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有機會與比較文學界的學術泰斗曹老師面對面交流,非常開心。還沒有到采訪時間,我與另一志愿者很早來到酒店內等候。聽聞“曹老師是個守時準時的人”,我們離約定時間五分鐘左右上樓來到他的房間門口,心里想著還是到點再敲門吧。從樓道的窗戶往外看,成都今天的太陽大的很。腦海里不由的翻出無數句自我介紹的句子:“曹教授你好,我是科大新聞媒體…;曹教授,我讀過您的著作,非常景仰…;曹教授,很抱歉要耽誤…”。
時針指向羅馬數字四時,門準時的打開了。曹教授出現在門口,清俊、儒雅,溫暖。我頓時忘了所有的準備,只說出了“老師,您好!”“哎,請進請進!”他滿臉笑容的迎我們進去,并很熱情地讓我們坐好再開始正式采訪。
第一次關注到我面前這位和藹、禮貌,而又有著說不出來的親切感的老人家是因為他主編的《比較文學教程》(第二版)這本書上的曹順慶三個大字。這本書是文學專業學生指定的必備教材。因此,在沒有跟他面對面之前,心里除了開心和激動,更多的是緊張。意外的是采訪宣布開始,我們就很輕松的就進入了正題。
在工作期間,他也到歐美各個知名學府訪學,建立學術聯系,掌握世界最新學術動向。香港中文大學、康乃爾大學、哈佛大學等高等學府,都留下他專心科研的身影。在談到“在1993年訪學哈佛時對他影響很深的一些事情”時,他回憶起一些知名學者。
關于他在哈佛訪學時的導師宇文所安(StevenOwen),他回憶道:“我去的時候他是哈佛東亞系的系主任,同時也在比較文學系。年齡只比我大十幾歲,我那時候三十幾,他四十幾。當然他現在退休了,我都65歲了嘛!(笑)他就很厲害,是搞中國文化的,主要研究唐詩,編過《前唐詩》(The Poetry of the Early Tang),也編過《中國文論》(Readings in Chinese Literary Thought)。”
而關于另一位海外漢學界中國文學研究的泰斗夏志清,“我見到夏志清的時候他還請我吃飯,我們就一起聊天。他在自己的領域做出了杰出的貢獻。他眼光獨到,我們以前的現代文學史,不寫錢鐘書,不寫張愛玲的。(就)是他最早把錢鐘書、張愛玲加上去的。學者大多都很有遠見,有很開闊的胸懷和獨到的眼光。”
在回憶起這段哈佛訪學的經歷,曹老師的眼睛閃閃發光。二十多年過去了,如今的宇文所安頻頻來到四川大學講學,而夏志清早已仙逝,如今的曹老師已是國內比較文學界執牛耳者,他所倡導的變異學已成為比較文學發展第三階段的重要理論,為比較文學學科構建做出重大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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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順慶教授在比較文學學會上
說到培養人才,曹老師在1993年成為國批博士生導師后,開始在中國文學批評史專業比較文論方向招收博士生。至今,經他“傳道、授業、解惑”且已畢業獲博士學位的優秀人才眾多,其中包括葉舒憲、徐新建、蔣承勇、李偉昉、曾明、何云波、李杰、代迅、張榮翼、彭兆榮等。1998年,曹老師以第一帶頭人申報“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博士點,成為了四川省學術帶頭人。2014年9月,作為一名“實力派”,他成為楊周翰、樂黛云之后的中國比較文學學會第四任會長。
在此次電子科技大學清水河校區召開的“2019年數字時代的文學與文化學術研討會暨四川省比較文學學會第十二屆年會”上,曹老師在開幕式上表示了對來自全國各個高校的專家學者、博士生研究生的歡迎之后,也作了題為《變異學”:比較文學新話語》的講座報告。“比較文學變異學是中國學者提出的比較文學學科理論,其理論核心是把異質性、變異性作為比較文學可比性的基礎。”在講座中,曹老師通過深入淺出的方式介紹了“什么是比較文學的死亡”、“為什么說比較文學死了”、“西方的‘不比較,不文學”存在的問題”,最后他強調“變異學理論話語體系也正是中國特色的學術理論話語體系。建構中國比較文學學科理論話語體系,對于中國及國際比較文學學科的健康發展,對于“中國話語”在當代的整體建構,對于中華民族偉大復興中國夢的實現,具有責無旁貸的意義。故此,比較文學中國學派任重而道遠!”
當談到“面對‘西方比較文學的死亡’,中國比較文學領域的學者可以做些什么”時,老師說:“這個死亡,是西方人自己的提法。但是他們沒有說為什么會死亡,在我看來,主要有兩點:一個是比較文學不再像以前那樣搞比較了,還有一個就是他們不搞文學了,而是搞文學以外的研究,他們叫做文化研究(culture study)。他們不再研究文學審美、人物塑造等,而是考慮性別、階級、政治、精神分析這些。所以,好多研究比較文學的寫文章就寫女性主義等等文化研究了。這個有必要搞,但是從比較文學的學科立足點來說,它是要比較的,要不然怎么叫比較文學呢(笑)。
他們現在想補救,也有一些措施,想要救活這個學科。他們其實學術氛圍很好,比如:他們在本科階段就有比較文學系,中國沒有。我們只有比較文學碩士點、博士點。國內的比較文學發展歷程將近百年,如:王國維《人間詞話》、《紅樓夢評論》堪為典范,朱光潛的《詩論》、錢鐘書的《談藝錄》、《管錐編》等等。我們的比較文學學科起步比較晚,碩士點博士點從85年才開始,但是這些年我們的隊伍壯大起來,研究問題也不斷深入,還發現了西方比較文學的缺陷:其中最大的一個缺陷就是他們還是跳不出“西方中心論”,沒有完成東西方文明的跨越。
比較中西作品時,我們都在跨越。如果不跨越這堵文明的墻,你就不是真的世界性的。關起門來,西方比西方的,東方比東方的,中國比中國的,這是一種失誤。對于有些西方學者來說避免這個失誤很難,這就是中國學者的機會。(這是其一);其二,他們還有一些學術失誤,比如,維斯坦因等人認為:“同”可以比較,“異”不可以比較。這個違背了常識,比較文學是比“同”又比“異”的。他們覺得比較差異就是亂比較,但在我們實際的文學研究中,比如流傳學,文學從一國流傳到另外一國。這種流傳過程中必然會產生變異,《趙氏孤兒》到西方以后,西方添油加醋的就變了;“寒山詩”傳到美國就變了;最典型的例子就是佛教從印度傳來,傳到中國,但是現在中國的禪宗已經不是印度的佛教。這個變異非常明顯,但是他們沒有看到這個問題。美國學者沒有闡釋這其中的差異,這就是中國比較文學學者的機會。”
談到“相關專業研究如何發展成為中國的比較文學話語建構的內部動力”時,曹老師強調:“我們的內在動力是中國人怎么走自己的路。但是,部分中國學者專注于追趕西方學術,不關心如何走自己的路,不建構自己的話語,這就是沒有盡到當代學者的責任。研究生也是,有些學校對西方亦步亦趨,西方講什么,我們就講什么(女性主義、精神分析等等)。這樣固然可以學習西方,但是跟著走就只能做他們的學生。其實,很多西方的學者也跟著中國學。海德格爾、德里達等等西方學者思想中與《老子》的淵源很深。所以,西方有些理論建構,正是受了中國文化的影響,我們中國人自己怎么能妄自菲薄,不去研究自己的文化呢?如:中國學者可以去實證考察德里達和中國老子的關系,中國的思想又是怎樣影響他的解構主義。你們學生選題的時候可以考慮:怎樣從西方大思想家看中國文化,這就是自己的路。中國文化對西方已經產生了重大影響,我們卻視而不見。走自己的路,這是今天最重要的,要加強文化自信。其實,不是沒有這條匯通中西之路,是很多人在意識里,不知道這條路。”
聽完曹老師的講座后,看著自己的筆記,我受到了很大的啟發,看到了作為文學專業的學生更廣更遠的未來,深受鼓勵。從譯介學,再到變異學,中國學者對世界文學的貢獻顯而易見。我有一種茅塞頓開,“滿血復活”之感。
最后,曹老師給了一些對文學方向學生的建議。他感嘆到:“文學難學,或者說,人文學科都不好學。(從)我們現在培養的情況來看,部分人文學科的學生缺少扎實的功底。其原因主要有兩方面:一是中國自己的經典沒有得到充分閱讀;另一方面,學生的文化文學根底比較淺。在魯迅他們的時代,包括我們川大的郭沫若、巴金、還有王國維、錢鐘書、朱光潛、季羨林,他們都是學文學的,每個人都功底深厚。魯迅、聞一多和郭沫若都是新文學的干將,他們的舊文學也非常的好。魯迅青年時寫了一篇文言文論文叫《摩羅詩力說》。我們今天學文史哲的學生古典的根基很差。你看先秦典籍,比如《老子》、《莊子》,以及我們的“十三經”,史書等,很少有人完整地讀完其中一本。以前,我們學《離騷》,都是要背下來的,現在你們學的都是很短的節選(笑),所以,要想做一名合格的文學學生,要學習自己的經典,同時,也要學西方經典。學中國經典要用文言文學,學西方經典要用外文來學。只有學好這個,才能培養出好學生,這才真正是我們比較文學的人才的培養。”
與曹老師交流的時長大約為四十分鐘。每次聽完采訪的問題,曹老師就會心一笑,娓娓道來,邏輯十分清晰。這四十分鐘,它是學術大牛與小記者之間的問與答,是老師與學生之間的教與學,也是我的短短學術生涯里最幸福的時刻。
”
文 字|王玉瑩
編 輯|李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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