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孩子熱炕頭”,炕,是西府人安放家庭的安樂窩;“上炕上炕,脫鞋暖炕”,好客的西府人,把炕作為招待親友的好去處;“鞋墊枕頭花被面,姑娘的繡藝炕上看。”炕也是一個西府女人繡品的陳列館;“鋪炕,鋪炕,兒孫滿堂”,在重視婚姻家庭的農(nóng)家,炕是諸多民間習(xí)俗、儀式的展示臺……
老一輩西府人呱呱墜地在炕上,落葉歸根也在炕上。尋訪西府鄉(xiāng)間的一盤盤土炕,聽聽那些與炕有關(guān)的故事。
電影《白鹿原》里田小娥與鹿子霖炕上偷歡
安鍋盤炕安樂窩
安鍋盤炕是西府人居家過日子的頭等大事,安居,少不了一盤好炕。
在鳳翔縣糜桿橋鎮(zhèn)蕭史宮村, 51歲的賈雙鎖是當(dāng)?shù)赜忻摹翱煌酢薄霸钔酢保驗橐皇职插伇P炕的泥瓦活兒,在村里頗受尊重。
這兩天,賈雙鎖正忙著給鄰村人打炕坯,炕坯的好壞關(guān)系到炕的質(zhì)量。土是無雜質(zhì)的上好黏土,過篩的麥草節(jié),加水,攪拌,在烈日里捶打成二尺見方的土塊,用以盤炕。賈雙鎖盤炕時話少,腦子里琢磨著炕的方位,炕門的位置,煙囪的樣式,結(jié)實、出火旺、省柴、出煙利索是他盤炕要達(dá)到的標(biāo)準(zhǔn)。“家暖一盤炕,認(rèn)真才能盤好。”提起炕,賈雙鎖有說不盡的感觸。主家的父母老婆娃娃都在炕上睡,這活兒馬虎不得。炕根需鋪上三層以上的底磚,寓意“代代人丁興旺”;炕洞要煙利火旺,炕面不漏煙。
新炕的炕洞里,柴火呼呼地扯著火苗,聽著主家的贊美,賈雙鎖搓搓手上的泥巴,憨厚地笑了。傍晚,揣著盤炕的報酬,賈雙鎖收拾好工具回家。現(xiàn)在村民日子好了,“席夢思”也不是啥稀罕東西了,但炕并沒有消失,反而越變越“洋氣漂亮”。這得益于鄉(xiāng)親們睡炕的習(xí)慣,賈雙鎖靠盤炕技藝,養(yǎng)活了一雙聰慧兒女。
走到村口,賈雙鎖看見自家土炕的煙囪里飄出白煙,白綢帶一般,那是妻子招呼他回家的信號,想到妻子燒暖的炕頭,趴在炕上寫作業(yè)的兒女,賈雙鎖加快了腳步……
炕箱炕桌炕上擺
在過去,體面的西府人家,不僅有個火旺煙利的炕,炕上還擺放著一些講究物件。
鳳翔人的炕頭少不了炕箱, 78歲的鳳翔人馬耀堂對炕箱情有獨鐘,在他看來,炕箱有實用與美觀的雙重好處。鐘情于民間文化研究的馬耀堂,童年在鳳翔縣虢王鎮(zhèn)度過,鄉(xiāng)親們住房窄小,炕箱只有放在炕上才不占地方。結(jié)婚時,炕箱被當(dāng)做大件來置辦。到結(jié)婚前夕,箱子涂上朱紅色的漆,男方一位長輩和兩名男子抬著箱子到女方家中,女方在箱中裝入紅棗、
核桃、錢幣等吉祥物作為嫁妝,由男方再抬回去放在炕邊。這個紅色的箱子就成為這對新人日后使用的炕箱,女人們常用它來存放衣物和貴重物品。
馬耀堂喜歡琢磨炕箱上的繪畫技藝,鳳翔炕箱畫面多以花鳥為主,“蓮花配童子”寓意早生貴子,“鳳戲牡丹”象征夫妻恩愛,“月中折桂”表達(dá)子孫有為的美好愿望……在鄉(xiāng)村畫師的勾畫下,樸素的炕箱,頓時有了風(fēng)雅情趣。
炕箱是西府人祈愿婚姻美滿的吉祥物,承載了西府兒女重情重義的性格特點,也吸引了無數(shù)美術(shù)學(xué)者前來探究炕箱上的民間美術(shù)魅力。
相比之下,炕桌的生活味兒更足些。吃飯時,它是飯桌;孩子寫字時,它是課桌;母親縫縫補補時,它是針線盒;兄弟姐妹打撲克時,更少不了它的“脊背”。
如今,在城里生活習(xí)慣了的馬耀堂常回老家看看,那朱紅的炕箱、簡易的炕桌,漸漸淡出了鄉(xiāng)親們的生活,鄉(xiāng)村畫師也難覓蹤影。炕頭上倒是多出了書籍、手機、電腦等新物件,炕上的新擺設(shè),呈現(xiàn)了新氣息。
婆婆媽媽做活計
在上世紀(jì) 70年代以前,天王鎮(zhèn)寨子村有條水流豐沛的河,河邊的蘆葦是編炕席的好材料。
炕席作為生活的必需品,是當(dāng)時村里年輕男子均會的一門手藝,楊志科年輕時是寨子村編席的好手。每到蘆葦成熟季,楊志科便到河邊割回成捆的葦子,曬干壓綿之后,按照經(jīng)緯,編制成人字形紋的席子,鋪在炕面上。誰家娶媳婦,必打新席,為了避免新編的炕席簽子扎著新媳婦,婆婆坐在炕上,用碗在席子上“磨席”,瓷碗邊在席上“哧哧”地滑動,席簽子被磨平磨順,算作是婆婆對兒媳婦的樸素疼愛。
磨完炕席,婆婆還不忘在炕頭貼上一張炕畫,炕畫內(nèi)容多為娃娃,如胖娃抱鯉魚、石榴花娃娃,希望多子多孫。
婆婆磨炕席、貼炕畫的時候,女方的母親也在自家炕上忙活,女兒的嫁妝大多在炕上完成。繡好的鞋墊壘在炕角,縫喜被是要緊活兒,被面是大紅、正黃兩色,圖案多為百子圖和龍鳳呈祥,母親坐在炕上,抽一根長長的線,縫緊被子邊緣,縫喜被的線不能打結(jié),也不能斷,要一根線穿到底,寓意新人婚姻長久牢固。縫好后,細(xì)心的母親還會在被角縫上錢幣,希望新家庭能納財。在炕上繡好這些陪嫁,女兒便可體面出嫁了。
過去,結(jié)婚當(dāng)日,接親的嗩吶鑼鼓聲越來越近。新娘坐在母親炕頭,想到即將離開娘家,不免淚落兩行“鬧哭嫁”。
炕頭邊,母親對女兒叮嚀:“莫對姑子來頂撞,為嫂理應(yīng)多謙和。關(guān)心丈夫洗漿衫,勤勤快快有人贊。”女兒回話:“女兒此去難回鄉(xiāng),只望父母都平安,待到年節(jié)團(tuán)圓日,女兒回來看親娘。”這帶著哭腔的炕上小調(diào)與喜慶的嗩吶聲形成鮮明對比,混搭成獨具特色的西府婚俗。
“抓周”開始炕上人生
不僅婚俗,許多西府人的一生,從出生到辭世,都在炕上。
新庭增添新生命,西府嬰兒的滿月禮依然在炕上。外婆繡的虎頭鞋、虎頭枕,奶奶縫制的新衣服、新被子,舅舅帶來的撥浪鼓、小玩具,這些嬰兒用品一股腦地堆在炕上,親友們輪番到炕邊探望小生命。
如今 60歲的楊志科聽父輩講,早在他一周歲的時候,當(dāng)?shù)匾延小白ブ堋钡牧?xí)俗。即在孩子一周歲時,大人將百眼篩放在炕邊,篩子里放著書本、算盤、錢幣、筆、玩具等物件,任孩子隨手抓一件。抓到書本則預(yù)示孩子能考上大學(xué),學(xué)業(yè)有成,抓到算盤說明孩子未來有可能是會記,抓到錢幣寓意孩子以后可能是個有錢人,以此來預(yù)測孩子的職業(yè)和人生道路,雖然是個玩笑,但寄托了長輩對孩子的希望。
少年時,炕是孩子們歡樂追逐的樂園;青年時,炕是他們勤奮刻苦的書房課桌;成婚時,炕是寄托親友美好祈愿的婚床;中年時,炕是撫育兒女的溫床。 很多老人離世時,也是在炕上。不管是因病還是衰老,一盤暖炕溫暖著他最后的時光,孝順的兒女,定不會讓父母睡在冷炕頭,縱使閉目,也有孝子服孝,有孫兒承志,人生圓滿。
西府的炕,沒有過多裝飾,只有溫暖敞亮,生活氣息濃郁,這氣息牽動著無數(shù)離家兒女的心腸。如今,農(nóng)村里的年輕人大都在城市奮斗,家中的老人和孩子依然在炕上。當(dāng)游子疲憊時,總會想起那一盤暖炕,那是心靈深處的避風(fēng)港、安樂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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