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伍凌開始了重點中學的教學生涯。每天起床鈴聲響起，他按照習慣來到操場上，站在本班早操隊伍后面，盡管來之前他就聽說給他安排了班主任，但黑板上公布的班主任名單中卻沒有他。他想到上期在幸福中學時，就有老師到?jīng)敄|中學來打牌，聯(lián)絡(luò)感情，并說有關(guān)人士已許諾他們將調(diào)入洈中。伍凌在第一次會上沒有見到他們，估計調(diào)進來的可能性已不大。自己沒抱希望而能調(diào)來應(yīng)滿足了。不當班主任也要像班主任一樣工作。有時班主任來了，他就站得遠一些。他還幾次繞到學生寢室從窗欞里參觀學生的寢室，在語文課上造句和寫短文時把看到的情況描繪出來，引起了學生的興趣，這也許就是班主任情結(jié)吧。
為了突出教學質(zhì)量為中心的重點，學校實行坐班制，堅持早晚辦公制度。早辦公鈴響后，雷校長從一樓到四樓各辦公室檢查老師到位情況，晚辦公又從四樓到一樓重復一遍，天天如此。校長辦公室設(shè)在一樓樓梯間左邊，右邊是教導處，校長坐在臨門的位置上，上下樓梯的人一一展覽在他的眼前。有時雷校長雙目微合，仰靠在沙發(fā)上，此時，人們才注意到，他的肚皮確乎威嚴，極富實力地膨出著，讓人難以小覷。樓梯上響起腳步聲，這時雷校長抬起眼睛，從鏡片上方打量著走過的身影，他為了看清人的面孔習慣上總是這樣，而看書報時則從眼鏡的下方。有人說，他這雙眼睛，連石頭也能看進三尺去！
偶爾他會把過往的人叫到辦公室，談?wù)勊信d趣的話題，這樣的談心活動廣開了言路，也會給老師們造成壓力。
有一次青年教師章俊被招進辦公室，校長問他對學校工作有哪些意見，盡管提出來。章俊誤會了校長的意思，面紅耳赤的表白說“哪個驢子日的有意見！”弄得校長很尷尬。每一個人都在校長眼皮底下工作，伍凌覺得校長太辛苦了。
柯老師上班因自行車爆胎，遲到十分鐘，縣教研員聽課，已經(jīng)進了教室。雷校長在門亭大聲罵道：“他娘的，相片扔到大海里——丟人不知深淺！騎馬沒碰到親家，騎驢遇到了親家。這是騎爛背驢子！這比騎癩母狗都還丑！”罵得老柯臉紅了又白了。
他罵得很認真很專心，這時，那些鄉(xiāng)村里的罵人土話一下子就游到他的嘴邊上，張口就來得那樣自如，罵得那樣酣暢淋漓！他已經(jīng)好久沒這樣罵過人了，他覺得他早已知識化，離昔日的鄉(xiāng)村已非常遙遠了?？伤麤]想到，他一下子就罵回到鄉(xiāng)野里去了。罵著笑著也就罵得很瀟灑很有藝術(shù)，他是在罵也是在工作，他罵著讓下屬感到親切。
張老師和王老師都是語文骨干教師，曾經(jīng)因為一些小事產(chǎn)生了摩擦，兩人之間的關(guān)系很長一段時間也沒有機會復合。
雷校長把兩位教師召進辦公室：“上級要求選派兩位骨干教師參加下個月市里的合作教學競賽。我打算讓你們參加，為學校爭光。至于選課、設(shè)計教案等細節(jié)你們倆商量著辦，有什么困難盡管提出來?！?/span>
開始，兩位都不停地推托。雷校長馬上板著臉，嚴肅地說：“就這么決定了！這是對你們能力的一次考驗，希望你們竭盡全力把它完成好。完成得出色，有重獎。如果因為人為的外界因素影響競賽結(jié)果，我會考慮讓你們換換工作崗位?！?/span>
張老師和王老師憋著一肚子氣走出校長辦公室。開始相互發(fā)校長的牢騷：
“太過分了。哪有這樣當校長的，官僚！”
“是呀！完成不好換崗位，有這樣當校長的嗎？”
……
牢騷過后，他們又開始互相推崇。你說我教學基本功扎實，我說你教學機智、靈活、思路新穎。
就在走回辦公室的那段路，他們有說有笑，決心要好好合作，拿出點本領(lǐng)讓校長瞧瞧。于是，一有空就湊在一起商量策劃，連星期天也形影不離，絲毫感覺不到他們曾鬧過矛盾。終于，張、王老師合作在競賽中獲得了一等獎。
事后雷校長找到他們笑著說：“其實，我早就聽說你們倆鬧矛盾，現(xiàn)在看來是謠言?；叵肽翘煳掖_實挺官僚的，但是，如果那天我不‘官僚’一點，你們能合作得那么愉快嗎？”兩人都笑了。
巧妙的化瑜亮情結(jié)為聯(lián)手騎兵。
在全天坐班的工作環(huán)境下，伍凌感到正適合自己自學考試的學習。每天備批完成后，便拿出自修課本進行閱讀、背誦，做練習題。從來沒有遲到早退，校長多次頷首贊許。早自習時，學生讀課文，他就讀背名家名篇、復雜的文學理論問答題。學生見老師饒有興趣的讀書，他們的興趣更濃，讀書聲更響。伍凌不覺得口干舌燥的辛苦，而有一種獲得意外收獲的享受。遠眺高大雄偉的教學樓，他覺得“建筑是凝固的音樂”，太有魅力了。登上五樓頂，俯瞰校園美景，真是無處不飛花。簡直到了“登山則情滿于山，觀海則情溢于?！钡木车?，這也許是他長期生活在窮鄉(xiāng)僻壤的緣故吧！
夜幕降臨，滿天星斗，校園內(nèi)燈火通明。伍凌佇立在橋上，月光灑在一片荷塘中，墨綠的是荷葉，紅中泛白的是荷花，黑幽幽的是岸。是塘卻看不見水，荷葉太多了，密密的，厚厚的，簡直就像一條路，一條點綴著花的路，但卻是坎坷不平的。荷葉是躺著睡的，而荷花卻是站著睡的，苗條的身材，垂著的劉海，還有那剛被烈日照過的紅紅的粉臉，宛如睡美人。一只勤勞的青蛙從一片荷葉跳到另一片荷葉上，像捕到了一條水蟲。立刻，周圍的荷葉被驚醒了，但搖了搖又睡著了。
教學大樓高聳著，燈光點綴著夜空，浮光躍金的水面噴泉的水霧如火樹銀花，幽輝充盈溢漫，構(gòu)成了令人心曠神怡的夜景。
夜深深吸引了伍凌，他披著銀色的夜光，在書海里尋求授業(yè)解惑的知識；在學生閃耀著智慧火花的創(chuàng)造中得到享受；在完成自修大學的考試中得到慰藉；在思考人生這個遞進復句的下一個目標。夜深了，悅耳的鈴聲把苦讀的少男少女們送入了溫馨的夢鄉(xiāng)，他沒有絲毫睡意，過去失去的太多了，現(xiàn)在他要珍惜每一個夜，把失去的時間追回來。
夜空傳來了午夜的汽笛聲，不一會兒，四周更加悄然無聲。窗外，群星璀璨，月光如水，大地一片光明如晝。
四
就在這段時間，縣委書記方圓來洈東鎮(zhèn)駐點，開展社會主義教育運動。
在動員大會上，雷平校長作了典型引路發(fā)言。面對講臺下黑壓壓的聽眾，他有一種居高臨下的自豪感。人臉一層層疊著，像動畫片里的木偶，他們不說話，只是用噼噼啪啪的掌聲恭維他。即使他瞪著兩眼撒謊，他們也當神敬他。雷平地地道道品到了‘登高而招，臂非加長而見者遠；順風而呼，聲非加疾而聞?wù)哒谩鋈松先说淖涛秲海?，老天賞賜給人的機會并不多，碰著了就不能放過去。
“……花了幾千年的代價，中國的女人才得以‘解放’，隨著那沉重的精神枷鎖一起脫掉的，還有那包裹得嚴嚴實實的服飾、裹腳布。我并非封建衛(wèi)道士，我同樣為女人這種‘解放’而歡呼。但我實在覺得有些年輕女郎，她們的著裝過于暴露，已經(jīng)到了‘慘不忍睹’的地步。我不否定吊帶裝、露臍裝、乳溝裝、超短裙、三點式……但我看不慣相當多的女子不顧自己的身材條件，不管自己的肚臍眼像個田螺還是像個傷口，一律‘對外開放’。我深深地為這些女子傷感。她們?nèi)绱恕異勖馈?，卻恰恰對美造成了破壞和摧殘。你們看，幾乎所有的山峰峭壁，都有云霧的面紗遮遮掩掩，不讓你一眼看穿。我只想說，‘面紗’對于愛美的女人很重要。要含蓄，有些言情小說里打上數(shù)行空格，然后注明‘此處省略××字’。真是此處無字勝有字，此處無形勝有形，給讀者多少想像的空間啊……一句話，只有社會主義才能救中國。”
他旁征博引，理論聯(lián)系實際的講話，贏得了與會者雷鳴般的掌聲，方圓也拍手叫好。
為了配合黨的中心工作，學校開展了革命傳統(tǒng)教育、社會主義教育、生產(chǎn)教育等一系列德育教育活動。伍凌和章振華老師受命在九嶺崗老區(qū)與村支書一起走訪當年參加武裝起義的老革命，幫他們組織材料，為革命傳統(tǒng)教育課作前期準備。
煙花三月，全校師生聚集在九嶺崗徐向前元帥題寫“繼承革命傳統(tǒng)，緬懷烈士業(yè)績”的烈士紀念碑前，學生代表向紀念碑敬獻了花籃，然后聽革命老前輩講當年的斗爭史。在師生的心目中，他們是革命的活檔案，是能說會講的活教材，青少年從他們的經(jīng)歷中學到了優(yōu)良傳統(tǒng)和作風，吸取了健康成長的營養(yǎng)。村支書介紹了老區(qū)的現(xiàn)狀及發(fā)展規(guī)劃。隨后舉行了“踏著烈士足跡走，誓做革命接班人”的宣誓儀式。雷校長宏亮的聲音和成百上千的聲音匯成了氣壯山河的時代強音，在山谷中久久回蕩。并豎立了“洈東中學革命傳統(tǒng)教育基地”的石碑。這些珍貴的一瞬都被季老師的攝相機變成了歷史的永恒。
返校途中，師生參觀了洈東水電站，站長作為社會主義教育基地負責人，向大家介紹了電站的發(fā)展史和它燦爛的前景。從電站的今昔對比，從宏偉的發(fā)展藍圖中，大家深深感到社會主義好。會上，團總支提出了“從我做起”的“保護母親河，清除白色污染”的倡議。
師生立即行動，沿洈東水庫一千七百米巍峨的大壩，清理了水庫邊草叢中近三平方公里的漂浮物和白色垃圾，得到了社會人士廣泛的贊揚。
后來分批到五嶺柑桔場參加柑桔換頭的嫁接實踐活動，在技術(shù)員的指導下，同學們從理論上弄懂了原理，又親自動手進行換頭實際操作，大家興趣盎然，收到了很好的效果。活動結(jié)束后，讓學生把自己參加學校集體活動收獲最大、感受最深的心得體會寫出來，辦成專欄。通過一系列的活動，使學生受到了深刻的教育。
地區(qū)教委組織各縣市教委主任、重點中小學校長二百余人來洈東中學參觀德育教育基地，并參加德育工作現(xiàn)場會。與會代表在雷校長帶領(lǐng)下，參觀了九嶺崗革命傳統(tǒng)教育基地，洈東電站社會主義教育基地，五嶺生產(chǎn)建設(shè)基地和學校的教育?？?、圖片展覽，聽了學生演講和演唱，大家深受啟發(fā)和教育。
會上，雷平校長介紹了“社會主義好”這一德育系列活動的開展過程和取得的成果，得到了地區(qū)教委領(lǐng)導的充分肯定。各縣市也交流了開展德育工作的經(jīng)驗，大家更推崇洈東中學的德育系列工程具有廣度和深度。
地區(qū)教委主任揮毫潑墨，即席賦詩，給學校題寫了“春風吹杏雨，希望在江南”的牌扁。
并給老校長題詩：
三尺講臺天地闊，礪人磨己藝德豐；煉材舌戰(zhàn)尋常事，培志心寧偉岸功。暗數(shù)青絲透勝雪，明發(fā)綠蕾壯如松；朝陽暮雨君其樂，書苑瑯瑯苦亦雄。
在人們眼中，“德育”工程無疑是雷校長的一大豐碑，作為年近六旬的老校長能夠苦心經(jīng)營這轟動全地區(qū)的活動，且能得到大家認可實屬難能可貴。
校園里，雷校長身著白衣白褲，平底休閑鞋也是白的，很有幾分飄逸。又是鶴發(fā)紅顏，悠閑自在宛若仙翁。有時出現(xiàn)在操場上，有時出現(xiàn)在教室里，在他不停地走動中，走出了一些深深淺淺的“思想”，走出了一些朦朦朧朧的“智慧”。他想要治理好一個學校，就必須徹底地征服人心。先摧毀一些東西，然后建立新的規(guī)矩。
雷校長自信的微笑里蘊含著他人少有的堅毅與剛強。滿頭銀發(fā)更增添了無窮的魅力。這種魅力不是時尚，而是一種不屈服于命運的抗爭和對待人生的坦然與聰慧。
雷校長常來到學生中，宣傳自己的觀點：不要把教師的講臺看作是皇帝的寶座或是傳道的講壇！老師坐得高，不是為了讓你們向他祈禱，而是為了你們彼此看得清楚些，老師不是一切都知道，他也不可能一切全知道。假如他裝作知曉一切的樣子，那么你們原諒他，但不要相信他！相反地他若承認，他不是一切都知道，那你們要愛戴他！因為他是值得你們愛戴的。老師不是魔術(shù)家，而是一個園丁，他可以，并且將撫育和培植你們，但成長全靠你們自己。
不要完全相信教科書，這些多是從舊的教科書里抄來的，舊的教科書是從老的教科書抄來的。人們說這是傳統(tǒng)。傳統(tǒng)可是另外一回事，例如今天的戰(zhàn)爭已不是教科書中描繪的戰(zhàn)爭，不再揮動長劍，不再使用閃亮發(fā)光的鎧甲。對于這一點許多教科書里還沒有足夠的說明。你們也不要相信這種歷史故事，在這些故事里，勇士一天二十四小時都是勇猛的！請你們不要相信它，也不要學它，不然你們今后踏上生活之路后，會覺得特別驚訝！
不要譏笑成績落后的人！他們不是出于本意想成為成績落后的人，也不是生來就供你們?nèi)返?，不要欺負那些比你弱小的人！這一點無需作詳細解釋。如果誰對此還不明了，大家都不要跟他打什么交道。我還是提出一個小小的警告。強中自有強中手，誰也不要以為沒有比他更聰明、更強的人了。
提醒老師們：這個時代的學生，不會被“老師”這兩個字唬住，他們只欣賞有水平的人并聽從于他，因此，大家要努力讓自己成為一個有水平的人。要心胸開闊，不要記仇，不要想著報復，自己在文化革命中挨過整，在日月星光的照耀下，那些整人的人，在懺悔反思或是麻木中，花白了滿頭的烏發(fā)；挨整的人歷盡磨難和坎坷，步履也開始蹣跚。度盡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把不堪回首的往事打進記憶的背包，挽上一個死結(jié)，墊在腳下，繼續(xù)朝前走，讓生活從頭開始。
不要怨天尤人，從古書里我們發(fā)現(xiàn)了天空和大地都是曾受傷的，女媧以其柔和的慈手補綴撫平了一切殘破。當時，天穿了，女媧煉五色石補了天。地搖了，女媧斬斷神鰲的腳爪穩(wěn)了四極（多像老祖母疊起報紙墊桌子腿）。她又像一個能干的主婦，掃了一堆爐灰，止住了洪水。天地是有缺憾的，但缺陷造成了折皺，皺折造成了奇峰幽谷之美。
老百姓有些話值得回味。好女無好婿，病懨懨活過翹顛顛，高官詩好能幾人？磨難出偉男。這話似乎都在說明，人世上有一條平衡規(guī)律在起作用。一個人的得與失差不多呈平衡狀態(tài)。
你到街上隨便找個乞丐，詳細詢問之后定會發(fā)現(xiàn)，他照樣有過值得驕傲的時刻。你去訪問一位大權(quán)在握的高官，傾心交談之后你會明白，他雖有前呼后擁的生活，他的心中也有不盡的煩惱和苦悶，或是夫妻不睦，兒女不才，或是身有隱疾，或是政敵發(fā)難，擔心官位被奪等等，平衡規(guī)律無處不在。
既然每個人都有一份痛苦要嚼，或遲或早，大家都活得艱難，為什么要再給別人增添煩惱痛苦，幫一幫、拉一拉別人，有什么不好。
他經(jīng)常請老師們聽他的語文課。每節(jié)課他都充滿著活力。洋溢著文采，更彌漫著知識的光輝。當大家聽得入神的時候，他卻從容地把手圍成一個空拳，舉到嘴邊，習慣性咳嗽幾聲，又繼續(xù)他沉穩(wěn)地講課了。
在他的語文課里，學生感知了孟子“生于憂患，死于安樂”的思想；懂得了范仲淹“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的抱負；領(lǐng)略了文天祥“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精神；從他的語文課里，學生明白了天下事“為之，則難者亦易矣；不為，則易者亦難矣”的道理，明白了“紙上得來終須淺，絕知此事要躬行”的求知方法，也明白了體現(xiàn)在“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中的寬容；在他的語文課里，學生學到了“勿以惡小而為之，勿以善小而不為”的處事原則，學到了“三人行，必有我?guī)煛钡臑槿说闹t遜，也學到了“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人格標準。令學生受益非淺。
雷平校長的獎勵制度種類繁多，多為榮譽性質(zhì)。
如“旗手”，在國歌聲中升旗，伍凌和王立當過旗手，在眾人羨慕的目光中升旗的感覺真好。
“十面紅旗”，櫥窗刊登照片，大會介紹經(jīng)驗。
“優(yōu)秀班主任”，先工作匯報，后評委打分，學校認可。
甚至就地取材，別出心裁設(shè)置新的名目。如學生覃兆龍半夜時分敲校長窗戶報告說電站送電了，教學大樓因停電未關(guān)的燈全亮了。校長疲勞至極，叫他去把燈關(guān)掉，學生上下奔忙，終于關(guān)掉了教學大樓的燈。第二天早晨，雷平口授內(nèi)容，政教處頒布了授予覃兆龍“學校小主人”的嘉獎令。
五
有人反映化學老師華威多次參加打牌玩錢，雷校長決心殺雞給猴看。把華威叫到辦公室，沉著臉，久久不說一句話。緊接著，背著兩手，在屋子里一趟一趟來回走動，根本不看華威，只是不停地走。過了一會兒，一直等他把聲勢造足了，才突然轉(zhuǎn)過身來，單刀直入，對華威說：“我只問你一句話，你是說真話？還是說假話？”
這句話問得太猛，太直接！頓時，華威頭上冒汗了。他頭上冒出了一粒一粒的汗珠，那汗珠云集在他的腦門上，像豆花一樣，一片一片的盛開著……片刻，他抬起了頭來，說：“說真話?！?/span>
雷平說：“那好。你馬上把參加打牌的次數(shù)、地點、人員、輸贏錢的數(shù)額清清楚楚地寫出來?！?/span>
“我輸了?！?華威囁嚅著。
“只要你寫清楚了，我讓他們把錢如數(shù)退還給你！”雷平果斷地說。
華威把兩腳一并說：“那好，我寫。”
面對學校打牌玩錢之風，雷平怒不可遏，難怪有人經(jīng)常遲到，辦公時有人打磕睡口角流涎。
例會上，雷平凜然的臉黑沉沉的。他誰的臉都不看。炸聲喊出了一個字“賭！”接著，他翻開喉嚨高聲喊道：“一窩賭徒！人沒臉，樹沒皮，千方難治！賭！賭吧！賭光！輸光?。 ?/span>
一個“賭”字，在人群中炸出了一片愕然，一下子鎮(zhèn)住了上百號人。人們的面部全都顫動起來，他突然發(fā)現(xiàn)，在某些時候，人簡直不堪一擊。雷平的自信心陡然增強了。他明白，只要鎮(zhèn)住人心，就鎮(zhèn)住了人。
“老師的責任大于天，寄托著家長的希望。前天幾個家長找我談情況，一位家長問我的電話號碼，有一位母親嘴里吐出了熟悉的電話號碼，是我的電話號碼，我吃了一驚。有誰會把一個關(guān)系疏遠的人的號碼記在心里呢？這就是父母啊！她能記住這長長的號碼，不都是因為她的兒子嗎？對她來說，撥通這個號碼，就可間接地聯(lián)系到兒子，這號碼就是她求學的兒子的所有信息來源??！望著她樸實的面容，我覺得家長的可敬，這是愛屋及烏?。∥覀儧Q不能讓家長失望！”
他鼓起勇氣，主動出擊了，他要試一試那些目光的力量，他要檢驗一下人心的強度。他揚起頭，去尋找那些可以直視的眼睛。他的眼在人群中溜了一圈，先是捕捉到了羅民的眼睛。羅民是個老好人，人很軟綿、專嗜打牌。雷平的目光一下子就刺過去了，他的目光剛一射到羅民的臉上。羅民眼里即刻露出頹然的神情，馬上就低下頭，用手摸著后腦勺；他又把目光瞄準了汪勇，汪勇身材魁梧，氣壯如牛，俗有“冷面殺手”之稱。雷平看他的時候目光加了些力，他的目光像利劍一樣直射過去。想不到汪勇那大眼珠出溜一下就躲開了，躲得很快，他的目光是躲閃著，還抿了一下薄嘴唇，這是一種慌亂的表現(xiàn)。他肯定心中有鬼！
于是，雷平的目光里就增添了更多的威嚴，他真生氣了，要是不生氣，哪來的鮮花怒放！他從那一排排臉上挨個看過去，越看自信心越強，越看眼氣越足，那些目光幾乎全是畏懼的，是一點一點往回縮的；也有強一些的，不往回縮的，就是那些不回縮的目光里，也藏著一些慌亂和迷茫，還有一些辯解的意味，仿佛在說，你看，我一回都沒打，是真的沒打……縱是那些氣壯的，也是辯解中的氣壯。
這時雷平的目光就成了一把刀子，他把眾人分割了，他把那一層層令人恐怖的臉分割成一個一個被審查者，一個一個在有罪和無罪中分揀的羔羊……他甚至有點可憐他們了，那么多的人，上百人哪！他想，他們中任何一個，如果走上來，狡辯幾句，那又會怎樣呢？
信心和激情是可以產(chǎn)生智慧的。雷平高高在上，腦海里頓時涌出了許多超越眾人的念頭。他知道面前的這些人怕是大多有過打牌玩錢的經(jīng)歷，而他又不可以一下子處罰這么多人。俗話說，法不治眾??！處罰也得界乎承受和能承受的數(shù)字。于是，雷平很快做出了一個決定，他為這個主意能在一瞬間產(chǎn)生而高興。他環(huán)視會場一周，高聲宣布：“華威打牌玩錢，輸?shù)魞蓚€月工資，老婆向我告狀，連婆娘伢兒都養(yǎng)不活，影響安定團結(jié)，學校不管行嗎？處罰有三：一、寫出深刻檢討，各年級辦公室張貼；二、今后工資由老婆代領(lǐng)，后勤不得給他借錢；三、罰款五十元，扣除一個月獎金。如敢再犯，調(diào)出學校！”
話說出來了，場上一片寂靜，人們還在愣著。雷平再次高聲說：“其他參與賭博的人聽著，我給你們一個改過的機會！我不查了。我不想知道是誰，你們必須主動到后勤交二十元罰款，下不為例！”說完后，他打開一張紙看著，目的就是要告訴人們，我清清楚楚地知道你們都干了些什么，我不說是不想讓所有的人都知道誰玩錢了，我是在給你們最后一個機會，鄉(xiāng)下人是活臉的，我是給你們一個臉！“要割掉賭的毒瘤，‘割’字是‘害’字加一個‘刀’，疼！”雷平提高嗓音在吼！
華威臉上像潑了豬血一樣鮮紅。
在極短的時間內(nèi)，義憤填膺的人議論紛紛，人們議論的只有一個話題：華威，只要華威一出現(xiàn)，可以說到處都是槍口似的目光！無論他走到哪里，站在什么地方，只要有人，就有人說：看，甫志高！叛徒！
早上，當華威看到汪勇時，汪勇卻把臉扭過去了，卻突然折回頭來，很鄙夷地說：“華威，你咋干這事？你那是人干的事么？”華威一怔，說：“雞巴，我干啥事了？”汪勇扭頭又撂下一句：“日你媽，不是你是誰？你就等著挨罵吧！”
華威心里說，既講就不怕，來到開水房前，碰見羅民黑著臉正在用礦車推煤，看見華威的時候，他放下車憤憤過來，貼著他的耳朵說：“華威，你這一手是跟誰學的，教教我行不行？”華威說：“別冤枉好人，我干啥事了？”羅民說：“我沒工夫和你扯淡，你太缺德了。是你餓牢的，軟骨頭，呸！”往地上吐了一口。
到了這會兒，華威心里才有點虛，他站了一會兒，手下意識地往臉上摸了一下，又聽見遠處有人說：長一張臭嘴，瞎日白！挨打不坐席了，受了老雷的騙！眾人哄地笑了。又有人說：再和他打牌的是絕代日的。就在這時，有人伸手一指，說：“華威！”就見“哄”一下，人們都扭過頭來了，喊道：“哪個？哪個……”
華威遲疑了一下，看見梧桐樹下鬧嚷嚷地圍著一群人，他腳一軟，還是站住了。就在這時，聽見有人一聲喊：那不是華威么？你們問他吧？說這句話的是財務(wù)會計，他正苦口婆心地給交罰款的家屬做工作，勸他們別吵了，正說得口干舌燥的時候，看見了華威，于是“槍口”一轉(zhuǎn)，把眾人的視線引到了華威身上……頃刻間，人們亂哄哄地跑過來，把華威給圍住了。一時，華威眼前到處是唾沫星子，到處是指指劃劃的手，到處是“槍口”一般的目光！罵聲、吵鬧聲不絕……
華威咬著牙在心里罵自己：看你還爛不爛牙巴骨，上了老雷的彎楊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