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謝晉致敬——任仲倫緬懷謝晉和他的電影

謝晉與鞏俐

謝晉的創(chuàng)作史，可以說是共和國電影史的一個縮影。

1957年拍攝的《女籃5號》是他的成名作，1960年的《紅色娘子軍》和1964年的《舞臺姐妹》成為他的代表作品。謝晉是在新中國成長起來的那代導(dǎo)演之一。他們的藝術(shù)生命中，融合著那個時代的特有特征和生活氣息：他們以激情擁抱火熱生活，他們以熱情展現(xiàn)百姓命運，他們不熱衷表達自我，而熱情表現(xiàn)社會進步。即使他們批評黑暗，但影片也不會彌漫黑暗。他們善于把思想變成通俗易懂的故事，不會把影片搞成哲學或寓言來難為觀眾。他們傳承中國電影傳統(tǒng)，不久他們變成了傳統(tǒng)。

余秋雨在《論謝晉電影》的序中寫道：謝晉從青年時代一出場就迅速成為主角，此后一直有聲有色地保持著指揮若定的主角地位。

謝晉與周潤發(fā)

成熟，不僅僅是一個年齡概念，更是一個心智概念。

當那個動亂年代結(jié)束，整個民族開始了痛定思痛的反思，謝晉無疑是其中的一個先行者。

謝晉說：“我是在改革開放潮流中成熟的。”他的改革電影三部曲：《天云山傳奇》《牧馬人》和《芙蓉鎮(zhèn)》，深刻震撼了廣大觀眾的心靈，也融入了中國改革開放史。

2018年12月在北京人民大會堂舉行的紀念改革開放40周年大會，授予謝晉改革先鋒的國家榮譽，打在屏幕上的表彰詞是：推動撥亂反正和思想解放。當時，我有幸在場。

謝晉與劉曉慶

謝晉經(jīng)歷許多悲苦，但他的影片沒有屬于個人的哭訴和抱怨，而是深情地表現(xiàn)普通百姓在苦難中的真善美。他不喜歡苦難，盡管他經(jīng)歷了太多的苦難，苦難到極致，就慢慢滲透出戰(zhàn)勝或瓦解苦難后的安寧和溫暖，或者，更加渴望云開后的日出。《天云山傳奇》中馮晴嵐對落難的羅群的關(guān)心，《牧馬人》中李秀芝對許靈均蒙難時的鼓勵，以及《芙蓉鎮(zhèn)》中胡玉音與秦書田的患難與共……

“傷痕中發(fā)現(xiàn)美”，既是改革開放時期激發(fā)的歷史意識，也是從民族文化中汲取的人倫理想。中國人民經(jīng)歷了太多太多的磨難，付出了太多太多的犧牲，進行了太多太多的拼搏。

謝晉對這個“經(jīng)歷太多太多”的民族和百姓的理解是深刻的，情感是深刻的，表達也是深刻的，所以他的電影是深刻的，因為他與時代和人民共呼吸。

后來，他還以探索者的精神拍攝了《清涼寺鐘聲》《最后的貴族》《老人與狗》等影片，最后定格在《鴉片戰(zhàn)爭》。

《鴉片戰(zhàn)爭》的拍攝奠定了橫店影視城的基礎(chǔ)。

想起謝晉說過：如果我走了，人們會忘記我，這不要緊，如果他們還記得我的電影，一部或者兩部，這一生就無憾了。

從2008年謝晉逝世到2018年他獲得表彰，整整十年，人們不僅記得他的電影，還以國家最高榮典的名義表彰他。今年是謝晉百年誕辰，我們對他和他的電影的記憶和思念刻骨銘心。

謝晉與陳道明

謝晉有句名言：金杯銀杯不如老百姓的口碑。

謝晉獲得許多金杯銀杯，光是金雞獎和百花獎就獲得五次。中國電影第一屆百花獎和第一屆金雞獎的最佳影片都屬于謝晉。他不僅獲得金杯銀杯，更為重要的是獲得了廣大觀眾的口碑。

謝晉與黃建新

謝晉的成功不是輕而易舉的。他具有夸父逐日的精神。

上影老廠長徐桑楚說：只要廠里有燈光，一定是謝晉在讀書。

我在讀大學時，曾經(jīng)閱讀過謝晉研究意大利電影《羅馬11點》的筆記，整整三萬字。謝晉的經(jīng)驗是值得珍視的。比如，他對于現(xiàn)實生活的深入觀察和對人物塑造的講究；比如，他對深入生活的強調(diào)，甚至苛求。再比如，謝晉電影有條經(jīng)驗：編劇堅持用成熟的作家，重視成熟的文本，演員則大膽使用新人。前面提到的改革電影三部曲，作者是魯彥周、張賢亮和古華，而演員用了姜文、朱時茂、叢珊等。

這跟當下有些創(chuàng)作編劇用槍手，演員過于依賴流量明星大相徑庭。以致有些觀眾經(jīng)常會遇到這種尷尬：記得誰在演，卻不記得他們演了誰。

謝晉與姜文

我覺得真正懂得謝晉的，應(yīng)該是謝晉自己。

記得在紀念謝晉從影50周年的會上，謝晉朗讀了那份寫給自己的信：今天我和大家一樣高興，又想對被祝賀的謝晉說幾句嚴肅的話：“謝晉，你可以有一點興奮，但不要過于興奮。從影50年，拍了35部影片，至少說明你沒有虛度年華，浪費光陰，但是你不覺得日子過得太快嗎？一眨眼50年過去了，你一直說至今你還沒有拍出最好的影片。你還有多長時間？三年？五年？總之沒有50年了。所以，你不要太興奮，你要只爭朝夕，把握好每一天，每一小時，兢兢業(yè)業(yè)，踏踏實實，拍好電影。”這是謝晉在述說自己的心聲。

這是一顆經(jīng)歷了中國苦難與輝煌的心靈，這是一顆體驗和表達了中國百姓生活和追求的心靈，有這樣的心靈才有那樣偉大的影片。

由此，我們應(yīng)該讀懂謝晉了，讀懂謝晉電影了，至少讓我們向謝晉走近了一步。

謝晉與任仲倫

向謝晉致敬！

(除特別說明外，其他圖片來自謝晉紀念視頻截圖)

（作者任仲倫為中國電影家協(xié)會副主席、上海市文聯(lián)副主席、上海電影家協(xié)會主席。本文系作者在第25屆上海國際電影節(jié)“時代巨匠 百年回首——紀念謝晉誕辰百年”金爵電影論壇上的發(fā)言）

任仲倫 圖片來源：上海國際電影節(jié)組委會供圖