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關云貴總督的建置及其演變的記載,散見于史籍,其中以《欽定大清會典事例·吏部七》和《清史稿·職官三》的記載最詳,也是后世學者引述最多的。但這些記載正誤雜糅,后世學者在引用時多未加甄別、考證,不僅錯引甚多,還造成了對這一問題認識上的混亂。對此問題的考證和研究,僅見于臺灣學者傅宗懋《清代總督巡撫制度之研究》一書。該書第一章“清代督撫之建置及其演變”,對包括云貴總督在內的整個清代的督撫建置都做了考述,得出了一些正確的結論。[1] 但傅先生未辟專章研究云貴總督的建置演變,考述不完整,對演變的原因也未加分析,更未結合清代督撫體制的變化以及當時云南社會、經濟、政治的發展變化加以考察。對此問題,有必要做進一步的考證和研究,以澄清史實。
至于《清史編年》所記云貴總督始設于順治十六年正月戊午(1659年2月17日),而與其他史籍所記為順治十六年正月癸丑(1659年2月19日),稍有出入,是因為順治十六年正月戊午是順治帝向吏部頒發設置云貴總督上諭的時間, 正月癸丑是吏部遵旨議奏的時間。雖然上諭的頒發意味著對事項原則的確定,遵旨議奏只是一個程序,但畢竟完成程序才標志著對事項的最后確認。所以,云貴總督應始設于順治十六年正月癸丑。
倪蛻《滇云歷年傳》雍正十三年條載:“詔:總督尹繼善仍管云、貴兩省軍務,廣西照舊歸兩廣節制。”李埏先生在點校時注:“據《清世宗實錄》卷150載,廣西照舊歸兩廣總督統轄事,為雍正十二年(公元1735年)十二月吏部遵旨復奏,獲清世宗批準。”[49] 李先生引《清世宗實錄》證明云貴總督停轄廣西,事在雍正十二年而不是在雍正十三年,是正確的,但其記雍正十二年為1735年則誤,1735年為雍正十三年。[50] 蔣氏《東華錄》雍正十三年條載:“四月,命廣東總督鄂彌達兼轄廣西,仍駐肇慶府”;羅爾綱《綠營兵志》、白鋼主編的《中國政治制度通史》將云貴總督停轄廣西的時間引述為雍正十三年,[51] 皆誤。另,《清史稿·疆臣年表一》記雍正十三年尹繼善仍為云廣總督,誤。因尹繼善于之前的雍正十二年十二月癸丑已由云廣總督改任云貴總督。[52]
乾隆時期云貴總督的建置變化,皆緣于“因事易置”。
乾隆元年(1736),貴州九股苗叛亂,清廷出兵鎮壓,以苗疆用兵,必事權歸一,加之云南又新近改流,也需進一步穩固政局,遂于乾隆元年六月癸酉,諭:“貴州苗疆事務,自張廣泗經略以來,漸次就緒,但善后事宜,正須料理,必事權歸一,始可專其責成。張廣泗著授為貴州總督,兼管巡撫事物,尹繼善著為云南總督,專辦云南事務。俱另行鑄給關防。”[53] 遂將云貴總督分置為云、貴總督。乾隆十二年(1747),大金川沙羅奔叛亂,清廷開始時采取“以蠻治蠻”的方法,令小金川、革布什咱、巴旺等土司發兵進攻大金川,未取得效果。之后清高宗認為大金川民人與苗性相近,需以“治苗之法治蠻”,以貴州總督張廣泗熟悉苗情,故命其補授川陜總督,調度進剿事宜,“昨歲四川瞻對之役甫經告竣,今又有大金川番蠻肆橫不法……今思彼地番眾,恃強滋事,屢屢不能安輯,必須經理得宜,始可永久安貼。貴州總督張廣泗于此等苗蠻情形素所熟悉,貴州地方料理以來,現在妥協,苗眾向化,可以無虞。川陜總督員缺著張廣泗補授……云、貴二省原系一人管轄,著仍復舊制,即以張允隨授為云貴總督;圖爾丙阿著授為云南巡撫;孫紹武著授為貴州巡撫”。[54] 遂將云、貴總督復并為云貴總督。這次復并,最終確定了云貴總督之建置,直到清朝滅亡,未有變動。其間,于光緒二十四年(1898)七月裁云南巡撫,十月復置,三十年(1904)又裁,以云貴總督兼云南巡撫事。云貴總督的建置得以在乾隆十二年(1747)確立,主要有兩個原因:一是云貴總督經過了多次分分合合的演變,到乾隆十二年,清王朝對其所起的作用有了更為深刻的認識。在乾隆十二年將云、貴總督復并為云貴總督時清高宗就認為:“云貴總督舊制甚有深意,蓋所以聯二省之脈絡,即所以固極邊之藩籬。于政務暇時,時一巡閱,于封疆營制均不無補也。”[55] 二是復并云、貴總督之后不久,即乾隆十三年(1748),清代總督、巡撫的地方官制化已基本完成,[56] 督撫制度開始走上成熟階段,從此時到光緒三十三年(1907)設置東三省總督前,全國的督、撫建置一直穩定為8督15撫。
(一)對清代云貴總督的建置演變情形,史籍記載訛誤和后世學者引述錯誤均甚多。經上述考證,其建置演變情形,正確的表述應為:云貴總督,順治十六年(1659)置,駐貴陽;十七年(1660),兩省互駐,半年駐安順,半年駐曲靖;十八年(1661),分置云、貴總督,以云南總督駐曲靖、貴州總督駐安順。康熙四年(1665),復并為一,駐貴陽;十二年(1673),又分置;十三年(1674),復并為一;二十二年(1683),命云貴總督由貴陽府移駐云南府;二十六年(1687),定云貴總督員額一人。雍正三年(1725),以云貴總督治巡撫事、云南巡撫治總督事;四年(1726),復故;六年(1728),以云貴總督兼轄廣西,給三省總督印,稱云貴廣西總督或云廣總督,駐云南府;十二年(1734),停兼轄,復置云貴總督。乾隆元年(1736),再分置;十二年(1747),復并為一,其建置至此確立。光緒二十四年(1898)七月裁云南巡撫,十月復置,三十年(1904)又裁,以云貴總督兼云南巡撫事。
(二)云貴總督之建置,始于清順治十六年正月,經康、雍、乾三朝近百年的演變,定型于乾隆十二年六月。促使其建置變動的原因因時而異,除受當時發生于云貴地區的重大歷史事件(如“三藩之亂”、“改土歸流”、“平定苗疆”等)影響外,康、雍、乾各有特點:康熙朝主要因“制”,即此時期清王朝督撫制度的調整和改變;雍正朝主要因“人”,即清世宗偏于“因人設置”;乾隆朝主要因“事”,即為處理西南少數民族事務而“因事易置”。
注釋:
[1] 參見傅宗懋:《清代總督巡撫制度之研究》,臺北政治大學1963年版,第9—41頁。李埏先生在點校倪蛻所著《滇云歷年傳》時曾考證過雍正朝云貴總督的建置,參見(清)倪蛻著、李埏點校:《滇云歷年傳》,云南大學出版社1992年版,第525、604—606頁。
[2] 參見《明史》卷73《職官二》。
[3] 《大清會典》,《古今圖書集成》卷548《官常典》,中華書局1986年版。
[4] (清)劉錦藻:《清朝續文獻通考》卷132《職官十八》,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版。
[5] 《皇清奏議》卷3,轉引自羅爾綱:《綠營兵志》(上冊),中華書局1984年版,第3頁。
[6] 《清世祖章皇帝實錄》卷123,順治十六年正月癸丑條。
[7] 《清史稿》卷131《兵志二》。
[8] 參見羅爾綱:《綠營兵志》(上冊),第34頁。
[9] 參見《(康熙)云南通志》卷13,云南大學圖書館藏本。
[10] 參見《欽定大清會典事例》卷23《吏部七》,中華書局1991年影印本;李春龍等點校:《新纂云南通志》卷122《庶政考二》,云南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
[11] 參見《清史稿》卷116《職官三》、卷273《趙廷臣傳》。
[12] 參見《清史稿》卷5《世祖本紀二》、卷197《疆臣年表一》;《清世祖章皇帝實錄》卷123,順治十六年正月癸丑條;錢實甫:《清代職官年表·總督年表》(第二冊),中華書局1980年版;中國人民大學清史研究所編:《清史編年》(第一卷),順治十六年正月戊午條,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0年版。
[13] 參見朱沛蓮:《清代之總督與巡撫》,臺北文行出版社1987年版,第16頁。引述為順治十六年置云貴總督的參見:羅爾綱:《綠營兵志》(上冊),第54頁;白剛主編:《中國政治制度通史·清代卷》,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第177頁;傅宗懋:《清代總督巡撫制度之研究》,第11頁;劉偉:《晚清督撫政治——中央與地方關系研究》,湖北教育出版社2003年版,第12頁;秦樹才:《清代云南綠營兵研究——以汛塘為中心的考察》,云南大學出版社2004年版,第3頁。
[14] 《清世祖章皇帝實錄》卷18,順治二年閏六月癸卯條。
[15] 《清史稿》卷116《職官三》;白鋼主編:《中國政治制度通史·清代卷》,第177頁。
[16] 《清世祖章皇帝實錄》卷75,順治十年五月庚寅條。
[17] 傅宗懋:《清代總督巡撫制度之研究》,第12頁。
[18] 《清史稿》卷237《洪承疇傳》。
[19] 《欽定大清會典事例》卷23《吏部七》。
[20] 《清圣祖仁皇帝實錄》卷15,康熙四年五月丁未條。
[21] 《清圣祖仁皇帝實錄》卷129,康熙二十六年三月乙酉條。
[22] 《清圣祖仁皇帝實錄》卷8,康熙二年二月丁巳條。
[23] 《清圣祖仁皇帝實錄》卷43,康熙十二年九月乙卯條。
[24] 《清史稿》卷256《鄂善傳》。
[25] 參見《清史稿》卷197《疆臣年表一》;錢實甫:《清代職官年表·總督年表》(第二冊);中國人民大學清史研究所編:《清史編年》第一卷,順治十八年八月己未條,第二卷,康熙四年五月丁未條;《清圣祖仁皇帝實錄》卷4,順治十八年九月丁亥條,卷15,康熙四年五月丁未條;王先謙:《十一朝東華錄》順治卷32、康熙卷1;傅宗懋:《清代總督巡撫制度之研究》,第11、17頁。
[26] 參見《欽定大清會典事例》卷23《吏部七》;《清史稿》卷116《職官三》;李春龍等點校:《新纂云南通志》卷122《庶政考二》;羅爾綱:《綠營兵志》(上冊),第54頁;朱沛蓮:《清代之總督與巡撫》,第17頁;白鋼主編:《中國政治制度通史·清代卷》,第177頁。
[27] 參見劉偉:《晚清督撫政治——中央與地方關系研究》,第13—14頁。
[28] 參見《清世祖章皇帝實錄》卷133,順治十七年三月己巳條。
[29] 參見《清史稿》卷116《職官三》;朱沛蓮:《清代之總督與巡撫》,第17頁。
[30] 王先謙:《十一朝東華錄》雍正卷11。
[31] (清)劉錦藻:《清朝續文獻通考》第132卷《職官18》。
[32] 《清史稿》卷288《鄂爾泰傳》;王先謙:《十一朝東華錄》雍正卷11。
[33] 馮爾康:《雍正傳》,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477頁。
[34] 傅宗懋:《清代總督巡撫制度之研究》,第32頁。
[35] 參見馮爾康:《雍正傳》,第215—219頁。
[36] 參見《清史稿》卷288《鄂爾泰傳》。
[37] (清)蔣良騏著,鮑思陶、西原點校:《東華錄》卷29,雍正六年十月條,齊魯書社2005年版。
[38] 《清世宗憲皇帝實錄》卷148,雍正十二年十月戊午條。
[39] 《清史稿》卷288《鄂爾泰傳》。
[40] (清)蔣良騏著,鮑思陶、西原點校:《東華錄》卷29,雍正六年五月條。
[41] 參見《清史稿》卷9《世宗本紀》、卷197《疆臣年表一》、卷288《鄂爾泰傳》;中國人民大學清史研究所編:《清史編年》。
[42] 參見李春龍等點校:《新纂云南通志》卷122《庶政考二》;錢實甫:《清代職官年表》(第二冊)《總督年表》。
[43] 參見《欽定大清會典事例》第23卷《吏部七》。
[44] 參見《清史稿》卷116《職官三》。
[45] 參見羅爾綱:《綠營兵志》(上冊),第54頁;朱沛蓮:《清代之總督與巡撫》,第17頁;白鋼主編:《中國政治制度通史·清代卷》,第177頁。
[46] (清)倪蛻著、李埏點校:《滇云歷年傳》,第604、606頁。
[47] 《清世宗憲皇帝實錄》卷150,雍正十二年十二月癸丑條。
[48] 參見《清史稿》卷9《世宗本紀》、卷116《職官三》、卷307《尹繼善傳》;錢實甫:《清代職官年表·總督年表》(第二冊);《欽定大清會典事例》第23卷《吏部七》;李春龍等點校:《新纂云南通志》卷122《庶政考二》;中國人民大學清史研究所編:《清史編年》第四卷,雍正十二年十二月癸丑條。
[49] (清)倪蛻著、李埏點校:《滇云歷年傳》,第625頁。
[50] 參見陳垣:《二十史朔閏表》,中華書局1962年版,第195頁。
[51] 參見(清)蔣良騏著,鮑思陶、西原點校:《東華錄》卷32,雍正十三年四月條;羅爾綱:《綠營兵志》(上冊),第54頁;白鋼主編:《中國政治制度通史·清代卷》,第177頁。
[52] 參見《清史稿》卷197《疆臣年表一》。
[53] 《清高宗純皇帝實錄》卷20,乾隆元年六月癸酉條。
[54] 王先謙:《十一朝東華錄》乾隆卷25。
[55] 《清高宗純皇帝實錄》卷289,乾隆十二年四月己丑條。
[56] 至乾隆十三年,不僅基本確定了督、撫的兼銜制度,而且“議準:外官官制,向以布政使領之。但督撫總制百官,布、按二司,皆其屬吏,應首列督撫,次列布按”。布、按二司成為督、撫的下屬,督、撫集地方司法、行政、軍事、監察、意識形態的權力于一身,成為名副其實的地方頭等大員、封疆大吏,完成了由欽差性質向地方官的轉化。參見《欽定大清會典事例》卷23《吏部七》;白鋼主編:《中國政治制度通史·清代卷》,第186頁。
[57] 參見《清史稿》卷297《張廣泗傳》;王鐘翰點校:《清史列傳·張廣泗傳》,中華書局1987年版。
[58] 參見錢實甫:《清代職官年表·總督年表》(第二冊)。
[59] 元代通過“鎮之以親王,使重臣治其事”的方式統治云南,不僅設立了云南行省,還以宗王或云南王、梁王出鎮,宗王出鎮體制與行省制并行。明朝則在云南實行亞分封制,在設立“三司”的同時,以沐氏家族世鎮云南,使沐氏與“三司”相互制約。清初雖然在設立總督、巡撫管理云貴地方的同時,仍“以平西王駐鎮云南,兼轄貴州”,但已不具有封藩的意義,且隨著“三藩之亂”的平定,督撫最終成為了云南地方政治的核心。參見拙文《清初治滇述論》,《云南民族大學學報》2006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