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古哥古點
犯罪是自從人類進入社會組織生活以來從來都不曾缺少的獨特現象。人們對于犯罪的思考和探求從古至今,從未停止。隨著社會科學和自然科學的不斷進步,我們對于犯罪的行為、心理、懲戒,對于法律建設和社會預防產生了許多研究和實踐的成果。在這些諸多的犯罪相關的課題里面,有一個問題是非常關鍵的,那就是“誰會犯罪”。對于這點,無外乎有兩種途徑來找到罪犯,一是在罪行發生前尋找潛在犯罪傾向者,預防犯罪;二是罪行發生后,利用線索盡快鎖定犯罪實施者,懲治犯罪。兩者本質上都是預測問題,前者是利用犯罪前的行為;后者是利用犯罪后的線索。今天我們就先來談談犯罪發生前的犯罪傾向預測話題。敬請收聽。
三國演義里有個情節,說劉備在攻打長沙城時,黃忠為了報答關羽不斬之恩不愿放箭射殺關公結果被太守韓玄追責即將被斬。魏延殺了韓玄救了黃忠,迎接劉備入城。魏延初次見面立下大功,諸葛亮非但沒有獎賞反而要把魏延軍法從事。劉備不解,諸葛亮解釋道:“魏延腦后有反骨,久后必反。”這當然是個傳說故事,但是這告訴我們一個樸素的道理,很久以前的人們就已經在思考,罪犯和普通的人在生理上是否有區別。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如果能夠證明具有犯罪傾向的人在生理上有一些和普通人不一樣的容易識別的特征,那么就可以對預防犯罪提供巨大的幫助。
在長期以來,這種想法和比較粗暴的種族歧視、文化歧視理念一直混雜在一起。即使到今天,許多美國的白人警察仍然會在潛意識中把黑人當做犯罪高發群體來對待,都是這樣的歧視觀念的體現。這當然是不正確的,在同樣的環境中,任何一民族或者任何一個族群都不會先天的在平均意義上比別的族群更具備犯罪傾向。但是作為人類的個體,是不是有些人天生會具有可識別的犯罪特質則是一個科學嚴肅的命題,這個方向研究的開創者是龍勃羅梭。
龍勃羅梭(Cesare Lombroso)生活在19世紀,1836年生于意大利維羅納一個猶太家庭。他是意大利著名的犯罪學家、精神病學家,刑事人類學派的創始人。龍勃羅梭曾經長期擔任監獄醫生、精神病院院長,和罪犯、精神疾病患者有過密切接觸,這樣的從業經歷讓他很早就開始思考一個問題,罪犯的心理和精神疾病有什么關系?如果有關系,那么此類疾病是否意味著罪犯在生理上有什么異于常人的構造缺陷?這些特異缺陷是否會有遺傳作用?
為了搞清楚上述問題,他先后對幾千名犯人進行了尸體解剖和調查。1870年12月在意大利帕維亞監獄,龍勃羅梭解剖了當時意大利黑幫首領維萊拉的尸體,結果發現其頭顱枕骨部位有一個明顯的凹陷,而凹陷的位置碰巧和低級動物一樣。這下子,龍勃羅梭認為他找到了犯罪生理的真相:在進化過程中,原始人類和低等動物的某些特征必然會在人類的某些后代中重新出現,凡是具有這些特征的人就很有可能成為罪犯,這就是他提出的著名的“天生犯罪人理論”。
簡單概括起來,天生犯罪人理論的核心觀點是:犯罪人是一種特殊的人類亞種,他們是人類退化的特殊產物,屬于返祖現象。從生理和心理上犯罪人都區別于正常人,犯罪的行為可以遺傳,犯罪的天賦也是一種與生俱來的生物本能。龍勃羅梭甚至得出推論,兩個犯過罪的異性罪犯最好不要組建家庭,否則孩子極有可能還是罪犯。
這個理論對于今天已經掌握了許多人類生理學常識和現代進化論知識的現代人而言,其謬誤是很明顯的。但是在當時遺傳學還遠遠沒有充分建立,許多概念還停留在模糊的想象中,犯罪人學說還是一時得到了許多人的認同。到龍勃羅梭去世前兩年,他所著的《犯罪人》一書第五版再版時,這本書已經成為一本鴻篇巨。
當然,犯罪人學說的反對者也很多。很多學者都指出,龍勃羅梭的研究過于關注罪犯遺傳生理特質的問題,這種先入為主的先驗知識對于后面的統計結論形成了偏差壓力。再者,他所考察的樣本過于簡單,規模不夠且缺乏對照,這樣得出的結論完全不可靠。
為了證明這點,后來英國的犯罪學家查爾斯·格林(1870-1919)專門針對龍勃羅梭實驗的不足進行了一項長達12年的研究。他擴大了樣本規模對3000多名罪犯進行調查,同時大大放寬了考察的特征量,以避免偏差壓力,統計了人類的96種生理特征。在整個研究過程中,他進行了1500次觀察,并作了300次補充觀察。最后的結論是“罪犯群體所有的特征都與那些對守法者的類似統計有驚人的一致性”。根據這個結果格林確定不存在天生犯罪人的類型,犯罪行為并非遺傳,而主要是一種心理特征。
這個結果符合多數人的心理預期。但是和很多問題一樣,反轉總是隨時可能發生。帶來這種變化的就是人們對于暴力基因的發現。
1990年,荷蘭的一些飽受家庭暴力之苦的婦女組成了一個反家暴聯盟。她們經常聚會,相互傾訴不幸的遭遇,尋求他人的支持和安慰。有一天,聯盟中的成員瑪格麗特突然萌生了一個想法,家暴的男人是不是和遺傳有關?他們身上會不會具有一種“暴力基因”?如果有的話,就應該找出這些基因并把它們切除掉,或許這樣就可以一勞永逸的解決家庭暴力問題。即使有些男人不愿意改變基因,起碼這種檢測可以幫助弱勢的女人在離婚官司中獲得支持,為難以忍受家庭暴力的對象提供有利于離婚的證據。同時這也可為那些還沒有結婚的女人提供重要參考信息,拒絕帶有“暴力基因”的男人的求婚。
反家暴聯盟聯系了不少科學家,提出她們的訴求。最后荷蘭奈梅亨醫科大學的遺傳學家漢斯·布魯納(Brunner)愿意接受她們的委托。這些婦女起初以為很快就能得到答案,但是她們不懂得科學研究的漫長和枯燥。所以她們三天兩頭的跑到實驗室,找布魯納詢問研究進展,并且提供所謂的各種新證據。幾乎成為婦女之友的布魯納每次都不得不花費幾個小時來應對這些女人七嘴八舌的大腦風暴,最后實在忍受不了的教授只好欺騙她們說:結果已經出來,家庭暴力與基因無關。這些婦女當然非常失望,紛紛離去。但是布魯納卻一直在推進研究工作。1993年正式的研究成果終于發布:在人們X染色體上有一處MAOA基因可能與暴力行為有關,布魯納將之命名為“暴力基因”。研究成果中還認為該基因可以遺傳。
這個消息一經公布,立刻引起了媒體的一場風暴。本來嚴謹的學術表達:“可能和暴力行為具有相關性并被命名為暴力基因的MAOA基因具有遺傳性”到了媒體那里,就迅速變成了:“暴力父親可能生出暴力兒子。”新聞風暴越演越烈,甚至讓暴力“血統論”再次成為人們的議論話題,—些地區甚至出現了反暴力家族的游行口號。
但在科學界,對于暴力基因和暴力行為的相關性卻一直陷入持續的爭議。多數的學者認為兩者沒有顯著相關性,但也有研究人員堅定地相信暴力基因的存在。比如在2009年,佛羅里達州立大學的凱文·比弗發現,攜帶MAOA-L基因的男孩更喜歡加入犯罪團伙,并且使用武器進行打斗的比例比不攜帶MAOA-L基因的人高出四倍。但是也有相反的調查結果發布,有數據顯示1/3的白種人攜帶有MAOA-L基因,而其中的絕大部分既不犯罪,也沒有證據證實其暴力傾向。MAOA基因不是“暴力基因”,它只是比較普遍地存在于人類當中。
爭論仍未停止。2006年的一項研究顯示新西蘭的毛利人中有56%攜帶MAOA-L型基因,而高加索人種 (也就是歐洲的白種人)只有34%攜帶該基因。毛利人素來給人以野蠻低級的印象,甚至歷史上有過吃人的名聲,所以這個結果在新西蘭媒體引起了關于種族問題的大討論,似乎這加深了人們對毛利人的刻板偏見。但也有研究者解釋到,MAOA-L不僅體現出進攻性,也體現出冒險性。當年的毛利人當中只有那些敢于冒險乘坐獨木舟跨海抵達新西蘭的個體才能在這個島上繁衍生存下來,所以現在他們的后代當然保留了祖先的彪悍基因。但是這種解釋一樣也會遇到奇怪的現象。
在臺灣有一個小樣本的研究結果顯示漢族人中MAOA-L型基因的比例高達77%,為全世界最高。按照推論,這就說明漢族群體是世界上最有攻擊性最彪悍的民族。而這和人們的印象并不符合。
目前較新的觀點可以看做是對以上兩種判斷的綜合,他們認為暴力基因攜帶者的確在數據統計中經常性的顯示出和暴力行為的相關性,但是二者的相關機制并不是說暴力基因MAOA直接導致暴力行為。MAOA實際上是一種“頹廢基因”。具有這種基因的人在不太良好的環境中,往往會更容易情緒消沉頹廢,而這種頹廢表現,又更加可能加重外界的人或環境對基因攜帶者的忽略輕視,此時這種負反饋就容易激發基因攜帶者的暴力攻擊行為。
為了驗證,科研人員設計了一個有趣的實驗。他們讓MAOA-L基因攜帶志愿者和一些不攜帶此基因的志愿者混在一起做乞丐,另外找幾個陌生的志愿者扮演施舍的人。乞丐要向不認識的施舍者行乞,如果他們對要來的錢數不滿意,就可以花之前已經要來的錢購買辣椒油,命令施舍者吃掉作為報復。實驗結果證明,攜帶MAOA-L基因的人相對于未攜帶基因者總是更愿意懲罰施舍者,的確表現出攻擊性。但是如果仔細檢查每個乞丐得到的錢數,又會發現攜帶MAOA基因的乞丐普遍比未攜帶基因者要到的錢少。這是因為他們的表情和行為上體現出的消極味道讓施舍者不喜歡,所以被輕視,而這誘發了暴力基因的發作。
現在一般認為,MAOA基因實際上與一種稱為“社會拒絕敏感性”(sensitivity to social rejection)的概念有關。所謂“社會拒絕敏感性”說白了就是當一個人社會存在感很低的時候內心會不會很介意。如果很介意,就是高敏感性;如果不太介意,就是低敏感性。MAOA基因攜帶者的暴力性可能只是上述高敏感性的一種外在表達形式,而并不是說有了MAOA-L型基因就一定性格沖動、富于攻擊性。
社會心理學家認為,一個集體的人群中攜帶“社會拒絕敏感性”基因的比例會影響一個社會的文化取向。有證據顯示,MAOA-L基因攜帶比例越高的國家,人們就越可能傾向集體主義來獲得集體存在感,否則每個人都容易陷入焦慮和爭斗;而MAOA-L基因攜帶比例越低的國家,就越可能傾向個人主義,因為個性化的存在此時并不會輕易引起周邊個體的不適應。集體主義價值觀能起到緩解因社會拒絕而引起的焦慮的作用,從而減少由此引發的反社會攻擊性行為。從這個角度上來說,漢族高達77%的MAOA基因攜帶比例,的確很好的解釋了中國社會較為明顯的集體主義價值傾向,也可以一定程度說明中國和美國為什么如此不同。當然,必須指出,這種理論是初步的,而且是眾多說法之一。要想搞清楚所謂暴力基因的真實個體意義和社會意義,還需要進一步的研究。
開展研究可以幫助我們更好的認識犯罪行為產生的原因,但研究生理基礎并不意味著可以開脫任何犯罪的責任。近期意大利有些審判中已經開始執行對于攜帶MAOA基因的嫌犯進行輕判,比如2011年8月,意大利法庭就接受了大腦掃描和基因測序的證據,減低了對殺人犯的刑罰。這就讓犯罪判定問題變成了一個哲學問題:“是我殺人,還是我的基因殺人。”對于這種做法是否合理,當然支持反對者各有說法,支持者就認為既然現在的法律支持失去自我行為控制能力的精神病患可以免責,那么如果能夠證明某些基因確實可以削弱罪犯的自控力,對其輕判就是成立的。
我個人認為在司法層面更深入的引入科學度量,在實踐中探索更合理的司法審判制度,都是值得稱贊的。具體的某種嘗試對不對,可以試,可以改。但是所有的犯罪心理研究者都有一個共識,那就是心理環境相較于任何的生理基礎對遏制犯罪都更加重要。構建良好的社會分配體系和保障體系,建立獨立有效的司法,更多關愛兒童們的成長,這些都應優先于在犯罪發生后去思考如何給予懲罰。我們要牢記,所有的傷害都是從被傷害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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