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1年,陳毅被診斷為結腸癌,妻子張茜感覺天旋地轉,內心無比煎熬。在陪護陳毅的日子里,張茜日夜不停的勞累著,而且承受著巨大的精神壓力。
陳毅預感到自己時日無多,向葉劍英表達了一個小小心愿:“能不能讓珊珊回來照顧照顧我?”葉劍英立即把在河北學醫的陳珊珊調回北京,并指示她:“把父親說的任何話都記下來,向我報告!”
一到北京,陳珊珊火速趕到醫院。張茜看到心愛的女兒,把多天以來所有的無助和不安都傾吐出來,第一句話就說:“珊珊,你幫幫我吧!”
目睹了母親的脆弱,陳珊珊擦干眼淚,一邊照顧病重的父親,一邊安慰心力交瘁的母親,一起度過這艱難的日子。
1971年12月24日,陳毅早上一睜開眼睛就問:“今天是毛主席的生日吧?”
護士告訴他,毛主席的生日是兩天之后,陳毅骨瘦如柴的臉上擠出一絲微笑:“我要吃點長壽面、壽桃。”
陳毅和子女們
12月26日,天還沒有亮,外面一片漆黑。靜悄悄的病房里,女兒陳珊珊還在熟睡當中,陳毅用微弱的聲音說:“我要吃面條。”
陳珊珊猛地睜開雙眼,意識到是爸爸在說話,趕緊回答:“爸爸您等會,我就去端來。”
陳珊珊不由得心里一陣歡喜,幾十天以來,爸爸渾身難受吃不下飯,今天卻主動開口要吃面條,難道這是病情好轉的跡象?陳珊珊心里別提多高興了,馬上把爸爸的要求告訴護士。
陳毅生前最后一張全家福
護士知道陳毅許多天都沒有進食,突然聽說他要吃面條,感到很驚奇,唯有妻子張茜讀懂了陳毅此舉的深情,她流著淚走到廚房,交代廚師做一碗面條,另外再準備幾個壽桃。廚師看陳總總算有胃口進食了,懷著高興的心情點燃了爐火。
不久后,陳珊珊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面條走進來,陳毅沒有血色的臉上泛起紅暈。雖然吞咽十分吃力,但他還是忍著劇痛咽下女兒喂的長壽面、壽桃,在毛主席看不見的地方,默默給他過了78歲大壽。陳珊珊看著爸爸有了那么一點胃口,輕舒了一口氣。
這天上午,醫生進來查房,陳毅打起精神對醫生說:“今天是12月26日,毛主席的生日,我早上吃了面條。我要爭取年底下床走一走。”
毛主席和陳毅
陳珊珊聽到這句話,心里“轟”的一聲,眼淚一下子流出來了,原來爸爸吃面條并不是一時興起,而是為了給毛主席過壽。
陳毅病重與住院的消息很快便傳了出去,讓許多老同志既憂心又難過。
周恩來沒有提前打招呼,便匆匆趕來探望,他拉過椅子,坐在病床前,關切地詢問了陳毅的身體狀況,時而像摯友熱心寬慰,時而像兄長殷殷叮嚀,讓陳毅一家倍感溫暖。
周恩來和陳毅
沒過多久,劉伯承也來了。由于雙目失明,劉伯承去哪里都需要別人攙扶,但他還是不怕麻煩的來到陳毅的病床前。兩位老戰友沒有說太多話,但早已在一種無聲的默契中,把鼓勵的話傳遞給對方。
臨走前,劉伯承千叮萬囑:“你瘦了,你要好好吃飯,安心治療,等你病好了,我們一塊去爬香山,一塊去攀“鬼見愁”,我劉瞎子離不開你這'拐棍’啊!”
朱德、康克清夫婦來了,聶榮臻、張瑞華夫婦來了,李富春、蔡暢夫婦也來了。
新中國十大元帥
王震帶著小孫女來了,他怕陳毅在病房里太悶,經常來看望他,而且每次來都不像是看望病人,像是到老朋友家做客,一呆就是很長時間,陪陳毅嘮家常,談國事,安慰他靜心養病。
小姑娘非常喜歡陳毅,她不知道病痛為何物,每天來都會撲到陳毅懷里,笑瞇瞇地說:“陳爺爺,親親我。”
王震和孫輩合影
葉劍英幾乎每天都會出現在病房里,他擔心陳毅的身體吃不消,經常和他說一會兒話就走出病房,在病房外的走廊里走來走去,卻始終沒有離開。
雖然匯集了這么多人精神上的關心和支援,但陳毅的病情依舊沒有好轉,反而愈發嚴重。他常常陷入昏迷,而且出現了呼吸不暢的癥狀。
一天,陳毅氣息微弱地說:“珊珊,幾點了?”
距離他上一次問時間,只不過過去了半個小時,很少見他有這樣著急的時候。陳珊珊知道,爸爸是在等待11月11日率領中國代表團出席聯大會議、并于不久前剛剛回國的喬冠華。
1971年,喬冠華在聯大會議上
這是中國時隔22年再次重返聯合國,作為老一輩革命家的陳毅,雖然重病在身,仍然為這歷史性的一刻歡呼雀躍。
他興奮地說:“聯合國的席位問題解決了,作為安理會常任理事國,不是靠國家大,人口多,而是要靠國家的經濟實力,經濟實力強,在國際上說話才有分量,才能在安理會上發揮應有的作用。”
沒過多久,喬冠華終于在陳毅的期待中出現了。陳毅激動地坐起來,隔老遠就伸出手,嘴里由衷的贊賞道:“偉大的勝利,偉大的勝利。”
喬冠華看到陳毅憔悴的的模樣,臉上閃動著淚光,快步走到病床前,俯下身子,緊緊地抓住陳毅的手,深情地說:“在聯合國遇到許多外國朋友,他們都讓我轉達對您的問候。他們都十分想念您。好幾位非洲國家的外長,都請您病愈后再去訪問。”
這是陳毅少數意識清醒的時刻,聽到喬冠華的話,他的心里微微一暖,用力地點點頭:“謝謝,很好。”
一天,陳毅的精神尚可,張茜帶著女兒陳珊珊、兒子陳昊蘇面帶笑容走了進來,把一幅書法字畫放到陳毅面前。
陳毅和張茜
住院以來,陳毅看著張茜替自己擔驚受怕心里很不好受。今天,他一眼就看出張茜心情不錯,自己的興致也高了起來。
張茜帶來的是畫家齊白石的書法作品,這是1957年,93歲的齊白石在去世那一年完成的,因此更加顯得彌足珍貴。
陳毅對字畫情有獨鐘,他饒有興致的看著眼前這副字,猛然一怔又不禁驚喜得兩眼泛光:這不是他很多年前的詩作《贈同志》嘛!
看到陳毅高興的樣子,張茜也跟著高興起來,當著孩子們的面深情飽滿地朗誦起來:“二十年來是與非,一生系得幾安危?莫道浮云終蔽日,嚴冬過盡綻春蕾。”
陳毅聽完欣慰地笑了,這首詩恰恰代表了他此時此刻的心情。
“莫道浮云終蔽日,嚴冬過盡綻春蕾”,烏云終將消散,寒冬終將過去,陳毅想著春天就要到了,不停地給自己打氣:“我會好起來的!等我手術傷口長好后,我還要站起來,我還要走路,還要做些工作。”
張茜看到了丈夫對未來的憧憬和渴望,被他的堅韌震撼了,連連點頭說:“好!”
然而天不遂人愿,1972年元旦期間,陳毅昏迷的次數越來越頻繁,張茜和子女們在惶恐不安中迎來了新年。醫院外到處彌漫著新年的熱鬧氣氛,但陳毅一家人的新年卻顯得格外煎熬。
1月2號,昏睡中的陳毅臉上、額頭上都冒起了汗珠,體溫異常的高。
下午3點鐘,李先念心急如焚的趕到病房。這時候,陳毅的意識還算清醒,看到老戰友熟悉的身影,他微微睜開眼睛,吃力地說:“謝謝你了,老同志,我不能多講話。”
李先念久久凝視著病床上的陳毅,心里在默默流淚,但他一直極力忍耐著,直到走出病房,才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場。
李先念
晚上,陳毅的燒退了,一直處于穩定狀態。
周恩來一結束當天的工作,便馬不停蹄趕到醫院。那天深夜,周恩來和陳毅關起門談了很久。
后來,陳毅又經歷了幾次昏迷。
醒來后,他看到兒子陳昊蘇、女兒陳珊珊滿臉擔憂地圍在病床前,微微啟動嘴唇,發出細微的聲音,斷斷續續地說:“紅軍......毛主席......堅持原則......”
1月6日,陳毅一臉虛弱,又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張茜、陳珊珊、陳昊蘇眼巴巴的望著病床上的陳毅,他們多么希望奇跡能夠出現,讓他們親愛的丈夫、爸爸快點好起來。
也許是親人們內心的呼喚被聽到了,沒過多久,陳毅緩緩睜開了眼睛,嘴唇抖動,小聲呢喃著。
他認出了圍在病床邊的每一個人,認出了他的妻子、子女,眼圈微微泛紅。陳珊珊心思敏銳,看出爸爸想說話,連忙俯下身把耳朵靠近他嘴邊,聽見他說:“一直向前,戰勝敵人。”
就這樣,陳毅喃喃自語了幾句,便永遠閉上了眼睛。
1972年1月6日晚上11時55分,陳毅逝世。
陳毅
王震和她的小孫女一直守在病床邊,此時的王震已是淚流滿面,看到爺爺傷心哭泣的模樣,小孫女不停地晃動著陳毅的手臂,哭喊著:“陳爺爺,你醒醒!陳爺爺,你親親我!”
張茜也無助地呼喊著陳毅的名字:“仲宏,仲宏。”卻得不到任何回應,她的心被撕裂了,眼淚如同開閘的洪水傾瀉而出。
雖然病床邊圍滿了親人、醫護人員,但張茜講話的神態,仿佛周圍只有她和陳毅兩個人。這對相伴了幾十年的革命伉儷在做最后的告別,誰都不忍心打擾……
1月7日早上9點鐘,工作人員已經連夜將陳毅的病房布置成靈堂,陳毅安詳地躺在床上熟睡著,張茜強行振作起來,等待著吊唁的來賓。
王震帶著孫女來了,他恭恭敬敬地向陳毅的遺體鞠了一躬,然后走到張茜身旁,哽咽地說:“保重、保重。”
劉伯承在秘書的攙扶下趕來了,他一邁入靈堂,還沒有等人上前迎領,就朝著正前方鞠了三個躬,隨后左轉九十度,再次鞠了三個躬,在場的所有人,面對此情此景無不痛哭流涕。伴隨著一陣陣哭聲,劉伯承朝靈堂每個方向都鞠了三個躬,好幾次張茜都忍不住捂嘴哭出聲來。
張茜走到劉伯承的身邊,把他扶到陳毅的病床前,嘴角抽搐地說:“仲弘在這兒,仲弘在這兒。”劉伯承又向陳毅的遺體鞠了三個躬,便匆匆走了。剛邁出靈堂,他“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陳毅的詩友趙樸初邁著沉重的步伐來了,在陳毅故去的當晚,他噙著熱淚寫下一首悼詩:“殊勛炳世間,直聲滿天下。 剛腸忌鬼蜮,迅雷發叱咤。 賴有堯日護,差免跖斧伐。 眾望方喁喁,何期大樹拔。 豈徒知己感,百年一席話。 慟哭非為私,風雨黯華夏。”
周恩來來了,他面色沉重地問候張茜及其子女,然后趕著去處理陳毅的喪事。
由于陳毅的關系很早之前就調到軍委,中央決定由軍委主管治喪事宜,李德生領導治喪小組,國務院相關部門從旁協助。周恩來征求了幾位老帥的意見,最后敲定葬禮規格:略高于李天佑。
李天佑上將
“規格略高于李天佑”成為陳毅治喪工作的總原則,草擬悼詞時,負責撰寫悼詞的工作人員也找來李天佑的悼詞作為參考。
然而,1955年授銜時,李天佑獲授上將軍銜,陳毅獲授元帥軍銜。1970年,李天佑逝世時是副總參謀長。1972年,陳毅逝世時是軍委副主席。無論是軍銜,還是軍職,兩人都足足相差兩級。
所以,撰寫悼詞的工作人員決定把已經去世的元帥、軍委副主席的悼詞作為參考對象,最終參考了于1963年12月逝世的羅榮桓元帥的悼詞,完成了悼詞草擬工作。
陳毅的追悼會分為兩部分:一是遺體告別式,二是追悼會,追悼會定于1月10日下午3點鐘在八寶山公墓舉行,由葉劍英致悼詞。
葉劍英
出席追悼會的名單也基本確定,包括:周恩來、葉劍英、李先念、李德生、汪東興、徐向前、聶榮臻等。
陳毅逝世后,毛主席的心情是沉重的,據毛主席的警衛隊長陳長江回憶:
那幾天,主席的精神一直不好,吃飯、睡覺都不正常,臉色蒼黃,一臉陰霾。是焦躁?是困倦?使人難以琢磨。看到我們,也不像往日那樣主動說話,問這問那;而是不管見誰,都板著面孔。
1月10日,陳毅追悼會將在下午3點舉行。這天中午,毛主席吃過晚飯準備小憩一會兒,但他上床后翻來覆去睡不著覺,只好起身重新坐回沙發上,拿起手邊的書看了起來,可是一個字都看不進去,顯得心煩意亂。
不一會兒,毛主席問工作人員:“現在是什么時間?”
工作人員回答:“一點半。”
毛主席重重地拍了下沙發,像是下定某種決心:“調車,我要去參加陳毅同志的追悼會!”說完,他扶著沙發邊緣站起來,搖搖晃晃地往外走。
事情發生得太突然,工作人員都愣住了,但見慣了大場面的他們很快回過神來,分頭行動,把這件事通知下去。
警衛隊長陳長江緊急致電中央警衛局局長汪東興、副局長張耀祠,告知了毛主席的臨時決定,后又致電周恩來辦公室。
中午12點鐘,周恩來坐在飯桌前,但他手里的筷子壓根沒動過。陳毅的離世震動著他的心,連續好幾天他都食不下咽。
正好這時,“游泳池”的電話來了。周恩來得知毛主席要參加追悼會,立即致電中央辦公廳:
我是周恩來,請馬上通知在京的政治局委員、候補委員、務必出席陳毅同志追悼會;通知宋慶齡副秘書長的秘書,通知人大、政協、國防委員會,凡是提出參加陳毅同志追悼會要求的,都能去參加。”
毛主席的出席,意味著追悼會的規格在無形中得到提高。掛斷電話,周恩來沒來得換掉身上的睡衣,直奔追悼會現場,在車里換好衣服,比原定的時間提前一個多小時到達。
這時候,八寶山的工作人員正在布置追悼會現場,現場總指揮被告知毛主席要出席追悼會,迅速把大家召集到一塊兒,重新調整了相關部署:
一,寫花圈飄帶的同志趕緊準備筆墨紙張,給毛主席等領導同志新送的花圈寫飄帶;二,重新測量劃分場地,把中央領導同志站的前區位置多讓出一塊來;三是要求各休息室服務人員和門口的值班人員堅守崗位,保證秩序,保證安全。
八寶山禮堂西面有兩部電話,周恩來將它們用作軍委內部電話,傳令指揮追悼會的相關事宜。
在緊張的氣氛中,周恩來找到張茜,告訴她:“毛主席要來!”
張茜聽到這個消息,不禁熱淚盈眶。
周恩來嘆了口氣,耐心勸道:“張茜,你要鎮靜些啊!”
張茜疑惑地問:“毛主席他老人家為什么要來?”
周恩來沒有作出解釋。
隨后,周恩來又去檢查各項布置工作,并詢問工作人員:“準備讓毛主席在哪里休息?”
工作人員說:“在第三休息室。”
周恩來走進休息室,檢查了休息室的沙發、茶幾、茶杯、煙缸等物品是否完好無損,然后滿意地點點頭。
下午,毛主席的車輛抵達八寶山。陳長江看見大門口空蕩蕩的,沒有人前來迎接,以為通知晚了,有關人員還尚不知情,快速下車,一路小跑到禮堂,想告訴大家毛主席已經到了。
當他推開禮堂休息室的門,看到周恩來、宋慶齡、葉劍英等人齊刷刷地坐在沙發上,心里由衷的敬佩周總理的辦事效率。
由于八寶山的禮堂是新建的,還沒有安裝取暖設備,冬天勢必會感到刺骨的寒冷。但李長江一走進來就感到周身暖烘烘的,沒有一丁點冷意,他詢問了工作人員才知道,是周恩來特地叫人搬來十幾個電熱爐,就是為了讓毛主席到了之后能暖和點。
大家聽說毛主席來了,一起前往門口迎接。周恩來看到毛主席的身影,迎上前去,伸出了手:“主席,一路還順利吧?”
毛主席說:“還好,你早到了吧?”
當張茜見到毛主席,激動地問:“主席,您怎么來了?”
毛主席和張茜
毛主席的眼里也含著淚水,語調悲傷但又很堅決地說:“我也來悼念陳毅同志嘛,陳毅是個好人,是個好同志!”
毛主席的話像一股暖流流進張茜心里,她向毛主席訴說了陳毅病危時的事情:“陳毅病危時,還想到主席的壽辰,12月26日那天,他進食已經很困難,但是還吃了一點壽桃、壽面,祝您老人家健康長壽。”
毛主席聽后,眼眶不由自主地濕潤了。
當天,江青也來參加陳毅的追悼會。追悼會開始前她想上廁所,但治喪委的工作人員說:“江青同志,禮堂沒有衛生間,您可以到…..”
江青認為治喪委的工作沒有做到位,找周恩來評理,周恩來解釋道:“禮堂是剛剛改建的,當然沒有廁所,外面不是還有廁所嘛!”
江青一下子急了:“那種廁所不能去,我是講衛生的。”
周恩來嚴肅地說:“你不要在這些小事上糾纏,過去在陜北條件還不如現在,不也過來了?”
江青聽出了周恩來語氣中的認真,便不好再說什么。
下午3點鐘,追悼會準時開始,致悼詞的人選由葉劍英更改為周恩來。毛主席挽著黑紗,帶領大家向陳毅的骨灰盒三鞠躬,他的內心籠罩著巨大的悲傷......
在陳毅病重及逝世后的日子里,我們看到了親人們無盡的哀傷,也看到了老戰友流下滾燙的熱淚,那段珍貴的歷史,令人難以忘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