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艾飛
有兩個國外的導演,拍了一部引發熱議的紀錄片,叫《剩女》,記錄了中國當前所謂“剩女”的現狀。
我很討厭“剩女”這個詞,搞得好像人就跟剩飯剩菜一樣,過了時間,就要遭到嫌棄。
可往往,一種說法廣為流傳,也在于它有著根深蒂固的集體意識,這意識如頑疾,折磨了一代又一代的人。
紀錄片一開始,就是一場中國人都很熟悉的對話,但足以令人窒息。
一個年長的女人問對面年輕的女律師:你希望找一個什么樣的對象?
女律師說:我希望他受過良好教育,懂得尊重女性,能分擔一些家務吧。
年長的女人表情詫異的說道:
額額額額...你看你,也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大美女,而且年紀也很大了。
女律師不以為然:我年紀很大嗎,我覺得是個正當好的年紀呀。
年長的女人更驚訝了,開始滔滔不絕的說:你覺得你現在的年紀在婚姻市場很合適嗎?你自己覺得正當年都是自己覺得,是自欺欺人。如果你現在談戀愛,到結婚起碼一年吧?再懷孕,36歲生孩子,這已經很晚了......
女律師:假如我不生孩子呢。
年長女人:你怎么會有這樣的想法??
女律師:為什么不可以呢?
這個時候,年長的女人臉上一副“聞所未聞”的表情,說:你是想要男士接受你這樣的想法?那你這到底是選擇單身還是婚姻呢??我覺得你性格有點硬,還是應該柔一點。
聽起來,這一對話簡單平常,可言語中卻包羅了中國千百年對女性的道德束縛,在這一道德準則下,那句“你應該柔一點”可以針對任何一個女性。
這里的“柔”并不是什么柔美,而是你要老實,聽話。
在《剩女》里,一共記錄了三位女性,一是上面這位女律師,從農村出來,一路奮斗到北京,做了律師;一位是土生土長的北京女孩,在廣播電視臺做播音;還有一個是出身書香門第,后來家境沒落的女老師。
她們仨都是別人口中的“剩女”,在周圍的人看來,“剩女”最要緊的事,就是找個一起過日子的男人。
而所謂的周圍人,“逼”的最緊的是父母。
比如,片中的女播音,她其實相處過幾個男生,甚至后來都站上了相親舞臺,可就是過不了她媽那關,對男生要求很高。
由于從小她媽太強勢,以至于問她找對象,媽媽的意見占多大比重,播音女孩說:百分之八九十......
片中,她也很掙扎,這明明是自己的人生啊,為什么不能自己做主呢,而且爸媽的婚事當年就是她媽的媽決定的,現在看起來,爸爸一點也不幸福啊。
于是,她想好好跟媽媽聊一聊,讓她老人家多尊重自己。
沒想到,她媽當場大發雷霆,無比嚴肅的說:
我還要怎么對你,我從小給你上高級幼兒園,讀好學校,給你買車,買房,你現在一點面子也不給我,把我說的一無是處。
很多中國父母就是這樣,你跟她說東,她跟你扯西;你跟她談心,她說你沒心沒肺。
在這樣一種家庭氣氛中,如果女播音自己沖不出來,那等待她的婚姻,自然就是由她媽口中這些為你好的“條件”來定。
相比而言,片中的女老師做了一個比較“穩妥”的決定,因為家里條件不如前,自己年紀也大了,于是找了一個年齡比她小的男生結婚,盡管,對方農村出身的條件讓她有點無所適從。
她在一年之內,接連完成了結婚、懷孕、辭職三件大事。
她媽肯定了她的選擇,說:
這是千百年來的習俗,咱也打破不了它,還是要走正常人的路。
在《剩女》這部紀錄片中,播音女孩是一種“我不知該如何是好”的茫然,而女教師顯得更成熟,是一種“怎么都是過”的認命,她兩在這部片子的著墨不多,整部片子完全是女律師撐起來的。
一定意義上,這個女人讓我肅然起敬。
在一次朋友聚會上,女律師說:似乎女人到了一定年紀不結婚,任何人都可以來嘲笑你,我姐也這樣,教她小孩說,這是你的光棍姨......
在場的朋友聽完,火冒三丈,喊道這是什么狗屁家人。
但女律師制止了朋友,維護了家人,說:這是他們的憂慮,也是因我而起的,我想去解決這個憂慮。
事實上,女律師口中“他們的憂慮”,是比炮火還猛的。每一次,她回山東老家,全家的炮火都對準她的婚姻大事。
她爸說:
我是真愁你這個婚事啊,我辛辛苦苦,還不是為了你,法律都規定二十幾就結婚,你這三十多了還不結,想干嘛?
她媽說:你要上心啊,我又鬧病了,你要是結了婚,我就沒什么可擔心的事了。
然后旁邊的幾個姐姐七嘴八舌的說:你這太少有了,太自私了,都不正常了。
其中有個姐姐攻勢最猛,大聲說道:
不結婚,再幸福它也不叫幸福,你也不聽聽鄰居都怎么議論的......
真的,這種炮火實在是太猛了,這是身邊最親近的人,打著為你好的旗幟在戳你的心,就是猛士也很難扛住的,這也是為什么很多年輕人,一到了網上猛于虎,回到家中蔫成貓的原因。
但女律師沒有慫,雖然眼淚汪汪,還是回懟:你們說結婚有小孩就幸福了,我小時候就不幸福啊,而且,我現在這不也正讓你們不幸福么!
當然,她和家庭已然是兩種思考體系,在家人看來,她這是一種不懂事,強詞奪理的表現。
我一直覺得,無論是哪種情感,真正的愛不是糾結和沉浸其中的,那是投入的假象,愛應該如呼吸般自由。
顯然,當下的中國兒女,大部分是沒有這種自由的,而這并不都是父母的問題,因為他們也不曾享有這種自由,很多時候,都是某些意識,在指著人們的鼻子,教大家怎么做人。
在我看來,《剩女》可貴之處在于,它把人們圍繞“剩女”這件事的復雜情感給呈現了出來,原本,這事,就不是一個個體誰對誰錯的問題。
因此,在片中,女律師也一直在努力。
她不停的去相親,跟不同的男生去聊天,有個男生對她說:我希望在家里,占主導地位。
還有一個男生跟她說:我已經過了戀愛的年紀,不太想細致的去戀愛了,只想結婚。
我想,女律師一直是心懷遇上“心儀男生”的美好期待的,因為片中還捕捉了幾個她精心打扮,去酒店,去迪廳的場景,她始終在掙扎。
而后,她又說了一段話,你會感覺,這個女人,又不止是掙扎。
她說,“剩女”的這種狀況,就跟以前中國女人要穿小腳鞋一樣,可是我對自己的人生還有很多夢想呢,我的腳太大了,就是穿不進去,穿進去,夾腳,疼......
她把人生的這種境遇比作是在大海里溺水,每天壓力從四面八方涌過來,過得跟逃生一樣,要一邊戰斗,一邊撤退,就算戰勝了這種恐懼,也很不安,迎面是千軍萬馬,而自己是一個人。
我很喜歡的卓別林70歲時,回顧自己一生,寫了一首詩,叫《當我真正開始愛自己》,開篇他就寫道:
當我真正開始愛自己,我才認識到,所有痛苦和情感的折磨,都只是在提醒我:活著,不要違背自己的本心。
今天,我明白,這叫做“真實”。
在《剩女》的末尾,律師女孩選擇了去法國留學,在走的那天,家人萬般不舍,爸爸回憶往事,說這些年她一直是自己的驕傲,臨走前,在家門口點了一串鞭炮......
很多時候就是這樣,直到要分開,親情才盡顯其愛意的底色。
人就是人,指著別人說三道四喊“剩女”的,是自己腦子“病”了,還覺得對方有問題。
在《走向共和》里,李鴻章說,享清福不在為官,只要囊有錢,倉有粟,腹有詩書,便是山中宰相。
現實也是一樣,我們可以為錢奮斗,為精神奮斗,但不用為這世間的偏見浪費一丁點時間。
在《剩女》中,有個場景很有意思,女律師跟一個男生相親的時候,男生說自己想在家里占主導權,后來,這個男生談到自己家里,說一開始也是爸爸占主導權,不過,后來媽媽掙得越來越多后,情況就變了......
這可真是可悲可笑啊。
而且,在2007年教育部發布的報告中,“剩女”就成為171個漢語新詞語之一,一般指27歲以上的單身女性。
在某種病態的意識中,如果沒人去反思,去反抗,于是最顯著的一個特點就是:
找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將集體生存的冷酷行為文明化,從而犧牲個人保集體。
昨晚,我又重溫了自己很喜歡的一部電影,就是山田洋次導演的《黃昏的清兵衛》。
清兵衛是片中主人公的名字,清兵衛也是時代洪流中的一個泡沫,但我覺得這個男人無比的可愛。
他是個武士,在那個年代,武士精神有著根深蒂固的意識形態,最光榮的要么自殺,要么效忠。
但《黃昏的清兵衛》告訴大家,就按自己的方式活吧。
哪怕渺小如螞蟻,也用心守護著自己的真,自己的愛,自己的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