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景藩(1927—2015),國醫大師,全國白求恩獎章獲得者,第一批全國老中醫藥專家學術經驗繼承工作指導老師。潛心研究脾胃病60余年,繼承和發揚了吳門醫派與孟河醫派的學術思想,衷中參西,融會新知,汲取現代醫學之長為中醫所用,形成了獨特的脾胃病診療學術思想。
現代社會生活節奏快、工作壓力大,加之飲食不規律、經常熬夜等不良習慣,導致脾胃病的發病率逐年上升。
臨床發現,脾胃病患者常伴情緒異常,思慮過度等情志因素也是導致或加重脾胃病的重要原因。當生活中出現“消化不掉的情緒”時,反映在身體上也會表現為消化方面的問題。
徐景藩教授治療脾胃病,重視精神情志因素對疾病的作用,遣方用藥注重調肝以和脾胃。快來學習吧~
01
肝胃氣滯,疏肝和胃
肝為剛臟,體陰用陽,肝血濡養肝氣,肝氣依靠肝血發揮疏泄作用。因此,當相似的精神刺激作用于不同人群時會有不同表現,肝血充足者,表現為暴躁易怒、情緒激動等肝氣橫逆之象;肝血不足者,則表現為萎靡不振、憂慮悲觀等肝氣郁結之征。臨床上焦慮與抑郁狀態常同時存在,表現為患者對疾病的過度關注,就診時泫然欲泣,心情難以平復。肝氣疏泄太過則克犯脾土,致使脾胃功能受到影響;肝氣疏泄不及,脾胃之氣升降亦受阻。然無論何種情況,皆可引起胃脘部及兩脅部的脹滿不適。
凡證屬肝胃氣滯者,徐教授自擬疏肝和胃湯,組成:紫蘇梗 10 g(醋北柴胡 6 g),炒枳殼 10 g,炒白芍 15 g,制香附 10 g,佛手 10 g,橘皮 6 g,橘絡 6 g,郁金 10 g,炙雞內金 10 g,甘草 3 g,川芎 10 g,莪術 10 g。此方在柴胡疏肝散的基礎上增強理氣開郁之效。
徐教授經多年臨床體會,常用紫蘇梗替柴胡,認為“梗能主中”,其性微辛微溫,溫而不燥,善主脾胃中焦,功能理氣解郁、寬中止痛,常用于肝胃氣滯所致胃脘痞脹、隱痛者;若病位偏于中焦或為少陽證者,癥見脘痛及脅、口苦、低熱綿綿,則用柴胡。佛手歸肝、脾、胃、肺經,擅疏肝理氣、和中化痰,郁金為血中氣藥,能破血滯、開氣郁,適用于肝經氣血瘀滯之病;雞內金消食和胃,莪術雖屬活血化瘀藥,但其消積之力峻猛,又能止痛,常用于飲食不節、脾運失常所致的積滯不化、脘腹脹痛。此方疏肝理氣和胃、行氣消積活血六法具備,適合情緒抑郁日久所致胃脘部不適的患者。還常用于治療婦女更年期胃脘痛屬肝胃氣滯者,臨床表現為胃脘部痞脹不適,甚則疼痛,連及兩脅,且痛位不定,噯氣頻發,癥狀與情緒有關,脈小弦者。
02
肝火犯胃,泄肝清熱
無論是肝氣橫逆還是肝氣郁結,日久大多有肝火犯胃的表現。林佩琴在《類證治裁》中云:“相火附木,木郁則化火,為吞酸脅痛”,反流性食管炎多由此而起。徐教授認為,反流性食管炎多是因肝膽郁熱、肝火犯胃引起,治療時需泄熱斂肝和胃。反流性食管炎之肝胃郁熱證,常見胃脘嘈雜、時有灼痛,口干、口苦,或泛酸、惡心欲嘔,舌苔薄白或黃,脈略數。因此治療時注重泄肝清熱、和降胃氣,自擬泄肝和胃湯,組成:黃連 3 g,吳茱萸 2 g,陳皮 6 g,姜竹茹 10 g,太子參 15 g,麥冬 10 g,法半夏 10 g,枇杷葉 10 g,茯苓 15 g,甘草 3 g。其中吳茱萸辛散以疏肝,黃連苦降以泄肝,可順其肝用、泄其過亢;麥冬配太子參,有麥門冬湯之意,不僅固護胃之氣陰,又能酸斂柔肝,酸、苦、辛、甘并用,可泄肝熱、護正氣。方中陳皮、半夏有二陳湯之意,加竹茹更添和降胃氣之效;枇杷葉肅降肺氣,發揮通肺氣以治肝的功效,如此則肝熱清、胃氣降、肺氣肅、胃液和,疾病向愈。若肝胃郁熱較重,可酌加黃芩、牡丹皮、浙貝母、石見穿等。
泄肝法與疏肝法不同,疏肝純用辛散,疏泄郁滯之肝氣,而泄肝在辛散藥的基礎上,加用苦降、酸斂,酸苦并用以收斂、泄降,泄其上沖的肝熱之氣,如泄肝法中所載“蓋苦、辛、酸三者,為泄肝之主法也”。
若在其他疾病中兼見肝經郁熱之象,徐教授常以桑葉、牡丹皮合用,名桑丹湯。此方出自葉桂《臨證指南醫案》,桑葉質輕,歸肺、肝經,能解肺、肝氣分之郁熱;牡丹皮辛寒,可以散血熱。此方清解肝經氣血之郁熱,尤其是慢性胃腸炎兼肝經郁熱,癥見性情急躁、身熱、手足心熱、頭額昏痛、脈弦等,應用此方,頗有良效。若兼肝脾郁熱如心情煩躁、腹痛下利、肛門灼熱者,常用黃連、苦參、白芍、瓜蔞、敗醬草、貫眾等清肝脾郁熱。
03
肝郁脾虛,抑肝扶脾
肝疏泄功能的正常發揮依賴于脾土的滋養,同時脾土運化功能的正常也依賴于肝氣的疏泄。若情志不暢,肝氣郁結,則會出現各種癥狀。若肝郁橫克脾土,則會導致泄瀉,相當于西醫學中腹瀉型腸易激綜合征。徐教授認為,腹瀉型腸易激綜合征中醫病機以脾虛為本,肝郁為標,肝郁脾虛互為影響,且肝郁日久,肝氣失于疏泄,易化火化風,故患者多有焦慮抑郁、性格急躁的特征。
本病治療時需抑肝扶脾,標本同治。徐教授自擬抑肝扶脾方,全方以痛瀉要方、四君子湯、香連丸三方加減,組成:麩炒白術 10 g,炒白芍 15 g,炒陳皮 10 g,炒防風 10 g,太子參 15 g,炙烏梅 10 g,黃連 3 g,煨木香 10 g,茯苓 15 g,炙甘草 5 g。方中白術苦溫燥濕,補脾和中,炒用更增止瀉之效;白芍味酸斂肝氣,性寒瀉肝火,又能緩中止痛;防風辛散疏肝,香能舒脾,風能勝濕;陳皮理氣和胃,使氣行則痛止;此四藥即痛瀉要方,《醫方集解》評論此方“數者皆以瀉木而益土也”。太子參清補脾胃,扶助正氣;茯苓甘淡、滲濕止瀉;炙甘草和中益土;此四君子湯之配伍能使氣足脾運,飲食倍進,余臟受蔭而色澤身強。黃連苦寒燥濕,徐教授喜用黃連 3 g以除腸道郁熱,木香辛散行氣,通利三焦,二藥合用為香連丸之意,氣滯散則里急緩,泄肺以平肝,使木邪不克脾土,氣行而滯去;烏梅性味酸斂,有收澀止瀉之效。諸藥共伍,寓升于補,寓疏于斂,散收兼施,剛柔相濟,共奏抑肝扶脾、緩急止痛、化濕止瀉之功。
04
肝血不足,柔肝疏養
脾胃病患者,情志不遂者甚多,日久則肝胃陰血暗耗,肝之陰血不足,則肝氣無以收斂,肝疏泄失職、橫逆犯胃,胃氣郁滯、和降失常則胃脘脹痛,或連兩脅,此即葉桂《臨證指南醫案》所云“肝為起病之源,胃為傳病之所”。肝血不足,肝氣失于濡養,升散于外,沖激本經,可呈現出類似肝氣橫逆之象,表現為脹滿或痛的癥狀。
徐教授認為,對于肝胃陰血虧虛者,常當歸、白芍同用,不僅養肝血,又可益胃陰。《長沙藥解》謂當歸“入足厥陰肝經,養血滋肝,清風潤木”,《本草正》又云此藥“補中有動,動中有補,誠血中之氣藥”,甚合肝之特性;白芍味苦酸、性微寒,功擅養血柔肝,緩急止痛,可斂肝之氣,為血中陰藥,《雷公炮制藥性解》謂其“酸走肝,故能瀉水中之火”。二藥配伍使用,養肝血而不滯氣,辛而不過散,酸而不過收,動靜相宜,不僅能養血柔肝,也可滋潤胃腑,適用于肝胃陰虛,氣機不暢的患者。正如《西溪書屋夜話錄》中所載:“如肝氣脹甚,疏之更甚者,當柔肝,當歸、杞子、牛膝”。徐教授強調對于此類患者,在選用理氣藥時應避免辛香燥烈之品,時時牢記葉天士“忌剛用柔”之訓,可選用佛手、佛手花、綠梅花、合歡花、玫瑰花等。女子以肝為先天,更易見肝血、肝陰不足,用此配伍最為合適,若兼有月經不調,可酌情配伍香附、小胡麻、月季花等疏養調經。
典型病例
患者,男,44 歲,2006 年 3 月 23 日初診。主 訴:胃脘痞脹半年。
半年前與人發生爭執后,出現胃脘痞脹,食后加重,自服嗎丁啉等藥癥狀無明顯緩解,2005 年 9 月 29 日于當地醫院查胃鏡提示:慢性胃炎,十二指腸球炎;肝膽胰脾彩超無異常。經多方中西醫診治無效??滔掳Y見:胃脘痞脹、食后加重,無疼痛,稍有噯氣,納谷減少,夜眠欠安,大便量少,日行 1 次,近 3 日小便黃,舌淡紅,苔薄白膩,脈濡細?;颊呒韧彩承晾保嬍碂o規律,慢性胃炎病史 20 余年。西醫診斷:慢性胃炎;中醫診斷:胃痞(肝氣犯胃證);治以疏肝和胃,理氣清化。以疏肝和胃湯加減,處方:紫蘇梗 10 g,醋香附 10 g,枳殼 10 g,炒白芍 15 g,陳皮 6 g,佛手 10 g,炒雞內金 10 g,炙甘草 3 g,茵陳 15 g,茯苓 15 g,炒六神曲 15 g,麥冬 20 g。10 劑,每日 1 劑,水煎分早晚兩次口服。
二診:服藥 10 劑后胃脘痞脹顯著改善,飲食如常,稍有噯氣。處方在初診方基礎上去茵陳,加太子參 15 g、刀豆殼 15 g。30 劑,每日 1 劑,水煎分早晚兩次口服。
三診:胃脘痞脹顯著改善,飲食正常,噯氣消失,自覺頭重。舌苔薄白,苔中裂,舌質淡紅,脈細。治法:益氣和中。以自擬方調中理氣湯加減,處方:黃芪 15 g,太子參 15 g,茯苓 15 g,炙甘草 3 g,紫蘇梗 10 g,香附 10 g,橘皮 6 g,橘絡 6 g,炒雞內金 10 g,白蒺藜 15 g,仙鶴草 15 g,炒川芎 6 g,山萸肉 10g。10 劑,每日 1 劑,水煎分早晚兩次口服。藥后胃脘痞脹、噯氣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