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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師導讀 ▏白郎:洛克與弗瑞斯特的納西之巢

白郎,隨筆作家,云南麗江人,1968年出生,曾在中學擔任教師。現(xiàn)任《讀城》雜志社副總編。2011年度成都文學院簽約作家。2015年中央電視臺記錄頻道重點項目《我從漢朝來》文本顧問、策劃。已出版專著《中國人文地脈》(北方卷、南方卷,廣西師大出版社即將重新出版)《月亮是麗江的夜鶯》《吾土麗江》等;主編有《錦官城掌故》《火焰與柔情之地》《茫茫歸途》等書。在雜志、報紙上發(fā)表有大量文章,作品入選《中國新文學大系:2005散文卷》《1949——1999,中國少數民族文學經典文庫》等各種選本。兩卷本《中國人文地脈》獲第25屆全國城市出版社優(yōu)秀圖書一等獎。


洛克與弗瑞斯特的納西之巢  

 白郎

記得麗江的雪嵩村外,有塊地曾是納西木氏土司的鹿苑,距那兒不遠,一塊大石頭上放了許多小石頭,李近云大爺曾告訴我,這些小石頭是上山的納西人放的,這個習俗是在向“什日”(即山中神靈)禱求平安,接著他指著大石頭以北一個有松林的山坡說,洛克曾希望那個地方能成為他的墓地,沒想到后來再也回不來了。

是的,194983日黃昏,乘著陳納德將軍派來的達科特運輸機離開麗江后,洛克再也回不來了。23年后——1962年,在夏威夷一處私人住所,他像一頭孤獨的巨鷹在書房的安樂椅上睡著了,突然發(fā)作的心臟病使他再也沒有醒過來,他最后的陪伴之物,是一大堆散發(fā)著秘光的東巴象形文典籍,其中有幾本是年代久遠的孤本。碧綠的海水把混雜著咸魚味和海草味的海風送了進來,帶走了洛克畢生在白雪和海水之間冥想的靈覺,彌留之際,他一定在呼告自己的靈魂要安息于玉龍雪山及親愛的雪嵩村。早在1930113日,即46歲生日這天,他離開麗江返回美國,在當天的日記中飽含深情地寫道:“我一定還會回到麗江,再也不離開她,我的遺骨焚化后將隨風飄蕩在這里的山水間。”

轉眼,洛克去世已50周年。201237日,我第五次來到雪嵩村——洛克當年的“雪山故鄉(xiāng)”。前幾次我采訪的重點對象李近云大爺已82歲,身子骨尚好,見我來看他很高興,李近云的父親李士喻、四叔李士臣、七叔李士藻都與洛克交道極深,李士喻給洛克做過很多木工活,比如可以折疊的活動床,李士臣是洛克最器重的心腹,李士藻做過洛克的廚師,可做出讓這位挑剔的維也納人贊嘆的西餐。我再次來到李家屋后的溪水旁,看洛克當年親手種的柏樹,三棵柏樹是洛克當年從美國帶來的,仔細對比就會看出它們同麗江本地的柏樹有些差異。斯人已逝,留下的“洛克柏”卻亭亭如蓋,碧玉枝頭跳躍著朦朧的翳彩,一些淡淡的醇香從樹上飄下來,向我拋出一切之上的虛空,這虛空的中心既是無形的又是有形的,它的銳度讓我感到萬物是如此易逝,時光是如此迅猛。

洛克到雪嵩村的時候,這個白雪之村只有一百戶左右的人家,而現(xiàn)在擴展到三百多戶了。拉著祖先的重重幕簾,陣陣春風刮過大片由石頭砌成的瓦屋,雪山在黑與白的清涼中偶爾亮出美麗的雪影。一進村,就感到這個洛克當年的“雪山根據地”和20年前有了很大的變化,19917月我第一次到這里時,尚看不到一個外地人,除了玉湖小學那棟飄著桿紅旗的小磚樓,在村里很難感受到其他現(xiàn)代氣息;高山戴雪,石屋櫛比,那時的雪嵩村,處處彌漫著舊時代的古風,樸素,高古,寂靜,清明、貧困,很容易讓人想到劉長卿的唐詩:“日暮蒼山遠,天寒白屋貧。”如今, 麗江每年涌入的一千多萬游客中的一部分,已染指這里,同麗江古城及周邊的地方一樣,旅游浪潮使這里成為了一個被金錢的巨指叩響的地方。幾樹杏花低垂繁復的花冠,幾個趕馬人粗獷的吆喝聲高高地撒在明潔的陽光中,一棟棟塊石累累的屋宇間坐著幾個童子,一些角落里洛克時代的古意尚存在,厚實地敞開,與半空中古老的雪石相應和。

雪嵩村,納西語叫“舞魯肯”,意為“銀石之腳”,由于與雪山只有咫尺之遙,所以舉首皆白雪,地脈被雪氣濡染。洛克于1922年5月11日首度抵達麗江,不久便把居處設在這個雪山之麓的山村,從此開創(chuàng)了一片特立獨行的人文江湖。

20世紀2030年代,在僻遠得如同童話故事中描述的森林小城堡似的雪嵩村,尚未被現(xiàn)代颶風驚醒的舞魯肯人常能聽到貝多芬、施特勞斯、瓦格納的名曲在白雪松風與清泉石屋間翻飛,這些美妙的洋音樂是從洛克裝有電池的留聲機里傳出來的。自視甚高的洛克秉承了故鄉(xiāng)維也納的音樂雅道,如果每天沒有音樂相伴的話,他那顆躁動不安的心臟會倍感孤獨的。

雄心勃勃的洛克陽氣十足,剛烈得有些暴躁,不達目的決不罷休,幸好他的暴烈之心中隱伏著足夠多的率真,從而使尖利而激越的情緒獲得一定程度上的均衡。在雪嵩村期間,派頭十足的洛克讓村民既敬畏又親切,曾長期在社會底層奔走的維也納浪子并不缺乏草根精神,他除了自己經常為山民免費提供治療外,還讓心腹助手李士臣鉆研種痘技術和拔牙技術義務為村民們服務。在洛克舊居陳列館里,擺放著當年洛克帶來的各種美式器具:9種牙科醫(yī)療用具,22種木工工具,醫(yī)用刀、鉗子、劃刀、藥盤、理發(fā)剪、單管獵槍等等。這些“歷史遺物”從一個細部見證了胖乎乎的維也納人雄心深處的單純。在李近云的家里,我曾見到他珍藏的一把洛克和李士臣從美國帶回的老虎鉗,漆黑的圓頭上泛出褐黃的鐵銹,陳舊的鐵嘴靜謐地銜著逝水年華。1928年,洛克前往瀘沽湖考察,出發(fā)時全體雪嵩村人都跑來送行,這一隆重的送別儀式表明洛克已是一位“舞魯肯人”了。

約瑟夫·洛克

 

在雪嵩村,生活于 “高尚的野蠻人”和美景的雙重溫馨中,洛克有種返樸歸真之感。1931年,他向美國《國家地理》雜志編輯格雷夫斯寫信時描述了自己的“世外桃源”生活:“我們不知道什么叫做壓抑,這里的人們靠種田生活,莊稼長得很好,謀生很容易。這里不缺什么,沒有乞丐,我從來沒見過納西乞丐,人們所需購買的東西甚少,很少有現(xiàn)金交易,無論銀價高低,農產品和自織的麻布價格卻不變。這里沒有工廠,沒有汽車,沒有人像工業(yè)社會那樣為生活而奔波勞碌,這里沒有經濟蕭條,也沒有中國東部沿海及上海的動蕩和戰(zhàn)亂,我們就像生活在月球上,吃自己種的菜,吃自己飼養(yǎng)出的禽肉,這里的人不知道中原地區(qū)的洪水。他們不看報紙,一是沒有,二是不會讀,即便能讀也根本對混亂不堪的外部世界不感興趣。”

從小失去母愛的洛克古怪而復雜。他一生排斥女性,但又一生熱愛孩童。在雪嵩村時,他的口袋里常常揣著一把糖,這特別的禮物是為孩童們準備的,他把糖送給孩童,不時扮鬼臉把這些自然之子逗得哈哈大笑,接著自己也像孩童似地開懷大笑。雪嵩村的許多人至今還記得小時候洛克常捏他們的臉蛋,給他們吃一種有腥味的奶糖。天資縱橫的洛克在攝影上很有一手,他留世的老照片中有些經典之作是在雪嵩村拍的,由于無數次地翻看過這些照片,所以我在村里走動時看到每個鄉(xiāng)民都分外親切,當我向路旁的幾個老人提及一張廣為流傳的納西漢子照 ——一個頭戴氈帽身著羊皮褂、左手懷抱孩子的納西漢子時,幾個村民不約而同地笑著說,說那個人的名字叫阿耀生,而提及另一張著名的納西武士照——一個英武的納西青年手持鐵劍、身著用豬皮革條制成的盔甲、頭戴鐵片做成的頭盔時,叼著個邱吉爾式大煙斗的趙福淵大爺高興地說,那是他父親趙重典,那套武士裝是洛克從寧蒗一帶收購來的古納西武士裝,洛克讓他父親做“模特兒”照了這張復古的照片。

永不安分的洛克四海為家云游大地,盡管他在麗江的時間跨度長達27年,但實際生活時間遠沒有這么長,而斷斷續(xù)續(xù)地以雪嵩村為居留地,主要是在20世紀20年代至30年代初。離開雪嵩村后,他與這個“根據地”之間的心靈鏈接,不是減弱了而是加強了。洛克從未結婚,其東方之旅的核心伙伴是一幫納西人,包括助手、保鏢、廚師、東巴經師等,這些人的骨干李士臣、和志偉、趙重典、呂萬育等都是雪嵩村人,脾氣極壞、喜怒無常的洛克并不是一個易處之人,若不是這些納西人忠貞不渝的守護,洛克那孤獨而善感的靈魂將會被歲月之箭射得千瘡百孔。憑借與納西人組成的“大家庭”,洛克擁有了一個堅實的人生支點,從而從容地在東方大動蕩中的萬里河山間縱橫游走。有很多年,洛克一直把身邊納西人的數目固定在12人,加上他自己,剛好是“十三太保”。

(圖注:和洛克一起工作過的12位著中山裝的納西人)

1927年4月,在結束對青藏交界處阿尼瑪卿山地區(qū)長達兩年的艱難探險后,洛克從重慶乘船前往上海,而他的納西衛(wèi)隊則千里跋涉返回云南,抵達昆明時,嚴重的疲勞使得其中的四人病倒了。令納西人沒有想到的是,洛克竟然回到昆明教會醫(yī)院找到了他們,原來,他越想越放心不下納西人的安危,于是經由香港、越南折回了昆明,一直到幾個納西人的病好了,方才離開昆明。

洛克并非第一個到雪嵩村的洋人,此前已有眾多西方“植物獵人”來玉龍雪山大肆采集植物標本,如法國人特拉佛、杜各洛、叔里歐、孟培伊,英國人弗瑞斯特、金頓、愛德華、安德烈,奧地利人韓馬吉, 美國人喜納特等。這一背景使我們很容易明白為什么洛克一到雪嵩村就找到了一批制作動植物標本的好手,這些人在“植物獵人”的調教下早已訓練有素。19世紀末年后,西方園藝業(yè)掀起了一場新變革,顯示了當時對工業(yè)革命時期城市發(fā)展的反思力度,這場變革使園林的范疇和審美觀念發(fā)生了很大變化,城市的藝術美感和生態(tài)美感獲得大幅提升,東方植物的引種尤其是橫斷山脈的引種受到重視,哈佛大學的權威植物學家查爾斯.薩金特即認為:“很明顯,世界上沒有哪部分像中國西部那樣,能有那么多的適合于溫帶氣候的城市公園和花園的新植物”。上述前來云南“淘金”的植物獵人中,影響最大的是出生于福爾柯克的蘇格蘭人喬治·弗瑞斯特,遠在洛克來到雪嵩村之前,他便在這里設立了切向麗江植物王國的長期據點。1905年夏天,當維西教案大規(guī)模爆發(fā)時,首度來云南采集植物標本的弗瑞斯特恰好在瀾滄江邊的茨姑教堂,在同神父及信徒們一起逃命的過程中,親眼目睹了被焚毀的教堂升起的滾滾濃煙,以及神父是如何被射死的,在88夜的亡命之旅中,弗瑞斯特全身重度擦傷,精神出現(xiàn)幻覺,最后僥幸逃得性命,安全到達一個傈僳山村后,實在是太餓了,他狼吞虎咽地吃光了食物,由于太久沒有進食,導致胃一連痛了幾個月,接著他把自己裝扮成一名藏人,跟隨一支清軍離開了這一帶,他后來回憶自己35歲時這段惡夢般的經歷說:“這些痛苦是我無法用語言來描述的”。喪失了所有考察成果的弗瑞斯特從此再不敢前往梅里雪山,專心把精力放在玉龍雪山和高黎貢山一線。19063月,弗瑞斯特來到玉龍雪山南麓的雪嵩村,招募采集員,用幾個月時間在巨大的雪山花園上采集,收獲頗豐,這年當他返回英國時,他帶去的包括各種杜鵑、麗江龍膽、將軍百合、橘紅燈臺報春在內的大量種子、樹根和標本,令英國園藝界吃了一驚。此后,喜歡穿英式燈籠褲的弗瑞斯特多次來到云南,每次都端了個滿缽,193235日,在第七次云南之行中,弗瑞斯特突然死在騰沖。據統(tǒng)計,弗瑞斯特一共為西方采集了30000多份干制標本和1000多種活態(tài)標本,其中成績最大的是杜鵑花,他弄走了不下200種的杜鵑花,如朱紅大杜鵑、腋花杜鵑、似血杜鵑、綿毛杜鵑、灰背杜鵑等,他的引種使英國愛丁堡植物園成為世界上研究杜鵑花植物的中心和收種杜鵑花最多的植物園,當時該植物園的負責人包爾弗說∶福雷斯特給英國園林帶來了革命性的影響。

弗瑞斯特在云南最重要的幫手之一是雪嵩村的納西人趙志光,趙是弗瑞斯特的管家,雪嵩村人稱其為趙管事。201237日,我見到了趙志光的孫子趙漢元,趙漢元說,祖父是在1953年上半年去世的,弗瑞斯特去世后,祖父便沒有再離開過雪嵩村。聊及弗瑞斯特的死時,他說是在騰沖打獵的時候,槍支突然走火,導致弗瑞斯特的腸子流了出來,重傷不治而亡,而在一般的資料中,弗瑞斯特被認為是心臟病突發(fā)而亡。祖父留給趙漢元最深的印象,是頭上老纏著一塊厚厚的黑布,那年頭,云南時興這個,趙漢元認為祖父的人品極好,弗瑞斯特突然去世后,他不但悉心料理好后事,而且把弗瑞斯特遺留的錢財和物品,悉數交給了聞訊后遠道趕來的弗瑞斯特的太太和兒子,自己什么都沒要。

正所謂一山不容二虎,洛克在雪嵩村安營扎寨后,他和弗瑞斯特之間很快就搞得很不愉快,兩個雄健的羅賓遜式的江湖異端互不買賬,弗瑞斯特干脆把大本營搬到了騰沖一帶。19313月,洛克得到弗瑞斯特要來麗江的消息,迅速帶著手下的人前往金沙江以北的白地考察,以避開這位對頭。李近云大爺告訴我說,弗瑞斯特死后,趙志光只身返回麗江途中,恰巧碰到了洛克和他的團隊,趙志光算起來是李士成的表叔,他鄉(xiāng)遇故交,大家都很高興,洛克卻說,我不喜歡見到弗瑞斯特用過的人,這個人不能跟著我們,李士成向他耐心解釋,說趙志光不是要想加入進來,大家只是一起回鄉(xiāng),但洛克堅決不許,兩人爭持起來,洛克火冒三丈地去摸槍,李士成大怒,以更快的速度拔槍對準洛克,事情鬧到這個份上,洛克只好讓步。回到雪嵩村后,李士成即不再跟隨洛克,留在家中照料老母,直到幾年后兩人才盡釋前嫌。從這件事可見洛克對弗瑞斯特的芥蒂有多深。

有著“植物殖民”色彩的弗瑞斯特在云南倒下了,但由于他的突出貢獻,世界五大植物園之一的愛丁堡植物園逐步成為海外最大的中國植物研究和培植機構。2003年,在全球植物正以令人擔憂的速度處于消失的危機中,在雪嵩村西側數公里外的玉龍雪山上,愛丁堡植物園與中國方面合作建成了麗江高山植物園,旨在對全球生物多樣性十大熱點地區(qū)之一的橫斷山區(qū)的珍稀植物進行保護和研究。該項目實施以來,共為愛丁堡、麗江和昆明的植物園采集了1萬多種植物,其中有超過200種屬于珍稀品種,其中項目負責人植物學家大衛(wèi)·帕特森在玉龍雪山上,找到被認為早已絕跡的珍稀的黃波羅花。2012315日,我們專程拜訪了麗江高山植物園,在萬松環(huán)繞的納西式四合院工作室里,工作人員告訴我們,中西方植物學界要在這里做的事很多,其中關鍵的一項,就是要建立一個植物種子庫,以從長遠角度保存橫斷山珍稀植物的生命之匙。

(圖注:雪蒿村中的洛克舊居)



一個納西人在瓦拉納西

題記:“是什么力量將我釋放進入這無盡的神秘”(泰戈爾語)

  

2015年819日黎明,乘舟于恒河,如坐灰色象背上。巨流飲盡殘夜,新光朦朧,千朵潮氣中,瓦拉納西的古老倒影,吸滿晨沐者的祈禱聲,排排幻境在寬闊的淵面上搖碎。岸邊閃著微明之火,一些汲水者拿著銀色凈壺走上河壇,簡約背影浮起飛鳥,一些焚香者雙手合十走下河壇,向河神獻上新摘的蘭花、玫瑰,然后虔誠地把古銅之軀泡在水中。滄浪之水濁兮,承天接地,滾滾東流,風吹著虛空的寂光,淡掃我的額頭。低徊的云氣喚出細雨,一個古代石臺上,裹著長發(fā)的苦行僧仍在淺眠,身上搭著猩紅棉布,他的腳對著一個石龕,一個光著腳丫的少年居然屈身躺在里面。

站在河壇上,我有種站在大地唇上的感覺。瓦拉納西橫亙在恒河新月形的左岸,這一風水形局象征著印度教大神濕婆發(fā)髻上的新月,64個古老河壇沿河攤開,右岸是曠野,大荒蒼蒼,這一帶禁止修造任何建筑,以保證每天涌出的黎明是純粹的。從一個幽深的甬道走進古城,結著厚厚包漿的街巷如同一個巨大蜂窩,迷宮般層層疊疊,青石板路被歲月之刃磨得光滑,在微雨中透出循環(huán)的古意和新奇,為數眾多的塔狀林伽聳立如哥特式建筑,尖利地旋轉著力量和巫氣。身披輕柔莎麗的印地女子靜靜跪在自家的神像前,頭上頂著包裹的漢子消失于遠處,肩上搭著布巾的毛胡子不時在爐火后閃現(xiàn),手上提著紅銅凈瓶的光頭女祭司杵著拐杖走向廟宇,spicybite餐館的屋檐下年輕畫師坐在一堆精妙卷軸畫中,銀飾像月光碎在柜臺上,絲綢像花群連綿飄出華麗幽光。黑牛白牛四處游蕩,大眼木然黑著,像一些閱盡世事的冥想者,沉思著“慢“這一核心理念。在古巷走著,我總能聞到一股淡淡的檀香味,夾雜著雨后牛頭的氣息。

異域之真,日月流轉,陳舊緩慢,擁擠不堪,散漫無序,無拘無束,這是裸露著印度情調的瓦拉納西,緊貼著土地河流,自然之子出沒。古老經書里所描繪的傳統(tǒng)尚活生生存在著,觀念的堅守和意志的力量令根系挺立,百年前造訪過瓦拉納西的馬克·吐溫曾感嘆道:“老過歷史,老過傳統(tǒng),甚至老過傳說,老過它們全部的總和。”這座遍灑祖先榮光的印度教圣城捶打我深藏的傷口,這傷口是納西故鄉(xiāng)的麗江古城,它曾和瓦拉納西很相似,甚至比瓦拉納西更唯美——因為有天半的玉龍白雪和綠玉髓似的群山相映照。麗江古城已被金錢的巨掌所綁架,與中國各地一樣,一種奇特的全球化颶風肆虐橫行,每件本土化的純東方事物都仿佛在搖搖欲墜。一團巨大的煞氣中,原本是極邊小城的麗江古城迎來了每年2000萬游客的金粉時代,當初的靈光和原真生活消逝于重重假面,土地的真力日益減損,春燈不復舊年之春燈,祖先古老的血化為一陣風拖著明月,曾在松風和蘿衣間日夜叮咚答響的甘泉枯涸殆盡。無言。殘雪在一個東巴祭司的咒語中落下,南山盡頭低垂著他的布冠,上面冒著寒煙。也許一只犀利的灰鴻能明白,為何我如此懷念孩童時玉龍大雪山下散發(fā)著向日葵芳香的莽原。

在瓦拉納西,傳統(tǒng)印度教僧侶穿著的長袍往往是用藏紅花漂染的,有時這種散發(fā)著秘香的細花柱也被用作神像的涂料。藏紅花熱烈緋紅,入水后變得橘黃,即使少量使用也可產生明亮的黃色。紅與黃的變奏中?,我感到一種藏紅花色澤變幻出的豐盈,從朝陽到火焰,從廟宇到河燈,從紗麗到繁花,從四面八方涌向恒河的印度教信徒到他們額頭正中的圓點丹紅。顯然,這印度人喜歡的光明色,出自大神濕婆掌中悲憫而狂野的火。

在印度,百分之八十五的人信仰印度教,三大主神中,濕婆是最受崇拜的。濕婆被認為居住在世界中心凱拉斯山((Mount Kalash),作為苦行者趺坐入定于大雪山間,是常見的濕婆形象。凱拉斯山,就是位于中國西藏的岡底斯山主峰岡仁波齊,在梵文中,“岡仁波齊”意為“濕婆的天堂”,圣山旁的瑪旁雍錯,梵文叫瑪那薩羅瓦,被認為是濕婆和妻子雪山女神帕爾瓦蒂的洗浴之地,具有圣潔的洗滌之能,而印度的母親河恒河,也正是發(fā)源于岡仁波齊峰,因而在印度,岡仁波齊是受到極大尊崇的圣山,前往朝圣,被世代認為是至上的人生夢想。在印度總理莫迪官邸會客室的墻上,掛著凱拉斯山的圖片,印度國父甘地去世后,部分骨灰撒入了瑪旁雍錯湖,從這兩個細節(jié)可知神山圣湖在印度人心中的位置。

2015年622日,在中印邊境亞東的乃堆拉口岸,中國向印度香客開放了前往岡仁波齊的朝圣便道,第一批44名印度教信徒從這里開始12天的朝圣之路。該通道是印度教信徒傳統(tǒng)的朝圣線路,1962年中印戰(zhàn)爭后被關閉,2006年這里恢復了邊境貿易,但并未恢復朝圣線路。從1981年起,中國允許印度香客前往岡仁波齊朝圣,指定只在西藏與印度安恰爾邦交界的里普列克山口開放朝圣通道,這條路部分路段無法通車,朝圣者須經過海拔5300米的積雪地帶,跋涉20多天才能抵達目的地。中國開放乃堆拉口岸后,印度香客可乘坐汽車直接前往朝圣,節(jié)省了一半多的時間。622日,第一位通過山口的印度香客是聯(lián)邦院議員塔倫·維杰,他不久前出版過《神山圣湖的召喚》一書,記錄自己第一次前往岡仁波齊朝圣時的親歷,這天的香客中,年齡最大的是70歲的阿瑪納,她來自孟買,為方便印度香客,中國有關方面特地向香客們免費贈送了羽絨服、背包、毛毯等高原應急物品。

在著名的瑪尼卡尼卡河壇(Manikarnika Ghat)周圍,我不斷詢問,想找到朝拜過凱拉斯山的印度人,結果發(fā)現(xiàn)到過的人還不少。瘦削的葛西巴巴就住在恒河邊,他的日常工作是照料孤寡老人,服侍時間長達30年,他于1990年、1992年、1995年幾次去過凱拉斯山,說到這件事,他忍不住甜蜜地笑了,覺得自己獲得了很好的福報。32歲的那炯于2013年去過,52歲的拉嘉3個月前才去過,他們覺得這是生命的榮耀之旅,前往凱拉斯山的簽證很不容易通過,他們非常希望中國方面理解印度人對凱拉斯山的崇拜情結,加大開放力度,方便更多印度人前往。賣車票的讓杰曾到過恒河上游的克什米爾一帶,52歲的他對此甚感慰藉,在他看來,前往遠在中國的凱拉斯山,是一件內心充滿憧憬但在現(xiàn)實中很難實現(xiàn)的事。

岡仁波齊峰,或者說是印度教的凱拉斯山,正是我此次瓦拉納西之行要探究的一個主題,歷史上印度對中國文化影響極大,而中國對印度精神層面的主要影響是什么呢。無疑,答案就是岡仁波齊峰,這座具有圓滿林伽形狀的圣潔雪峰是世界公認的神山,除印度教外,藏傳佛教,苯教、耆那教等都認定其為世界中心。從納西族人的角度來說,按照本土東巴教,納西人最初的居住地,在居那什羅神山一帶,這座遍披神性的高山同時是祖靈的棲息地,納西人的亡靈,通過傳統(tǒng)送魂儀式的指引和加持,最終將回到這一遙遠圣域的神山,與祖靈相聚。關于居那什羅神山的真實地,有不同說法,依據古代東巴經的種種描述,我贊同居那什羅神山就是岡仁波齊峰。納西人與印度相隔甚遠,由此可見岡仁波齊峰對環(huán)喜馬拉雅山系世居民族的影響。

瑪尼卡尼卡河壇有瓦拉納西最重要的火葬臺,全天都在焚燒尸體。河壇周圍堆放著大量用木船運來的柴火,有錢人家會選用其中的白檀木。遺體披著金黃綢袍(如果是女性,披彩色紗麗),全身用白布緊緊包裹,上面再掛上橘黃花環(huán)。抬架用新鮮竹子編成,焚燒前,要把遺體抬到恒河水里浸濕,然后擺到柴架上,澆上有各種香料的油脂,持續(xù)焚燒三個小時。819日黃昏,一頭牛靜默地浸在恒河中,我在河邊順石階走上一棟底層是牛棚的樓房,樓房的樓上有個露臺,站了很多人,當我來到這里,一下就呆住了,不遠處的火葬臺上,聳立著四個石塔狀的古雅的林伽,中間正熊熊燃燒著幾個柴架,高高騰起的光焰與恒河寬闊的濛濛水色相連。生命以如此輝煌安祥的方式逝去,若非親眼目睹,真是不敢相信。夕陽西垂,射出一片金光,周圍的一切都抹上了不可思議的爛熳。


我來到達薩瓦梅朵河壇參加祭典。河階上人山人海,壯碩的白色神牛靜臥高處,賣河燈和鮮花的孩童四下竄動,河邊的供桌上鋪滿了玫瑰花瓣,上面擺放著凈壺、燭臺、香爐、白色牦牛尾、法螺等祭器。夜色幽明,人天眇眇,深情得溶化生死的祭歌響起,宛若陣陣天音的呼告,這一刻永恒之愛在每個聆聽者心中升起一棵樹,花果滿樹芳香披拂。婆羅門祭司吹響了法螺,燭臺上的祭火被點燃,繽紛花瓣不斷被撒入渾濁河水,在恒河畔,這歡樂的紛繁時光延續(xù)了一個世紀又一個世紀。

瓦拉納西的核心是濕婆和恒河,傳說中水勢浩大的恒河來自于天上,濕婆用自己的頭顱分流了大水,以免人間遭受災患。似乎每個印度人都處在回歸恒河的途中,恒河是印度的靈魂,世界上從未有另一條河流受到如此無以復加的崇拜。按印度教教義,信徒的人生四大樂趣———敬濕婆神,結交圣人、洗圣水澡飲圣水、住瓦拉納西,有3個要在瓦拉納西實現(xiàn),所以這里每天都有成千上萬從各地趕來的信徒。每個清晨,河壇上擠滿了來晨浴的人,充塞著令人眼花繚亂的抒情。在恒河里沐浴,讓頭顱完全浸入恒河水,不僅僅是與圣水肌膚相親,更是尋求真諦之舉,自己的靈性直接同秘藏在母河中的最高精神接觸,洗滌肉體污垢的同時,還洗滌心的愚癡。凈身后,信徒們用各式凈壺提上圣水,嘴里不停地禱告著,前往神廟祭拜。

恒河粼粼波光中古代王宮拱形廊柱的褐色倒影,嘻哈打鬧的老人們從高高石臺上躍入河水的古銅色弧線,一頭白牛在滾滾車流中寂寂不動的禪坐,五彩斑斕的河壇上方猴子爬過一條繩索時來回擺動的雙腳,祭典前一只鷹掠過婆羅門祭司后消失于蒼蒼暮色的傾斜度,朝陽中無盡鮮花上朝露的潮濕,馬賽克小廟前祭神用的大黑鍋里稠糊糊的甜蜜汁液,狂熱地在恒河與神廟間不斷穿梭的橘黃隊伍,發(fā)髻高聳的苦行僧高深莫測的微笑,華美莎麗下纖纖秀手上孔雀紋的圖案,頑皮少年拿著的圓形藤盒突然伸出的蛇頭……在瓦拉納西幻景般的恒河岸上,我隨時被片片灌滿浩渺詩意的精光照住。

一座濕婆之城,瓦拉納西有1500座以上供奉濕婆神的廟宇和隨處可見的林伽,尖塔狀的林伽(男根)是濕婆生命力和生殖力的象征之物,喻示了原初能量的涌動,濕婆是破壞之神,這種破壞不僅是毀滅,也是再生,他兼具生殖與毀滅、創(chuàng)造與破壞雙重性格,匯集著繁盛而矛盾的主宰之力。許多信徒的瑜伽生涯或苦行生涯,來自對濕婆的模仿,恒河畔不斷出現(xiàn)的三股叉、法螺、手鼓、水罐、祭火,蛇、白色涂灰,亦出自于濕婆的法物和裝飾。瓦拉納西最重要的濕婆神廟是建于1776年的金廟,里面精美絕倫的金色林伽,據說用了880公斤黃金,以前這個廟只有印度教信徒才能進去,每天都有大量的人在外面排著長龍,我很榮幸自己能夠進入這一瓦拉納西的心臟。在我看來,濕婆是大地本能偉力的顯形;印度教的本質就是生活,是截然不同的生活之道,它讓信徒接受和感戴大地源泉的喂養(yǎng),回歸到自然之子,從而把心性從各種捆綁、局限中的解放出來,證入梵我一如之境。這一切其實和納西人的傳統(tǒng)觀念有著內在的相似性,我曾詮釋過納西人的自然信仰:“長久以來,在金沙玉龍之地,驕陽用它的日規(guī)把納西人的呼吸同大自然的呼吸合二為一——萬物有靈,所有生靈都保持著神秘關聯(lián),這種關聯(lián)既是物理的,也是靈能上的。按照傳統(tǒng)的納西自然觀,人的一切拜大自然所賜,所以生活的奧義之門秘藏在對大自然無盡的感恩中,日常生活中必須保持還債式的謙卑,從而生命全然沐浴在大地之愛中,成為愛本身……”

在瓦拉納西,宗教距離大地是如此近,要詮釋這令人驚奇的力量,無疑是困難的,記得奈保爾說過:“印度是不能被評判的,印度只能以印度的方式被體驗。”在瓦拉納西,我擺脫了懷舊的重負。

責任編輯:和曉梅

圖文編輯:楊冬梅  黃立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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