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大年三十傍晚，我坐在賓館的床上，周圍的鞭炮聲，煙花聲，襯得我的心更加荒涼。
我是臘月28回來的，兩年多沒見的兒子跟著公婆，我迫不及待地去看望。
從離婚，兒子判給前夫后，我就出門打工。自己租房，自食其力，還要付兒子的撫養費，還婚姻里借了沒有還的錢。
之前因為疫/情，我節假日都不敢隨便走動。今年好不容易放開了，我也陽康了，才第一次回家鄉。
兒子見了我，抱住我兩腿不讓走。我帶著兒子去市里，吃的喝的穿的用的，盡量足他，娘兒倆高高興興地玩了兩天。
今天一大早，前夫接走了兒子，我在市里逛了一圈，給爸媽買了一大堆年貨：10斤牛肉，5斤凍大蝦，兩只老母雞，以及奶糖，瓜子，開心果，桂圓，金桔。我還給爸媽一人買了一件羽絨服。
出租車后備箱被我塞得滿滿的，回家的路上，我的心里充滿了喜悅，是的，我想爸媽了。離婚之后，經歷了各種酸甜苦辣，這時候我更渴望見到爸媽。
進了鄉道，耳邊充斥著此起彼伏的鞭炮聲，年的味道更濃了，都是熟悉的味道啊。
02
將近40分鐘，好不容易到了家門口，有些不敢認。盡管爸媽在電話里告訴我家里換了新房。但是看著眼前氣派的新房子，我覺得熟悉又陌生。
看到我回來，爸媽都很開心，哥哥還是不多言不多語，只是臉上掛著笑。
我媽親熱地拉著我的手，從東家的閨女談到李家的侄兒，再談到二嬸子的娘家嫂子，一直談到中午12點多，她才住了嘴。
然后，爸媽哥哥和我，都靜靜地坐著，一時間好像把話都說完了，一下子把力氣用盡了一樣，冷了場。
我站起來說要走，爸媽相互看了一眼，同時看向了哥哥，哥哥卻低著頭一言不發。
當家人是嫂子，今天她不在，爸媽希望哥哥留下我，但是哥哥遲遲不發話。
我自嘲地笑了笑，說出嫁的閨女沒有在娘家過年的道理，我先去找個酒店住，初一我再來給爸媽拜年。
怕看見爸媽的眼睛，也不想哥哥為難，我快步走出了家門，去了村口的公交站。
03
其實，我們鎮子里沒有出嫁的姑娘不能在娘家過年的說法，但是我嫂子的老家有。
嫂子的娘家在離我家50多公里的山區，她們那里人很講究，不光過年過節有講究，但凡辦什么事情都會看日歷。
自從嫂子嫁過來，爸媽就放了權，嫂子就挑起了大梁，說一不二。
我沒有離婚的時候，家境不錯，每次回娘家，大包小包地給爸媽侄子買衣服，玩具，禮品，給哥哥添件外套，給嫂子買雙皮鞋，倒是從來沒有小氣過。
但自從我離婚出門后，對家里就沒有怎么關心過。
我當初結婚不久，因為生意周轉，從嫂子手里借了5萬塊錢。后來錢周轉開了，我要還我哥，他說不著急，嫂子也沒催，就一直沒還。
可離婚的時候，因為前夫投資失敗，手里沒了錢，他壓根不承認這筆欠賬。
可我不能不管，借的就是借的，尤其還是借我哥哥的，不還的話，爸媽哥哥還好說，嫂子那里絕對過不去。我不能把手指伸到嫂子嘴里讓她咬，更不能連累家里人受氣。
說實在的，我不大瞧得起嫂子，不僅僅是因為她老家那些落后的思想，還有那個一進門就必須當家作主的規矩。
04
我最煩的就是逢年過節，嫂子的兄弟姐妹那副蝗蟲過境，寸草不生的饞樣，好像餓了三天專等來我家吃飯似的。
嫂子有兩個姐姐，兩個弟弟，再加上各自的老婆、老公和孩子，一來我家又都約在一起，那就像是麻雀開會，吵吵鬧鬧的。
更別說吃飯了，一頓飯電飯煲就得兩個，還要下面條，蒸包子，炒菜最麻煩，手腳慢點的都供應不上，一盆菜一個人兩筷子就見了底。
我爸媽脾氣好，什么都不說?？晌铱床粦T，都說過年油水大吃不下，可嫂子那些親戚，好像都沒有吃飽過一樣，哪一回都是杯盤狼藉，垃圾滿地。
所以，沒離婚前，我都是和他們錯開回娘家的。而且就算撞上了，我也絕不入廚房幫忙，也不同桌吃飯。
嫂子心里知道我不待見她家親戚的，估計她也提前也打好了招呼，我們很少碰面。
爸媽勸我很多次，讓我別這樣，說讓嫂子不好看，哥哥也難做，我一直都沒有在意。
離婚后，我也窮了困了成了落水狗了，嫂子會不會嫌棄我，我還真有點忐忑。畢竟世人眼里錢都是英雄膽，而我現在缺少的就是膽氣。
所以，我寧愿去市里住賓館，也不想自己遭人厭。
05
我心里還在胡思亂想，卻突然聽見敲門聲，還有人叫我名字。
會是誰？除了前公婆一家還有爸媽外，沒有人知道我回來了。
敲門聲越來越大，確實有人在叫我名字，聲音還挺熟悉，好像是嫂子！
我打開房門，門外站著的真的是嫂子！嫂子上前一步，一把拉著我說：快去收拾收拾，跟嫂子回家過年去。
看著跟在嫂子身后的哥哥，我一愣神兒，沒有反應過來，就呆愣在那里。
嫂子挽住我的胳膊，對著哥哥一聲喊：收拾東西去。隨后，她拖起我就往外走。
倒是我急忙掰開嫂子的胳膊，結結巴巴地說：嫂子，這不好，我出嫁又離婚了，回家過年不好。
嫂子緊緊地攥住我的手，使勁地往外拽，邊拽邊說：出嫁了怎么啦，離婚了又怎么啦，姑娘回娘家，天經地義。別聽人家瞎說，哪有那么多的規矩，再說規矩也是人定的。
緊接著，嫂子陪著我辦理了退房手續，哥哥在后面拿著行李，我們一起回到了家里。
爸媽已經把菜備得差不多了，嫂子拍拍我的肩膀說，你給我打下手。
嫂子輕車熟路，燒炒蒸炸，一點兒也不含糊。我很久不進廚房，在她的指揮下，和她配合得當。
很快，一桌子年夜飯都端上了桌。飯菜擺好后，哥哥斟上酒，嫂子拿來紙錢，擺好了上供的碗碟，點起了香，然后跪下禱告，完成后，放鞭炮。然后我們才開始吃年飯。
我心里有些五味雜陳。吃完飯，嫂子堅持和哥哥兩個人去廚房收拾，媽媽跟我聊起了我走后的事情。
06
我走后不久，嫂子就回來了，她一看見滿屋的年貨，就知道我回來了。哥哥恰好又遞上了我剛還的一萬五千塊錢。
嫂子看見錢就罵了哥哥，說是他們最困難的時候，也沒有想過找我還錢?，F在我離婚了，一個人不僅僅要生存，要承擔孩子的撫養費用，還要還其他欠款。
以前我回娘家都是大包小包的，那是有婆家打底，現在我都自顧不暇了。我買了那么多年貨，還了那么多錢，他這做哥哥的也不替妹妹想想怎么應對，收錢收的爽，可遭罪的是自家妹妹，怎么忍心。
一聽說哥哥沒有留我過年，我自己走了，嫂子就火了，她跟哥哥大吵一架，說沒想到哥哥是這樣的人，不顧念親情，盡整些虛頭八腦的。她還說娘家就是姑娘的靠山，姑娘走再遠，只要娘家人給力，就不會受人欺負。如今我最能仰仗的就是娘家人，可我哥卻不敢收留我，這不把我往絕路上逼嘛。
無論嫂子怎么罵，哥哥始終沒有還口。最后，嫂子干脆帶上我哥，去市里找我。他們都知道，我最喜歡的那家酒店。所以一到市里，他們就直奔酒店，好說歹說跟前臺查詢，我果然在那里。
媽媽說，她從沒有見過嫂子發那么大的火，哥哥當時就懵了。畢竟在這個家里顧及這個，忌諱那個的是嫂子，現在她突然自己不講究了，還真是想不到。
媽媽摟著我，讓我千萬別怪哥哥，他有他的不得已。
07
原來，去年八月份家里拆舊蓋新時，嫂子怕手頭緊，就跟娘家人打了個招呼。還別說，她那幾個兄弟姐妹真是夠意思，一家拿出了5萬塊借給哥哥，說是備著以防手頭不夠用。
其實，哥哥當時也想聯系我，可想想我的境況，他最終還是放棄了。
手里有了錢，哥哥大展拳腳，把房子規劃得大氣了不少。
就在房子蓋到二樓時，哥哥不小心從樓上跌落，摔傷了腿，這下子家里亂成了一鍋粥。
還是嫂子，一通電話打出去，下午她小弟弟就帶著哥哥住進醫院，拍片，打石膏，背上背下的。她三弟直接來當了監工，繼續監督蓋房的各種事宜。她的姐姐姐夫，天天輪流著來家里，幫忙打下手。
那段時間，他們同心協力，照顧哥哥，關照房子進程，處理各種雜事。
媽媽說，要是沒有嫂子的娘家人，我家的房子蓋不蓋得起來，還真是說不準。就算蓋好了，家里人也得脫層皮。
從此，家里人感激嫂子的同時，自覺地遵守嫂子的某些規矩，所以他們不敢留我在家里過年。
哥哥也是怕留下我，嫂子不待見我，讓大家更沒法處。與其大家都不好看，不如就委屈我一個人。
媽媽說著說著自己笑了起來，說是她沒想到嫂子的娘家人能吃能干，人個頂個的都還是一把好手，她很慶幸結交了這么一門子親戚。
我的眼前浮現出一盤盤菜三下五除二吃得底朝天的情景，又想像出嫂子那兩個兄弟背著哥哥爬上爬下，叉著腰在新房前指手畫腳的場景，心里面突然就感動了起來。
但我想得更多的是嫂子這個人，她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
08
等嫂子忙完了，坐下來一起看晚會的時候，我刻意坐地靠近了她。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表達什么，但我想知道，嫂子的規矩為什么對我網開一面？只是，我最終沒問出來。
我一個人出來屋外，外面早已是煙花滿天。
火花閃現，爆開，熱鬧一小片天空；火花沒了，天空也暗了；再閃，再暗……
姑娘，看什么呢？突然嫂子拍拍我的肩膀讓我回屋，說是晚上太涼了，別凍著了。
我想了想，還是問嫂子，我回家過年可是破壞了她的規矩，問她為什么要這樣做。
嫂子反問我：你說為什么？
我說不出來。
嫂子說：我沒有讀過多少書，也沒有走出過我們這個小地方。但是我知道，我這一輩子，接觸最多的，跟我最親近的就是那么幾個人。我能依仗的就是我那幾個兄弟姐妹，你哥也就你一個妹妹。
都說遠親趕不上近鄰，可真正在需要出力的時候，能出力肯出力的還是跟自己血脈相連的人。我這輩子不想大富大貴，只要我和我在乎的這些人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能吃能喝就行了。
一輩子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維護所有人是不可能的，我只要維護好我這些心上人就行了……
我和你哥是夫妻，你就是我的妹妹，以前你回家來買這買那，幫我不少。就是這次回來，你也幫我省下不少錢，你把我當親人，我自然也要好好對你。
嫂子的話土的掉渣，說的卻是實情。
人一輩子放不下的就是那么幾個人，心就那么大，裝不了太多，不如就清空了，裝點真正想關心的人，切實地愛護。
以前我覺得嫂子老土，現在看來嫂子活得比我清醒通透得多。
突然，天空閃現大片絢麗的煙火，照亮了大半個夜空?？粗咴谇斑叺纳┳?，我無比安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