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龍山時代(公元前2300-前1800年)到二里頭時代,是中華文明從多元到一體的重要時期,滿天星斗的邦國時代,是怎樣過渡到月明星稀的廣域王權時代的,這種轉變過程在嵩山南北的中原地區,表現的異常清晰。今天我們就聚焦嵩山南北的中原地區,淺談中原龍山逐鹿之大勢。
中華文明早期,是一個多元到一體化的過程
龍山晚期正值中國青銅文明勃興的前夜,嵩山南北諸多考古學文化,在經歷了龍山時代的震蕩整合之后,催生了一支強勢的青銅文化——二里頭文化。這支青銅文化的產生,并不是偶然的,是有著深刻地緣背景的:龍山文化晚期中原地區的聚落在應對復雜多變的氣候和地緣環境的過程中,不斷沖突、合并,使區域內原有的多中心的聚落體系向單中心的聚落體系轉變,這一過程中人口和資源的匯聚,為接下來的以二里頭都邑為核心的聚落體系的確立及二里頭文化的轉化打下了根基。
簡略概括就是:
(注:小聚落面積一般在面積在50萬平方米以下,如古城寨遺址;大聚落面積一般在100萬平方米以上,如新砦遺址;)
考古學年表中將龍山時代的上限推定為4300年前
中華大地在經歷了仰韶時代的充分積累、發展之后,在之后的龍山時代更是呈現了爆發式的發展,具體表現為大規模的城址遍地開花、二級聚落面積顯著增大、武器增多等等。這些考古上呈現的現象說明了當時的人口激增帶來的資源爭奪戰已經越來越多了。這種現象在中原地區尤為顯著。
中原龍山文化大邑對峙圖,據許宏《何以中國》繪圖
龍山時代的中原地區,儼然一副后世的『戰國』景象,在嵩山南北分布著數個大型城市聚落:王城崗遺址、古城寨遺址、瓦店遺址、新砦遺址、平糧臺遺址等等,圍繞著這些大城址,還分布著許多二級小聚落。這些大城址,代表的文化類型并不相同,如嵩山北是中原龍山文化『王灣類型』,而嵩山南是中原龍山文化『煤山類型』,隔山而對峙的兩個文化類型,各聚落之間表現出濃厚的防御色彩,這些城址的忽興忽廢,反映出了中原一帶存在著激烈的矛盾和戰爭。而考古發掘顯示這一時期出土異常增多的箭鏃也表明了這里劍拔弩張的對立關系。二里頭文化,正是在這種大環境中催生的。
王立新:“由龍山晚期至二里頭文化階段,伴隨嵩山南北地區的兩支考古學文化由南北對峙而走向整合,聚落形態亦由多中心、對抗式聚落布局演進到單中心、凝聚式的布局結構。
變化首先出現在嵩山南部。這個時期,位于嵩山南的中原龍山文化煤山類型的遺址急劇增加,并呈現出防御式的分布(如圖中的紅色圖標遺址),而中原其他地區則表現的相對平靜。對于嵩山南部出現的這種異常的動向,考古學者并沒有給出統一的意見,有學者認為是『局部地區關系緊張』,危險來自于相近的聚落,地區沖突增加導致的。
許宏先生也認為如果把集中出現的煤山類型城址看成一個大集團的『前線』,但在其后方并沒有發現一個足以統御全境并必須誓死捍衛的中心(觀點出自《何以中國》)。似乎是支持了局部沖突一說。
試想:如果集中出現的煤山類型城址本身就是需要保衛的『中心』,那么他們面臨的威脅,或許就是遠方的另一個集團,如,東部的海岱龍山文化,或南方的石家河文化等。因為考古資料顯示,中原龍山文化在形成過程中受到了大量來自東方、南方文化因素的影響,不排除各區域文化之間有戰爭的可能性。如大汶口文化就長期與良渚文化之間有戰爭。
中原龍山文化聚落大勢
聚落兼并:多中心到單中心
總之,無論是考古人支持的『局部關系』緊張,還是有待證實的中原與東方、南方的『地區間沖突』,其帶來的結果都是中原持續混戰、城址忽興忽廢,眾多聚落在戰爭中千錘百煉、相互兼并。中原地區星羅棋布的小聚落漸漸地變為大聚落,多中心布局漸漸變為單中心布局。在大約到新砦期(中原龍山文化與二里頭文化的過渡期),大河之南的中原腹地首次出現了100萬平方米的大型聚落——新砦遺址。與此同時,曾在龍山時代大放異彩的其他城邑都已經衰落或廢棄,新砦遺址在這一輪對抗中勝出,開始傲視群雄。考古人稱這一重要時期為『新砦期』。
可以說,『新砦期』拉開了從滿天星斗到月明星稀轉變的序幕。
『新砦期』拉開了從滿天星斗到月明星稀轉變的序幕
防衛升級:從人工城防到依靠山河之險
在龍山時代以前,聚落多不設防,漸漸出現了環壕,用以抵御自然或人為的威脅。到龍山時代,帶有城墻的城址如雨后春筍般出現,這其中最著名的就是古城寨遺址,至今地面上還有高達16米的城墻殘留。到新砦期,城防進一步升級,在新砦類遺址外圍,出現了依靠自然河道、溝渠等形成了外圍防御體系。
新砦依據地勢形成的城防結構:三面臨河的、半島狀的聚落北緣又有人工開挖的壕溝連通河流和自然沖溝,形成面積達100萬平方米的封閉空間。
防御升級提示著沖突規模的等級在加劇
防御體系的升級,也提示著地區沖突規模的加劇。單靠城墻已經不足以防御敵人,于是在這種混戰的模式下,到了二里頭文化初期,嵩山南北兩種考古學文化整合,文化中心漸漸向嵩山北側的伊洛盆地轉移,因為中心開闊的伊洛平原,是旱地粟黍作物與水稻作物的交匯種植地,能為大量的人口聚集提供資源保證,更為重要的是伊洛地區東接成皋、西連崤函、南依叢山、北距黃河,阻山帶河、四塞鞏固,易守難攻。
從『新砦期』到『二里頭』,標志著依靠山河之險建設都邑的『大都無城』的王朝時代即將到來。
武器升級:從石器、骨器到青銅武器
李伯謙在《長江流域文明的進程》中曾經提到,專門青銅武器的出現,說明常備軍隊的形成,而這些恰恰是國家形成的最主要的特征。在龍山時代,中原地區用于射殺的石、骨鏃的出土數量顯著增多,這與這一時期緊張的對峙局勢有關,到了二里頭時代,資源聚集帶來的最顯著變化就是催生了青銅文化的誕生。而二里頭時代,除了青銅禮器外,青銅武器如青銅箭簇、青銅近戰帶刃兵器的出現則表明,王權國家已初步形成。
武器革新,加速青銅時代到來。二里頭遺址出土的青銅武器,部分還兼有禮器功能。
由此可見,中原地區從龍山時代到二里頭時代,是早期國家形成的重要時期,這個時期正好對應歷史中夏王朝的建立。中國歷史上第一個廣域王權國家的建立過程,是一個不斷斗爭和錘煉的過程,在與周邊聚落或文化的對峙過程中,更優秀的文化脫穎而出、勝者為王,弱者被淘汰,多元格局漸漸歸為一體化。中原地區早期國家形態的演變,由多中心聚落格局(滿天星斗)到單中心格局(月明星稀),這種模式與后世的『戰國到一統』的模式極為相似,這都是不同的歷史階段、相同的歷史發展規律推動的結果。
《何以中國》,許宏,公元前2000的中原圖景,2014年,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
《王灣三期文化研究》,韓建業,楊新改,《考古學報》,1997年第1期;
《最早的中國》,許宏,科學出版社,2009年版;
《中原龍山城址的聚落考古學研究》,錢耀鵬 ,中原文物,2001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