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我到武漢東湖新技術開發區辦事,特別想借此機會拜訪趙梓森院士,并為在電信科研領域創造了奇跡的老師們寫點什么。幸運的是我頭天到武漢,趙院士就答應第二天上午與我見面。和趙院士談下來,我不僅記住了他創業經過,光纖發展的趨勢,還有他的科學方法、科研路線和每一位發明家都會遇到的起起伏伏的坎坷經歷。
然而,給我印象最深的還是趙梓森院士在談到光纖起步之時,“用玻璃絲實現光通信”的想法,在院里匯報后里卻引來質疑和一片批評聲,終于得到“不妨試一試”的許可。1976年上半年,他們在非常簡陋的條件下,費盡心血熔煉出200米的石英光纖。
第一位支持者是鐘夫翔部長。鐘夫翔是1930年參加革命的老紅軍。1932年入中央軍委無線電學校學習,曾任紅軍總司令部無線電分隊、第三軍電臺分隊政委,第二十八軍電臺隊長兼政委,參加了中央蘇區反“圍剿”和長征。建國后,鐘夫翔歷任中央軍委電信總局副局長,郵電部副部長、部長等職。
鐘夫翔部長
1976年3月,鐘部長在北京舉行的“郵電工業學大慶”展覽會上看到武漢郵電研究院送展的玻璃絲傳輸黑白電視圖像演示之后,對這個9寸的黑白電視機大感興趣,盡管當時的傳輸距離也就幾十米 。我們在場的技術人員,只是從技術上認可,相信光通信已經成為現實,而部長想的卻是電信工程建設的方向。
“可以把光纖拿掉嗎?”鐘部長問。
趙梓森當時是武漢郵電研究院的一名助教,作為武漢郵電研究院送展的工作人員參會,他回答說:可以,但是因為沒有安裝對準裝置,我不能馬上放回去,拿掉后就看不到圖像傳輸了。
“什么時候能做出來?”
趙梓森回答一個星期?!澳呛?,我過一星期再來看?!辩姴块L留下了話。
一周后,鐘部長如約又來觀看了光纖圖像的傳輸試驗。這次,因為傳輸線改用了大面積光檢測器件,安裝和對準已經不困難了。鐘部長很高興地親自動手拿開光纖,再接通??蓜e小看這一拿一放,它不僅僅是光纖能不能傳輸圖像的問題,還說明了鐘部長對新信道的重視。展覽會上新項目多的是,鐘部長如此關心光纖項目的細節,說明他對中國通信傳輸網的布局早有思考。這一撥一插,讓趙梓森對光纖通信的前景歡欣鼓舞。
但是光纖通信要在郵電部立項還必須經過科技司這一關,這也是趙梓森院士和我一再提到郵電部科技司的匯報會的關鍵所在。
一個科研項目并非有原理、能演示就可以上馬,就是開始試用了的通信項目,也不一定能夠推行,因為電信的規矩是“全程全網”,要顧全大局。郵電行業有自己的規劃和布局,你再看好一個“技術前景”,沒有全局效應,不能讓科技司認可,就難以通過。
李蔭蒼司長(左)
當時郵電部科技司的司長是李蔭蒼同志,他曾就讀唐山鐵道學院,1937年赴延安參加革命和抗戰,為我軍通信建設做出貢獻,新中國成立后在郵電部從事科技領導、管理工作。
當時國際上光纖通信的技術并不很成熟。1966年,英籍華人高琨首先提出可以使用石英玻璃纖維(光纖)傳送光信號進行通信,但幾乎無人相信他的提議,只有英國郵政總局電信研究所和貝爾實驗室的少數科學家支持。1970年花費數千萬美元才制出幾十米光纖樣品。當時,全世界的技術方案五花八門:500度熔化的玻璃,2000度熔點的石英,就連通心粉式的“液芯”光纖,都有人提出來,讓人不知何處可以到達終點。1972年,中科院福州物質結構研究所開始研究光纖,試驗了幾種材料,不是性能問題,就是生產問題,不久項目下馬。
趙梓森則是從激光“大氣”跨江傳輸,塑料、玻璃、石英傳輸等一路試驗過來,從性能、工藝、產業化發展總結規律,提出自己的看法。他認為:無論傳輸損失、機械強度還是溫度特性,仍是石英光纖最好。趙梓森通過大量的實驗,終于摸索出了光纖傳輸項目的科研路線,就是“采用石英光纖、半導體激光器和編碼制式通信機的技術路線”。
趙梓森作完簡短的匯報后,遇到的卻是與會人員一邊倒的反對,包括武漢郵電研究院的一些領導也是持反對意見。這也難怪,當時改革開放剛剛起步,我們就是這點力量,要做的事那么多,總不能看好的項目都得批準上馬。何況,沒有幾個人經歷過現代通信的應用環境,憑什么敢肯定“玻璃絲”就能夠成為光纖,就能成為通信信道的未來?
趙梓森似乎成了會上一個靶子,好象他就是專門到部里來聽反對意見的。趙梓森急了,他忍不住要搶話說,要駁斥反對者??墒?,現場主持會議的李蔭蒼司長卻沖他擺手:“趙梓森,你先別打斷別人,讓他們發言。”趙梓森緊張了,心想:這次到北京是白來了,話都不讓我解釋,看來李司長也贊同他們的意見了。
終于等到反對的意見都講完了,李蔭蒼讓趙梓森就他的思路做出回答和解釋。趙梓森就反對者的疑問一一作出解答,令他意外的是李蔭蒼開始詢問持反對意見的人:你們做過相關實驗沒有,了解國內其他單位的研究情況嗎?既然你們實驗都沒有做過,又不了解情況,又怎么知道趙梓森的方法不行呢?最后,李蔭蒼說:“我看趙梓森講的有道理,應當同意他的光纖項目進行下去?!?/span>
由于得到李蔭蒼司長的支持,會場形勢急轉直下,光纖項目最終獲得了科技司的支持。趙梓森喜出望外。后來,國務院科技辦公室也采納了趙梓森的方案。事實證明,這條技術路線經歷30多年,至今也是正確的。
趙梓森院士(2002)
在這之后,1976年6月3日,召開“全國激光科技規劃座談會”,確定激光技術是十年規劃的重點項目,光導纖維激光通信是五個重點項目之一,由郵電部和北京市負責。郵電部要求5年突破,10年應用。
1982年9月3日,武漢光纜通信工程長江大橋光纜敷設任務順利完成,1984年9月,趙梓森領導的項目完成,我國最長的一條13公里的480路市話光纜通信系統在武漢三鎮投入使用(1983年10月通過國家鑒定),提前完成國家規劃要求。
回過頭來看經歷過的6年,事情卻沒有那樣簡單。郵電部支持,武漢郵電研究院也支持;但是,所有的工作部門在奉命支持中也不一定在具體問題上都支持。武漢郵電研究院建院幾十年,有自己的思路和習慣,人、財、物的走向還是有慣性的,不是一個命令就能夠改變。但趙梓森院士憑借自己的遠見卓識和階段性成果,終于使絕大部分領導看出了發展趨勢,最后決定全院向光纖轉向。
全院轉向,無異于解放初期的解放軍步兵改為裝甲兵,改為空軍,改為海軍。不同的是,在大家還沒有看到“光纖”真的能使武漢院“起飛”之時,還是舍不得拋棄自己多年掌握的技能和工作體系,有的部門還要留有兩手準備,有的人也要慢慢為傳統業務“收尾”。但是,國內外光纖的發展趨勢,尤其是武漢郵電研究院的快速進程,終于使所有的人接受了轉向的前景。上世紀90年代初,北京郵電研究院的同志聽說,武漢郵電研究院今年夏天給職工發放家用空調機,要是“雙職工”,一下子就領兩臺,眾人心中卻為自己單位沒有這樣實干的專家而有些酸溜溜。
不要責怪科研人員小心眼,那時候,多數人只要能夠趕上奉公守法協助你工作的領導已經算是不錯了。要是像哈軍工的助教康鵬、華東計算所的虞浦帆(1966年之前中國計算機領域得到國家榮譽“發明證書”的二位發明家)、像王選、像倪光南等等,能夠趕上一位明智的、有主見的、支持科技人員創新的領導,真是非常幸運了。
趙梓森說:新生事物往往先被少數人接受,大多數人持否定或是懷疑態度,差不多每前進一步都要經過一場辯論。一個開拓者要有充分的自信心,當然自信心必須建立在科學的基礎上,由科學試驗決定自己的生存。
趙梓森,高級工程師。廣東中山人。1932年2月4日生于上海市,1949年,國立浙江大學農業化學系學習,1950年,上海大同大學電機系學習,1952年,上海交通大學電信系學習,1953年南京、沈陽電信局實習生,1954年,武漢電信學校教師、武漢郵電學院講師、郵電部528廠工程師,1974年, 武漢郵電科學研究院研究室副主任,激光通信研究所所長,院副總工程師,武漢郵電科學研究院副院長兼總工程師。國際電氣電子工程師協會高級會員。1958年獲全國五一勞動獎章,第六屆全國人大代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