨畫的舊習,成功地運用了黑與白,將它們變成與繪畫的色面等量齊觀的顏色。這是對書畫的革新。
沈勤《園》137x69cm 紙本水墨 2015
在近代這個歷史劃分上,東西方出于舊習的不同,自然在美術上的展現也有不同的境界,在兩者的相互刺激中,近代美術的兩者差異也以各種形態呈現出來。但是,沈勤通過突出黑與白的色面對比的墨畫表現法,實現了從水墨畫傳統的脫胎換骨,對繪畫領域帶來全新的表現。
這是在以書畫為主的東方美術史線索上,具有與西畫對等視覺要求的、全新的水墨畫。
(李建華 譯)
沈勤《-園004》138x68cm-紙本水墨 20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