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快沒電了,天色漸暗。”
2018年6月,一場火星塵暴后,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局(NASA)收到了來自“機遇”號(Opportunity)火星探測車的信息。隨后,它與地球失去了聯系。
“機遇”號原本設計工作90天,但它帶著人類的期盼,獨自在遙遠的火星辛勞了14年——它是21世紀初火星探測的雙子星之一、“子午線平原”的主人、太陽系第一深的隕石坑“維多利亞”的客人、“火星馬拉松”的首個完成者、“奮進”隕石坑的征服者……如果換作人,那該是怎樣孤獨而英勇的一生。
當時,NASA給“機遇”號回復了一首美國經典藍調《再見,后會有期》。歌里唱著:“我們將再次見面/在夏日讓人愉快的每一天/去經歷明亮鮮艷的一切/……/當夜晚漸漸來臨/我看著那月亮/然后我們將再次見面。”
而下一次見面,或許是在下一個14年。
2018年8月,NASA宣稱要用195億美元在2033年將人類送上火星。但這將是一次有去無回的單程之旅——先不說火星上是否存在不明的危險,抵達火星需要200天左右,以目前的科技水平,尚無法提供大規模的物資運輸,也就無法解決人類自身的生存問題。
不只是火星,太陽系的其他星球也不友好。在月球上,一個穿著宇航服的人只能存活7小時,之后會因氧氣不足而死亡;在溫度介于零下170℃至430℃的水星,人大約只能支撐2分鐘;在超高壓強的其他星球如天王星、海王星和土星,人一秒鐘都活不了。
也就是說,當人類最終沖出地球,首先面臨的就是死亡這道鐵壁,如科幻作家劉慈欣在《流浪地球》中所說:“這墻向上無限高,向下無限深,向左無限遠,向右無限遠。”
就算解決了在宇宙中的生存難題,人類也可能最終只得到一個“最糟的宇宙”。《三體》系列的第二部《黑暗森林》認為,如果宇宙中有任何文明暴露自己的存在,它將很快被消滅,所以宇宙一片寂靜。這個結論被中國讀者稱為“黑暗森林猜想”。
再退一步說,即使人類順利進入“太空大航海時代”、實現星際開拓大業,也要面對一個大問題:時間。試想,你坐上一艘巨大的宇宙飛船踏上“尋找新家園”的奧德賽之旅,在漆黑寂靜的太空中飛向一個遙遠的目標。出發時,它花了2000年時間加速;路途中,它保持巡航速度行駛了3000年;快到目標星球時,它再用2000年減速。飛船上一代又一代的人出生又死去,地球成為上古時代虛無縹緲的夢幻。
而你——星辰宇宙中的蜉蝣,當年對地球投以最后一瞥時,是否意識到自己并非什么高維度的造物主?你一輩子80—100年的壽命,還不夠大陸漂移一米。與蜉蝣相比更為不幸的是,你現在就能想象到自己“朝生暮死”的圖景。
那么,人類為何總想著逃離地球呢?
“‘自己這個東西是看不見的。人們撞上一些別的什么,反彈回來,才會了解‘自己。”日本設計師山本耀司說的這句話,很適合用來回答這個問題。
1968年12月,“阿波羅8號”上的宇航員比爾·安德斯拍下了地球從月球邊緣升起的標志性照片《地出》,這是人類史上第一張能看到地球全貌的照片。安德斯回憶起當時繞行月球的情境時說:“這個叫作地球的物體,它是宇宙當中唯一的顏色。”
有學者認為,這張照片點燃了一場大眾環境運動。蕾切爾·卡森在彼時出版了《寂靜的春天》,聯合國則宣布了第一個“地球日”。地球突然開始占據人類的頭腦,仿佛我們從司空見慣中突然警醒一樣。
安德斯不是唯一一個從太空看到地球而感到驚奇的宇航員。最近在國際空間站上執行“遠征19號”任務的巴拉特稱,俯瞰地球時讓他頗感震撼。他說:“毫無疑問,當你從這里俯視地球時,你就會被它的美麗所折服。有兩件事你會立刻醒悟,一件是你曾對它有多忽略,另一件是你多么希望能盡最大努力呵護它。”
宇航員比爾·安德斯拍下了地球從月球邊緣升起的標志性照片《地出》
對這些宇航員來說,住在太空越久,思念人間煙火之情越濃。解決“鄉愁”的法子就是在空間站里干一些在地球做的事兒,例如看電影、聽音樂、上網、與妻兒通電話,甚至自己種菜、做比薩和蛋糕。1972年,“阿波羅16號”的宇航員查理·杜克在執行第三次、同時也是最后一次登月任務時,將隨身攜帶的一張全家福照片用塑料膜裹著,放在布滿沙粒的月球表面拍照留念。照片里,是他與太太多蘿西、兩個兒子查爾斯與湯瑪斯。
現在,請重新認識一下地球給予我們的種種特權——磁場和大氣層對太陽的雙層防御、適溫氣候、一倍的大氣壓強、重力、食物遍地……這些因素全部都剛剛好,你才能夠不穿宇航服普普通通地過著每一天。
當然,幾分鐘后,我們很快就會將這些恩惠忘得一干二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