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法的本體究竟是什么?這種討論與思考是必要的。對事物本體的界定,對本體的追問,是接近事物真相的必由之徑,同時也能提高我們的邏輯思維能力。把最常見的,日常遇到無數次的東西,加以解剖,從十分復雜的各種關系中得出單純的結論。
我年輕時讀了《資本論》里面的商品一章,以及長篇的緒論。許多地方不懂,但那種嚴格的邏輯思維,大前提小前提,一步接著一步推論,邏輯的鐵鏈,令人震撼,深感興趣。對書法本體的思考,也離不開邏輯思辨。我認為書法是純形式的,它的形式即內容。把書寫的詩文等等與“書法藝術”當作統一體中內容與形式的關系,是常見的誤解。我有時索性把書寫的詩詞文賦稱為“素材”。書法的“書體”不與“字體”同義。
書法的歷史,本質是書法風格發展史。按照事物本來面目進行辯證的探討,才能使我們的認識逐漸接近真理,而在這里,概念的清晰與邏輯思辨十分重要。
藝術家本身素質的提高,比讀者更重要。王羲之正因為出于無意,所以才成其偉大。王羲之并不因為“迎合”社會才贏得廣泛的愛好,也不因為“張揚”個性而失去共性。藝術的價值判斷不決定于商品價格,不決定于一時一地的批評意見,更需要從長遠的、超越時空的意義上加以確認。
歷史上杰出的藝術家都時常有這種孤獨寂寞之感,為追逐時髦紅火者難以理解。黑格爾說:“不要有什么作風,這才是從古以來唯一的偉大的作風……”蘇軾的“書初無意于佳乃佳爾”,與之相通。
藝術家的作品,要在與觀眾的互動中,審美意義才能彰顯。但是藝術家不能因此迎合所有的觀眾。尋求知音也不限于一時一地。黃公望自謂五百年后方有知音,黃賓虹說自己的畫五十年后才有人懂。真正的藝術,是寂寞之道,其魅力,往往要在時間長河中才逐漸顯現,一時的毀譽,不足憑據。
藝術家首先要著眼于自我的提高,自我提高,才能提高別人。在文化藝術上,為什么要說“高峰”可貴?“高峰”體現時空高度,提高一代到幾代人。一個文化藝術大師的出現,有個人的努力,還有時代的際遇,大師是應運而生的,既不能“打造”出來,更不能炒作、包裝出來。
商品經濟浪潮對當代藝術形成沖擊,其實是人文思想的缺失。雖然書法作品作為一種物質形態可以進入商品交換,但更重要的是書法藝術的本身:它給人以美感,一種特殊的由漢字書寫所形成的形式美感。
學習是永恒的主題,學而時習之,學了還要習。隨便舉一句話:“子入太廟,每事問。”孔子到太廟里,太廟是皇帝的家廟,每看見一件事他都要問,這就是學習的態度。孔子說,“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丘者焉,不如丘之好學也。”人的一生,是學習的一生。
要學的東西很多,學什么,如何學,如何深入下去,什么地方需要一帶而過,什么地方需要深入,一切因人而異。陶淵明“好讀書不求甚解”,應該從兩方面看。什么你都不求甚解,馬馬虎虎就過去,當然不好。但是什么都去甚解,什么都要刨根問底,你有那樣的精力嗎?有必要嗎?
我想,“不求甚解”是否也可以看作一種方法,即在讀書時找自己感興趣的,有用的,“每有會意,便欣然忘食”,倘不是認真讀書,是做不到的。做一首詩,有一詞、一句突然冒出來了,趕快記下來,別忘了。藝術需要靈感,靈感有時候如電光火石,稍縱即逝,尤其對于詩人來說,偶然得句,要記錄下來。
甚至有的詩人還在夢中得句,如鐘嶸《詩品》記載謝靈運的“池塘生春草”這一被元好問稱之為“萬古千秋五字新”的名句,就是得于睡夢之間。靈感得之在瞬間,但積累在平日,前面說的“萬卷書、萬里路”就是靈感的積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